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长孙兄妹
有的人,认识了一辈子,天天见面,也就是认识两个字罢了;有的人,短短相处,算不得深交,就已经当得起知己二字。
那时我已经修行了快两万年,历了两次劫,却再难精进。毕竟年少,尚不能万事不盈于怀,现在想来有一段时间一直闷闷不乐,连我那不理天宫杂事的祖父都看出几分端倪。
看我整日介不高兴的模样,祖父当真心疼。便让我下界历练,告诫道:“重华,修心先要正身力行,不能只看眼前,你从未修过红尘的法门,且去凡间历练一番,不定自有造化等着你。”
我从没去过人间,常听那些个大仙们谈起凡尘。听得多了真的很奇怪,这些个仙家,多数苦苦追寻不知几多世纪,方才修成正果。那为什么每个仙家都爱谈论万丈红尘?
既然人生苦短,七情六欲纷扰不断,还得经历生老病死,然后前尘尽忘,开始新的轮回。那众仙对红尘的留恋,究竟为什么?是悲悯?是不舍?还是自己也道不清的情绪在作祟?对于出身于天宫的我而言,这一切实在太过奇怪,也让我好奇不已。但也仅限于好奇,没想过要私自下界一窥究竟。
知道可以光明正大下界,虽然谈不上高兴,新奇却是免不了。逮到仙家就问,哪处最好?既去了,自然得去最好的地方看看。天下九州,众仙家各说纷纭,根本没个公断。驾了云头,好奇的东张西望,实在不知道该在哪里落脚。
忽然看到前面有片一望无际的大湖,想着应该是太白老儿所说的八百里洞庭,还没等我念咒,也不知道是哪里飞来一群不长眼的鹭鸟,冲着我直直撞了过来,我的第一次人间之旅,居然以华丽丽的坠落开始。
“哎呀,这是哪个小促狭鬼,爬到树上不抱牢了,撞死本道爷了。”我还迷糊着,已经被一个年轻的道人揪着耳朵站了起来。一看之下,不禁忍俊不禁。
这人本来也算生了付好皮囊,瘦长的净白脸,丹凤眼,一双带笑的眸子,无名生出三分暖意,高额角,轮廓分明的脸庞,两道浓眉,偏偏歪带着冲和巾,脸上不偏不倚被我踹了一脚,红了一大块,还留了个小脚印子。一边倒着个算幌。“修天仙道的人,怎么这么不庄重?”我微蹙了眉头,不禁小声嘀咕。谁知眼前这人耳力极佳,听了个明明白白。
看看自己的装扮,再看看眼前粉雕玉琢的小童,看装扮必是富贵人家偷逃出门的淘气包。玉衡不禁莞尔,扶正了冲和巾,捡起地上画着五行八卦的布幌,“你这小鬼头懂得不少呀!你以为成仙前我就不用吃喝拉撒呀?富贵人家的孩子吧。须知英雄尚需为五斗米折腰,别说我这半拉不拉的道人。”我藏了神行,“你给算算,看看准不准?”看着我似笑非笑的模样,玉衡起了好胜之心。
慎重的问了我的生辰八字,掐指算了算,又拿出龟甲,打了付先天卦。玉衡摇了摇头:“可怜的孩子,跟着我吧,那姓张的太不是东西,恶奴欺主。想你父母双亡,把你赶出家门,还想找人做了你?难怪你东躲西藏,慌不择路上了树。以后我就是你哥哥,我是玉衡。告诉哥哥你叫什么?”我心中好笑,这人间,能做我父母的人还真没有。“重华,玉衡哥哥,给我买吃的吧。”
玉衡是那种特别仗义的人,为了养活我,打卦打得更勤了。其实我给他算过,他根本修不成正果,顶多能修个地仙。也隐晦劝过他先自内观、守静起始,最后练了辟谷之术,不定修成个散仙。这家伙却根本不明白我的意思,看来他就是江湖术士的命。
两人一起,九州走了一大半。天下终无不散的宴席,走之前,掐指算来,这家伙常年卜卦泄露天机太多,一刻之后他居然会应雷而亡。心下不忍,决定留下帮他这一遭。
天雷阵阵,我居然因此应了雷劫,精进一步。玉衡是个实诚人,看我遭雷,舍身相救,机缘之下,得道飞升,恰巧廉贞星君已到天寿,往生离恨天外,他便补了北斗七星里廉贞星君的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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线上前尘往事,线下今生情缘 ***********************************************************
窦蔓娘依着在山庄的说辞,将玄武带到城东山下的小溪放了生。窦、李二人匆匆别过,各自打转。蔓蔓回想着刚才车厢里的场景,不禁轻笑出声。“玄武,那李世民也真正可笑,那玉佩明明是他娘亲送给他,让他以后送给自己媳妇的,他却悄无声息给了窦蔓娘,你说这窦蔓娘要是知道了,还敢不敢收呀?窦蔓娘头上那根玉簪被那姓李的带走了,也不知道回去怎么跟自己大姐交代?”
