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别家少年
人间有个说法叫做“一而再,再而三”,但凡某样事情重复发生就可以用这个词了。而我,天孙重华居然就是那样的仙家。虽然每次让葛洛在地府扮蔓殊的总是柯罗,但是没有我这个主人的纵容,柯罗是万万不敢把这样一件不合律条的事情常态化的。
我是个凡事总是淡淡的主人,柯罗和蔓殊的身上却都带了些妖性,或许这妖性就是我的心魔,是我不敢道破的想往。有时,我会纵容自己,我虽是天生的仙家,但毕竟也有一半灵狐的血脉,骨子里总有那么一丝叛道离俗的心思吧。
看着他们快乐,我的心中也总是盈满不为人知的满足。本来几万年的光景过得风轻云淡,可现在的我却习惯了后面跟着两条小尾巴的生活,除了修行修心,被天界众人期许嘉奖的重华,众仙面前依旧庄重,面对这两个小家伙,我居然不再倾心于九重天上的世外灵台,只是个随遇而安的主人。
“客官,您几位是雅座还是二楼包间?”跑堂的人小二看了看眼前三人的装扮,那男子气度出众,女子甜美可人,孩儿聪慧淘气,穿着簇新的丝质外袍,甚至没有一丝皱褶,一看就是富贵人家出生。小二很有眼力的、热情的询问着。
幻作红衣小儿的柯罗大概刚刚在天桥下见到卖艺的一家三口,早等着发话的机会,听到小二发问,早忘了我这主人,正有样学样饶着舌:“这位小哥,我和爹娘初到贵宝地,在家靠父母,出外靠朋友,贵地行情我等不知,还烦小哥带个幽静点的靠窗的雅座,尽捡些可口的糕点、时兴的菜式,来上一桌。做精致些,我家阿娘可挑食了。”
曼殊瞪大了眼睛,一脸不可思议。自己哪里挑食了,连婆婆的饭菜都吃得香甜的女子,哪有心思挑食。更别说这人间的烟火味儿比之冥府,自有一番滋味在心头。靠近我的耳边,女子嘀咕着抱怨柯罗坏她声誉。“知道你不挑食,不过那小子精怪得很,你就等着做个吃货吧。”
曼殊吃饭的时候特别专心,就算我们围观打量都不能阻隔这人擅吃的细致劲头。“重华,你可知道,靠着凡间的记忆,回去后我每次都可以把婆婆的饭食想做世间美味。”那时她说这话的时候快乐极了。这就是曼殊最特别的地方,好像不知道忧愁为何物,就算再差的境遇也会被她想象作天堂。
小二应和着,噼里啪啦报了些菜名:“那来个八珍海棠糕、胡桃甘露饼、蟹黄豆腐羹、鲜虾蹄子烩、炒鳝丝、炖牛腩、羊蝎子汤,再给您配两道蔬菜,可成?”柯罗故作沉思,然后点点头。“好嘞。三位,二楼雅座有请。”
又大声冲楼上嚷了一嗓子:“二楼天字三号雅间到客。” 楼上立刻有人应和着跟着吼了一嗓子:“二楼天字三号雅间到客。”说完领着三人上了楼,倒好茶水。
小二刚转身离开、蔓殊就一脸崇拜的看着柯罗:“柯罗,你真的好厉害,原来点菜得像卖艺般,说辞都差不多,我还没学会呢。还有刚才那吼的第二嗓子必定就是柯罗说的跑堂号子了。”
柯罗嗤之以鼻:“蔓殊,今天你好歹是做我母亲的人了,庄重点。要不是你不会变化,我至于这么委屈非得装你儿子吗?”蔓殊笑嘻嘻摇着我的衣袖:“相公,你儿子欺负我呢!”我也起了玩心:“柯罗,怎么和你母亲讲话的?罚你今天回去大小周天各运转10次。”
柯罗立刻垮了脸,这家伙修炼最是懒惰,每天运足3个周天就是奇迹,别说十个了。屁股如同扭糖棒般,围着蔓殊讨饶,“好母亲,好母亲,你可得跟父亲求个情,儿子今天死定了。”
蔓殊斜睨着眼瞟瞟柯罗又瞟瞟我,笑得前俯后仰,偏还不住口“重华,这样可真有趣,饶了柯罗可好?”想都没想,我随口应了声好,端了杯茶,看向窗外。十里红尘,日日如是,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在看什么?
