入丰文学第十章 远容
展眼金秋，时近团圆。且说顾云衍在庵内一段时日，甚是安分，早晚功课从不短缺，手脚也颇勤快，有时还主动找明佚、明无等人问一问经文，倒真像是个姑子了。侯夫人听说便有些欣慰，又听得她自己虽则剃度，倒不曾让身边两个丫头一并剃度。便略想了想，道：“罢了，她也是可怜见，许是心疼自己的丫头，便随她去吧。”又嘱咐圆空道：“她既然肯安分守己，那是最好。庵中不必刻意优待她，也不要为难就是了。”
圆空走后，侯夫人依旧歇在孔雀护屏矮足短榻上，命一个小鬟拿着美人拳捶腿。不多一时，便听人报说清宁郡主并三姑娘、四姑娘来了。侯夫人便坐起来，笑着让她们进来。女媳们行毕了礼，都往榻下一张高几序座。
原来侯府中男女不同序，所从字辈亦不相同。府中大姑娘谢宛宜在世子觉成亲一年后便也出嫁，不多久随着夫家往任上去了。二姑娘养到十二岁上一病死了，这三姑娘谢明宜并四姑娘谢舒宜都是府中崔姨娘所出，一个十四岁，一个十一岁。这崔姨娘本是侯夫人亲自提拔，向来老实本分，不想生的两个女儿倒是玉雪团子一般，四姑娘更是人小嘴甜，很得侯夫人喜欢。
她三人围几坐下，侯夫人先同郡主寒暄几句，便笑道：“一早刚请过了安，下午又来，还连你们嫂嫂也一同撺掇过来，敢是两个小丫头又有什么得罪人的事要你开口？”清宁温婉一笑，道：“婆母说笑了，两个妹妹懂事听话得很。”
四姑娘离了位，蹭到侯夫人身上去，正要撒娇，就被侯夫人止住，笑着说：“你先别急着分辨，我来猜上一猜。可是你这小猴儿撺掇着你二哥哥给你带些新奇玩意儿，月例银子不够使了？”四姑娘摇头，嘟嘴道：“女儿才没有，女儿可还有一匣子的私房钱呢。”于是众人皆笑，三姑娘就说：“人家都说‘财不外露’，只有你恨不得满世界知道你那点子私房钱。”四姑娘便轻瞪一眼姐姐，道：“母亲才不是外人，母亲对我最好了。”三姑娘本来是一句玩笑，听妹妹这样说一句，倒像自己不亲近侯夫人似的。她心下有些懊恼，早知道没有妹妹那样伶俐的口齿，像姨娘一样做个锯嘴葫芦有何不好，偏偏不死心要在夫人面前讨巧……
她这边自怨自艾，清宁见了，待要安慰她几句，又怕她多心更生恼意，便只好假作不知。侯夫人倒并不在意这小女儿口角，依旧笑着猜：“莫不是你院子里的妈妈成日守着你立规矩，你想躲懒不是？”谢舒宜虽不为此而来，倒也有些说中心事。她在府中虽是庶女，但很得侯爷并夫人欢心，因此一向有些无拘无束。听侯夫人如此说，便思若是撒个娇，能不能叫母亲让嬷嬷松一些。侯夫人略打量一眼，便伸出手点了她的额头一下：“你呀，想也不要想。咱们这样人家的儿女，哪里有不规行矩步的？娘不说你靠着郡主学，总该向你三姐姐学一学才是。”
谢明宜闻言，绞着帕子的手一停，心里觉得开阔许多，便想：“到底我也不算一无是处。”四姑娘本就不抱多少期望，听说也只好垂头嗯了一声，又说：“也不为这件事嘛。”倒怪可怜见。侯夫人便摩挲她的脸，笑道：“那我便猜着了。可是你们两个知道你郡主嫂嫂过两日要去相山寺，你们也想跟着去是不是？”三姑娘、四姑娘便一起笑着说是。
侯夫人让谢舒宜回座，又招了郡主来身边，对她笑道：“这两个丫头，自你进了侯府，年年想闹着和你一起去。我想着她们毕竟年纪小，都不同意，不想这会把真佛请过来了，你是怎么说呢？”
清宁也笑着回道：“如今我想两个妹妹也大些了，就是四妹妹爱玩，还有三妹妹提点着。何况四妹妹也只是在家里活泼些，出了门也是很规矩的。”侯夫人便点头说道：“难为你疼惜妹妹们，想着叫她们也出门散散心。我自然不好拦着。便叫周妈妈并杨柳也陪你们一道去。”又看着两个姑娘，说：“你们不必急着谢我，只感你们嫂嫂的情吧。只一点，在外头听嫂嫂的话，不许累措她。”
谢三、谢四便忙不迭保证，当下又说了会子话，见侯夫人要午休，才各自散去了。
且说当日谢大姑娘在时，有一个最亲近的手帕交，乃是云麾大将军刘家的嫡孙女，在家行三，唤做刘远容，今年十七岁。自谢宛宜往襄阳去后，原来姐妹也有嫁了人的，虽则在京，但刘远容总怕她们拿自己婚事取笑，走动便少了一些，反是同谢府三、四姑娘来往频繁。