刚才要下车的时候,那个叫李世民的男子掏出块玉佩交到窦蔓娘手中,“姑娘如有所需,可让人持此玉前去找我。不知姑娘可否留样东西给我?以后我每到一处,只要得空,必定守诺给姑娘捎话,有什么好玩的物什也必定头一个想到姑娘。现下世道混乱,凭你的信物,你方能收下信件,然后将信物和回信一并带回。”
窦蔓娘想了片刻,“出来得匆忙,没有什么可做信物的东西。”李世民抬手从发髻边带过,“唐突了,此物即可。”说着伸手给蔓娘看,他的手心正躺着线娘送的那支玉簪。蔓娘张了张口,想要回玉簪。看看自己手心握着的玉佩,终究没好意思说出口。
罢了,姐姐反正今天也回去了,估摸不会发现簪子的事情。蔓娘在心中暗暗懊恼,怎么听到此人说书信来往,讲这外面的世界,自己就失了警觉,反落了个私相授受,还是姐姐送的玉簪。蔓娘看着李世民远去的身影,可惜着被带走的玉簪,终于驾车回了别庄。
“你怎么知道那李世民的玉佩原是他母亲之物?”玄武嗤之以鼻。蔓蔓心下着急,“你个大笨龟,竟敢不相信我。我感觉到的。我还知道李世民想娶窦蔓娘。这小子昨天喜欢人家姑娘还是一点点,不过也不知道为什么,今天好像比昨天多了好大一点!他呀,想让窦家的势力为己所用。这人脑袋就转个不停,成天谋划,我也不太明白。你说他是真心喜欢蔓娘,还是另有所图想吞了窦家?蔓娘的心思好懂,她好像挺崇拜这小子的。”
玄武抬着他那金灿灿的脑袋仰望蓝天,心底却有一丝酸楚。“你说,这世间哪有公道?咱们两个都吸食日月精华,怎么你的修为就一日千里啊?”“玄武,要不你慢慢爬回窦蔓娘家吧。一则,在那儿有人好吃好喝供着,再则,不定哪天还能再见到李世民。这人我总觉得熟识,又想不起来何时见过。”玄武也有相同的感觉,这一龟一灵一致决定休整一天,明天就出发一路玩回别庄去。
话分两头各自表过。李世民一路风餐露宿,乔装易容,总算混出山东地界,一路上尽挑僻静的地方疾行。出了山东地界,这才买了马匹,一路快马加鞭赶回了太原。
进得府衙,先回房换了衣服,然后去后堂拜见母亲窦氏。窦氏看到自己的二儿子吃了一惊,“你父亲说你还要几日才回来,怎么今天就回来了。快给为娘好好看看,身量拔高了,但瘦了不少。快坐下,菊香,奉茶。”
牵着儿子的双手,窦氏夫人有一肚子的话要说。几个孩子里面,除了先天不足的玄霸,自己最心疼的就是这个老二。窦氏出身高门大户,家中的一切虽不多言,却都看在眼中。这孩子打小比一般人能吃苦,兄弟几个里面数他最不要人操心,却让人心疼。总希望自己能为他做点什么,一个15岁的孩子像个成人般无可挑剔,其中该有多少不为人道的辛酸。
“转眼我儿今年都十五岁了,你还记得长孙家小妹么?”李世民偏头努力回想着,不确定的问道:“辅机的妹妹?”“对,那个有双大眼睛的小姑娘。”李世民的心头划过另一双褐色的大眼睛,唇边不自觉的浮出个微笑,饮了口茶。
阿娘又提自己的年龄又提辅机家小妹,莫不是有结亲的打算。虽然不曾明说,阿娘的玉佩已经给了蔓娘,李世民下意识默默袖口,那姑娘的玉簪现如今正躺自己怀里。“怎么忽然想起辅机的妹妹了?”