“君上,你们?您居然让这小妖直呼您的名讳。”对面包间的门“吱嘎”一声洞开,摇光站在门口,眼中晶莹。其余六人齐齐出了包间,与我见礼。只有蔓殊痴迷的看着摇光,“姐姐你真漂亮。”
“这是天枢、天璇、天玑、天权、玉衡、开阳、摇光七位星君,这是冥界蔓殊,随我历练的。”转过头扫了众人一眼,天枢立刻知情识趣的拖着摇光下楼,玉衡看了眼曼殊,想说什么,看看重华脸上似笑非笑的表情,终于把话咽了回去,回到对面,把门关上。两个不识眉目的小妖兀自惋惜着不能和那七人拼坐一处,我重又看着窗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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线上仙界前尘,线下今世风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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窦蔓娘双手紧握住披风,倾耳细听外面的动静,确定外面安全了,快速穿上衣服,然后像只小兔子般蹿下床,再次检查了门销,快步走回床边,“出来吧。”
李世民在被子里闷了半响,出来时脸涨得通红。蔓娘瞄了眼男子,以为他满脸通红是因为刚才的事情心下尴尬,当下有些不高兴。觉得此人好生无理,为了帮他,吃亏的是自家这个女孩儿,他倒闹了个大红脸,连句讨好感激的话都不知道说,好似吃亏的是他。
虽然自己的初衷只想着救人一命,算是为阿爹、阿姐积攒功德。他二人杀戮太深是窦蔓娘常常担忧的事情,常听人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这才下定决心救了眼前的家伙。如此这般想着,心下便有些着恼,面无表情的说了句:“好心当了驴肝肺,对着自己的救命恩人连声道谢也不会吗?”蔓娘虽有教养嬷嬷教导,毕竟少了父母的教诲,是个直性子的女子,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求谢的行为有何不妥。
李世民刚刚逃出生天,惊魂未定,借着淡淡的月色看着眼前似羞还恼的明媚女子,福至心灵,了然女子话中的意思,有些好笑,却又觉得心底一片安宁。想想自己虽然才15岁,却上阵杀敌、运筹帷幄,搞得像个20多岁的成年男子,哪像眼前的女子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其实他不知道的是,跟他相见的多是贵族女子,人前自有矜持。哪像窦蔓娘,出生后窦建德已经得势,没有受过罪,因为一个预言被送到这僻静之地。窦建德虽将女儿送走,也没想亏待她。自小请了先生,受教诲。蔓娘从小没有被当作女孩子养在深闺。目前又是这个别庄最大的主子,教养妈妈和贴身侍婢全都忠心耿耿,下人们自然不敢欺她。所以,她比其他女子多了份浑然天成的当家人气势,受过良好教育又不失天真烂漫。眼前的窦蔓娘,对于除了戎马生涯乐趣极少的李世民,是个别致的存在。
“先谢过姑娘救命之恩,姑娘想要李某如何报答,只要不违礼法人情,在下必当照办。”当下抱拳施礼,诚心谢过。又斟酌着说道:“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不过如果姑娘觉得在下唐突,就当我没说好了。”说着等着蔓娘示下。
窦蔓娘抬头看着李世民,细打量之下,发现此人剑眉大眼,国字脸,轮廓分明,身量中上,看气度颇有千军万马取敌首级的大将风范。就算阿爹帐下,也鲜有此等儿郎,怎会是默默无闻之辈。心下有了计较,“谢倒不必,有什么话待会儿再说。你若真当我是救命恩人,先告诉我你究竟是谁?”
李世民听了此话,下意识去摸腰间的跨刀。细细回想了一下,觉得自己没有露馅的地方,还待支吾了事,窦蔓娘率先嗤笑了一声,“藏头裹足非大丈夫所为,连这点诚信都没有,你让我如何信任与你。别以为你能走得出去,唐璧会花如此精力追个无名小卒?你这项上人头必定值钱。”
看着眼前洞悉世事却如同两汪泉水般清澈的大眼睛,15岁的少年第一次觉得自己迷失在一双女子的眼中。此女敢作敢当、见机行事又洞悉明察,同时不失女子的温暖、柔媚。在这安静祥和的月色下,忽然就想起初见时的柔美面庞和那带着淡淡荷香的娇软躯体。
如果人生有这样的伴侣,生活应该更加色彩斑斓。况且说了自己的真实身份,她若咋呼,也怪不得自己手起刀落。
“在下太原李世民,字琼五,被唐璧追杀实在一言难尽。”话还没说完,蔓娘的眼睛亮了起来,因为出生乱世英豪家,对天下诸事窦蔓娘也略有耳闻,只是离家日久,后来的形势变化不太知道而已。“你就是大业十一年救了皇帝一命的李世民,我听阿爹讲过,你可厉害了。阿爹说你是难得的少年英雄。”“那你阿爹是哪位?”“河北窦建德。”
李世民乍听之下暗暗吃惊。和自己的哥哥不一样,他的骨血里有着胡人的骁勇善战、不羁磊落。窦建德在高鸡泊落草为寇跟眼前的女子没有关系,和此女联姻可笼络窦系人马,何乐而不为?