今次听说谢三、谢四要同郡主去相山寺，她心下计较一番，也叫了车跟上，又说：“年年都去相山，今年何妨去白云庵？相山寺香客众多，未必神佛各个都能听到。何况谢三、谢四好容易出来一趟，不如好好玩一遭。”
且说谢观退亲的事，清宁并谢三、谢四都有所耳闻，只是不知内情，以为顾予谪出之后，原来的顾家大小姐也就一同离京了，并不想刘远容对谢观向怀思慕，探得顾云衍在白云庵出家，有意要去见一见。又因为她从来不喜欢烧香拜佛，自己好端端要去，难免被盘问，这才来撺掇谢家姑嫂三人。
且说谢四本来就不是诚心礼佛，端是要出来耍一耍，听如此说，心下就有些活泛，便拉着郡主的衣袖道：“好嫂子，我们去白云庵嘛。”郡主似乎还在思索，谢三就道：“四妹你先别急，咱们跟着嫂子出来，总得听嫂嫂的话。远容姐姐，我们同母亲说好了要去相山寺的，这会子相山寺一应都备好了，突然要去白云庵，只怕来不及准备吧。”
清宁听刘远容这样风风火火，将礼佛视作儿戏，本是有些不痛快，可又想，难道真是相山香客太多，神佛才听不见自己的愿心么？正有些松动，又想着毕竟带了两个妹妹出门，心下也有些敁敠。
刘远容察其神色，道：“这倒不妨事，现在叫人往府里庵里送信，也还来得及。郡主不要怪远容失礼，远容同明宜、舒宜一向交好的，今日也是远容贪玩，若是夫人问起，只管说是远容的主意就是。”郡主忙道：“倒没有这样的道理，只是白云庵路远，两位妹妹可耐得住性子？”谢四忙点头：“耐得住的耐得住的，嫂嫂我们快去白云庵嘛。相山寺在京中，下次还能再来，可是嫂嫂不带我们去白云庵，母亲一定不肯让我们去这样远的地方。”
清宁对于谢四这番爱撒娇的模样早已经见怪不怪，她心里有些想去白云庵，到底还是怕担责任，只是刘远容说自己同这两个小丫头交好，若是不带她们去反倒像自己这个嫂嫂不爱护小姑一样。于是便一点头，同周妈妈说了，叫人往两处送信。
侯夫人听到她们要去白云庵的消息时，谢观正在她身边为她念佛经。她问：“好好的怎么往城外去？定然是四丫头由撺掇着郡主胡闹，你去告诉她，好好听郡主的话，再想一出是一出，回来是要罚的。”报信的婆子便道：“此事倒不是四小姐的主意，是刘三姑娘提的。”侯夫人便不说什么，只看了谢观一眼，见他无甚反应，便转头道：“随她们去吧。”然后依旧闭目养神，谢观也就继续诵读。
且说一行人晃晃悠悠来到白云庵，原来清宁还以为两个妹妹也许受不得舟车劳顿，不想却是自己有些晕车，但面上倒不显什么，进了庵同住持往里头歇一歇，又吩咐周妈妈并杨柳还有庵中的几个姑子引着那三个姑娘随喜。
刘三自己也是带了丫鬟婆子的，只是来的时候说既然跟着侯府出游，你们便不用随从了，只等我回来就是。那婆子向来知道自家小姐有些跳脱，只说自己同三春一定要有一个人跟着才好。刘三无奈，想三春毕竟是自己的贴身丫头，断没有被她拘管的道理，因此便带了三春。此时郡主自同住持去了，她乐得自在，便嘱咐三春跟着两位谢小姐，自己便另带了一个姑子走了。
刘三同那姑子有一搭没一搭说话，正盘算着怎样自然问到顾云衍的情况，便见到一个蒙面缁衣的姑子正在井边汲水，心下便有些知觉。只问身边姑子道：“这人是谁？怎么这副打扮？”那姑子便道：“阿弥陀佛，施主有所不知，此乃贫尼之师妹，唤做明心，几月前才入庵来，因生得有些媸相，怕冲撞贵客，以故如此。”
刘三便更笃定，只对那姑子说道：“既然也是你们寺中人，那便不烦你继续引路了，我叫她带我也是一样。”说着不等这姑子反应，便冲井边喊道：“那边是明心师父不是？我今日才来你庵中，有意叫你带我逛一逛。”明心往这边略看一眼，并不停手，只道：“施主稍待。”
刘三便打发了那姑子，自来井边看她汲水，一时事毕，明心才双手合十，道：“不知施主已游喜何处，又欲往何处？”刘三说了来路，只让她将有趣的地方都带着走一遍，明心也不推辞，便引她往穿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