“我们两家是故交,你高叔父托人来说亲,想将长孙家小妹嫁你为妻。只听你父亲略提了一下,两家好像已经换了庚帖了。去前面见你父亲吧。” 窦氏大略说了李、高两家的打算。
李世民愣了片刻,脸上差点绷不住。北魏大族高家的侄女,父亲应该甚为满意吧。苦笑了一下,觉得在山东时自己鲁莽了。先从母亲这儿知道,总比待会儿在父亲面前失态好。前几天在蔓娘面前是自己把话说得太满,所幸窦蔓娘不同意,总算没有铸成大错。沉声道:“婚姻之事,单凭父母做主。母亲,孩儿这就去见父亲。”
到了书房见到李渊,两人细细说了山东之行,窦蔓娘救自己的事情下意识的略过没提,既然后续无缘,何苦平添烦恼?李世民只说是个好心的山东老乡救了自己,已经奉上钱资谢过了。
李渊果然提到和长孙家结亲的事情。“高士廉托人相询,为父觉得这桩婚姻甚好。长孙家父族、母族皆是士族显赫,辅机也是个可造之才,得到这样的妻族与你大有裨益。而今形势多变,我和你高叔父商量过了,请人算了,你和长孙氏也算天作之合,三媒六聘就差迎亲这一步,你这就准备准备,出发迎亲吧。”
李世民中规中矩立着,低眉顺眼答了声“是。”“他们一家现在雍州襄阳,庚帖早就送过去了,你带上玄霸去迎亲吧,那孩子也就和你、柴紹亲近。”
李渊聘礼早就备下了,只等李世民回来就出发。开弓没有回头路,两个家族联姻,自己只是那个纽带,娶谁不是个娶字,且是辅机家妹子,如此甚好。大丈夫拿得起、放得下,好男儿当心怀天下,志在四方。偶尔会飘过心头的那双明亮的眼睛被沉到了心底,一丝遐想很快消失。
远在雍州的长孙无忌此时却是一个头两个大。自家小妹不知道中了什么邪,已经偷偷在自己面前闹了好几回,死活不愿意嫁给李世民。逼问之下,才知道小妹外出游玩时,巧遇来隋的启民可汗第五子,两人暗生情愫私定终身。
长孙无忌立马变了脸色,这事情委实难办。这位五王子虽然并不参与突厥的内斗,但毕竟是敌族。再说和李家的庚帖已经换了,琼五这会儿估计已经在迎亲的路上。看着小妹哭得像个泪人儿,又是心疼又是气郁。妹妹平素温和,这次倔强得紧,说:“如果大哥不帮着想办法,我就在去太原的路上向琼五哥哥坦陈事情的始末,阿史那.云朗已经说了,半路上他会去抢亲。”
长孙无忌长叹一声,自己这个长兄如父可真够艰难的,母亲身体不好,不敢告知。舅舅虽然待自己一家亲厚,可遇到这等事情,恰恰削的是舅父的面子,真正没个可商量之人。心中没了计较,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李世民还没进襄阳,先派人去高家递了消息。到达襄阳的那天,长孙无忌一大早就候在五里亭外。“琼五贤弟,哥哥估摸着你今天要到,早上就过来候着了。”“辅机兄,一别经年,别来无恙。”长孙无忌已经是个伟岸男子。当初隋都尚在大兴,如今已迁都洛阳,说到从前皆是唏嘘不已,两人抱拳好一阵寒暄。
李世民觉得今天的长孙无忌似乎有心事,虽然竭力掩饰,却掩不住愁容,想到两人打小在大兴时的交情,心下有了计较,回头说道:“玄霸,你先带人去那边的茶棚歇个脚。二哥和辅机兄有事情要说。”李玄霸正觉得口渴,听自己的兄长这么说,高高兴兴带着军士们进了茶棚。
“辅机兄,大兴一别已经三年,我们从小一起长大,兄长如果有什么难处,就告诉小弟,两人参详参详,总好过一个人发愁。”长孙无忌看着李世民清澈的目光,难以启齿。又想到事情由自己委婉说出,总好过小妹那个小辣椒倒豆子般什么都说。
羞愧让长孙无忌的面庞染上红云,“琼五,我确有一事,只是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李世民拍了拍长孙无忌的肩膀,“马上就是姻亲了,有什么说不得的。”
闭上眼睛长叹了口气,这哪是结亲啊,分明是结怨!这事只能从长计议。想到这里长孙无忌沉声说道:“琼五,哥哥对不住你。我家小妹自幼丧父,阿娘和我,包括舅父都是宠着这丫头长大。反而让她失了管教。她好似不太愿意现在出嫁,非闹着说自己还小,嫁人的事得等她及笄后。你看我这混蛋妹妹。咱们回太原的路上我再劝劝她,她还是个孩子,琼五别和她一般见识。我已经跟舅舅说好了,我们家我去送嫁。”
长孙无忌心中暗想,以年龄小为借口,先解释了妹妹的臭脸色,到时候再私下说和,晓之以情,不行的话再演点苦肉计,不怕妹妹到时候不屈服。
李世民一愣,心道事情不会这么简单。庚帖都换了,忽然说不愿意嫁,肯定有故事。也不知怎么就想起路上认识的那个突厥小子,冒冒失失和自己成了朋友,非得把自己和某家小姐的故事详细道来,还说要自己帮着抢亲,不会后续等在这儿吧?且先试探一番。
李二郎随即笑道:“我家妹妹也还是一团孩子气,如果让我家妹子嫁人,也不会乐意,怨不得长孙小姐。反正不急,辅机兄好好劝劝,再不愿意,总不好违逆尊长。父母长辈的意思最后总得遵从。这次我路上结识了一个朋友,唤作阿史那.云朗,交情颇好,他好像和哪家小姐交好,可惜家中长辈不许,那家伙准备抢亲,我还答应了他,助他一臂之力……”
李世民后面的话,长孙无忌一个字都没听进去,温润如玉的长孙家嫡长子如五雷轰顶、六神出窍,向以善辩著称的长孙公子喏喏了半天,居然一个字也没有说出口。云朗居然已经结识李世民,还成了朋友,要他帮着抢亲?长孙无忌苍白着一张脸,看了看天,不若一个霹雳劈晕自己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