父亲此时虽然未反,但但大隋气数将尽,反隋自立,只是时机未到。只要避开杨广的耳目将此女娶进门,父亲应该无话可说。况且李世民心中一直崇拜曾经救了自己一家的侠士琼五,自己也颇有游侠仗义之风,知恩图报在他的认知里,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他的字就是懂事后,为纪念琼五对自己阖家救命之恩改的,只是登基为帝后就不用了,这是后话。十五岁的李世民从没有细想过,为什么自己独独对这个小胡女愿意许以婚姻。李世民略一思量,微笑出声,“你家阿爹是条汉子,姑娘为救我事急从权,琼五却不能坏了姑娘名节,刚刚小子想说的是,如若姑娘不弃,在下愿娶你为妻。”
窦蔓娘吃了一惊,愣在当下。刚才只是一时不忿,也不是真心非要别人有什么谢礼,这人怎么就有了结亲的想法?大眼睛骨碌碌转了两圈,定睛看着李世民,“我虽避在此间,知道我是窦家二女儿的人甚少,却是正真的反贼之女,你是官府贵家公子。你我之间,云泥之别,此事就此揭过,休再提起。”
蔓娘虽然否定了李世民的结亲之说,对这位磊落的李二公子很有好感。“对了,我叫窦蔓娘,你若真的感我恩情,以后可以书信往来,告诉我外间的风土人情、行军打仗时的奇闻轶事就行了。安全起见,书信中你就自称李二郎便是。目前我也如此称呼你。”
李世民微笑的乖乖做个倾听者,眼前的小胡女自顾自轻轻讲着话,安排着自己的报恩方式。眼中满是对外面世界的渴望,整个人熠熠生辉。
“那你乖乖坐好,我给你讲讲太原的风物人情?”窦蔓娘乖觉的走到靠椅上坐好,李世民仔细想了想,轻声的说着,从太原的留守府说起,说起自己那个力大无穷的弟弟李玄霸,再说到太原那一座座寺庙,从来不知道原来给人讲故事也是件有趣的事情。
他把玩着腰刀讲着话,再抬头,发现窦蔓娘一手撑着椅把,小脸红扑扑的,已经睡得很实沉。“窦小姐,醒醒,上床睡去。”窦蔓娘迷糊着爬上床,说了声明天见,和衣倒头便睡。李世民不觉好笑,虽则聪明,究竟还是个孩子,就这么相信了自己这个陌生人。想着也在靠墙的椅榻上和衣躺下。
一宿无话。第二天,天刚蒙蒙亮,窦蔓娘忽然惊醒了,一下子从床上坐了起来。李世民随即醒来。“怎么了?”“李二郎,找到送你出去的法子了,趁大姐没回来,咱们快走。”
说着蔓娘起身理了理身上的衣服,下了床,跑到博古架下的抽屉里翻找着。“在这儿,快过来。”李世民见窦蔓娘的手中拿着张绢丝帕子。过去一看,居然是绣着城郊山林和各个官道、隘口的绣图。
“这是?”“爹爹把我扔在人家地盘里,我不得为自己打算着点?这可是我花了两年时间,和桃红、绿柳一起,好不容易才制成的好宝贝。今天便宜你了。你要回山西,应该出了庄子往东走五里地,再折返进山最安全。路线我给你标上。”李世民仔细看着眼前的绣图,更觉得自己遇到个妙人儿,也更加坚定了自己的心意。
“我叫绿柳下去布置一番,就说昨天夜里母亲托梦给我,要我将房里的大乌龟带去放生。说那乌龟是圣物,别人见不得,让她将车停在房门前,咱们直接进去车厢,别人自然不会发现你,然后出府。”
玄武趴在一旁听着蔓娘的规划,不禁摇头,“蔓蔓,你们女人真可怕,青天白日,什么谎都敢撒,连自家娘亲都搬出来了。”“你没觉得蔓娘颇有胆识吗?我看好这丫头。不过,你别不信,我觉得这个李世民好眼熟,咱们以前见过他吗?”玄武也觉得李世民眼熟,这一灵一龟热烈讨论着,不大的功夫,被这二人带进了车厢,也没讨论出个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