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丰文学
一个好看的小说推荐网站

祁粲虞弃小说在哪里可以看

第5章 中秋

一个月后,中秋佳节,祁府家仆们都忙得不可开交。

往年的中秋节,祁府众人都是同祁昇夫妻讲些客套话便回自家院子用餐。

可今年却不同,祁粲回来后,祁杨氏为了让孙子感受家庭温暖,也为了让府里的人知道谁才是真正的嫡孙,便宣布从此以后任何节日都要一同用餐。

“粲儿,快,快到大母身边来。”祁杨氏朝祁粲招招手。

刘静栾真是恨极了祁粲,这宴席是她费尽心思布置的,可这老太太心里就只有祁粲,看都不曾看她一眼,更别说夸奖了。

“你啊你,怎么还是那么瘦。若是被女郎们嫌弃了,将来无人嫁于你,我看你到哪里哭去!”祁杨氏疼爱孙子,自然放下贵妇架子同他打趣。

席上众人也笑了,“您这是哪儿的话,粲哥儿金相玉质,怎会有人嫌弃。”祁伯恩顺着祁杨氏的话头夸道。

祁杨氏显然很受用,还让旁边布菜的奴婢多给他夹了些菜。刘静栾看他那个讨好的模样就觉得反胃,不就是儿子被赶出去了吗,用得着如此作态?

“唉……”刘静栾喝了口酒,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

“嫂子这是怎么了?怎的吃口酒都唉声怨气的,莫不是遇到什么难处?不妨同大家说说,也好解你的苦闷。”

祁伯庸的妹妹祁伯纤好像知晓她要说什么,大声地问着妇人,众人都朝刘静栾看去。

“是我不好,婆母说的本是逗趣话语,我却想到了祁家女郎们的婚事。孩子们都长大了,我想着该张罗婚事,便将婚事托给媒婆。谁知那老妇竟说……说是尚云楼一事后,无人再瞧得上祁家女郎。 ”

刘静栾说完就掩面哭泣,席上的女眷们纷纷变了脸,目光不善地看着祁绥。

刘静栾瞟了瞟众人,心中暗笑,我不能整治祁粲,但我可以拿他妹妹下手啊,一个蠢货罢了。

“呵,看我作甚?你们嫁不出去是别人看不上你们卑贱低下,这与我何干?”祁绥把筷子重重地拍在桌子上

“你真是卑鄙无耻,自己嫁不出去就算了,还要牵扯着我们!你那日在艾兴楼那么不知羞……”比祁绥稍小一些的秀气女郎站起来指着她的鼻子骂道。

女郎还没说完就被祁杨氏出声打断,“都给我住嘴!”

老人被气得不轻,剜了祁绥一眼,“你自去祠堂领罚。”

祁绥嘲讽地笑了笑,“祁尚云那样骂我,老祖宗不罚,怎就只罚我一人?”

祁杨氏没想到她会顶嘴,正想重重处罚她,却被祁粲拦下了。

“大母莫气,女娘们拌嘴罢了,不过小事,莫要在佳节里生了嫌隙。您一向赏罚分明,既然双方都曾出言不逊,那就让这两个不懂礼的都在祠堂跪上一宿吧,也好替众人拜拜祖宗。”

祁粲轻轻拍着祁杨氏的背,帮老人顺了顺气。她拒绝谁都不会拒绝自己的孙子,立马点了点头。

“至于女娘们的婚事嘛……我祁家女郎还没到求着别人结亲的地步。那媒婆如此诋毁闺房女眷,不过是一些酸话罢了。堂婶也是太过心软,竟不当面驳斥她,不知情的人还以为你默认了她的话。以后这些事还是同大母商量着办,毕竟大母阅历深,自是对这些人家知根知底,知晓谁是良人。”

刘静栾一听,那还得了?若祁杨氏掺和进女眷们的亲事,她日后如何拿议亲来要挟这些女郎?又如何为自家儿子组建人脉?她刚想拒绝,祁粲话锋一转,将她说得羞愧难当。

“女子议亲本当饭后再同大母私下商量,怎能放在这个时候说?况且祁家女郎们都未及笄,堂婶这时就请媒人相看,别家看到了该怎么想祁家女郎?自降身价这种事,只有堂婶才做得出来吧。以后将眼光放长远些,连普通百姓都知晓的道理,堂婶不会不知道吧?”

祁粲摸着杯壁,正视刘静栾,就像在同她说:你的那些上不了台面的手段不过如此。

“粲哥儿说得对,你也是为人母的,怎得做事如此荒唐?罢了,这件事以后你别管了,有我坐镇,我就不信那老妇还能说出什么荒唐话来!”

见祁杨氏发话了,刘静栾只能作罢,众人不欢而散。

刘静栾回到房中便大闹了一场,她把家具古玩砸得稀碎,祁伯庸也怒了,“你这蠢女人!在宴席丢脸就算了,回来砸东西是怎么回事?你可知这古玩有多贵重?!”

“我这是为了谁?我还不是为了你们父子俩!你整天玩物丧志,是个没志气的,你也想让你儿子在祁府做个没地位的公子?”刘静栾扯着嗓子,不停地打自己的丈夫。

“够了!”祁琅推门而入,满是书生气的少年将两人扯开。

“阿母,你应当同祁绥阿姊道歉!”

祁琅本就是正直的性子,自然看不惯母亲的所作所为。

“道歉?呵,你又不是没瞧见今日那祁粲炮语连珠,不就是为了给他妹妹出头吗!琅儿,他一句话就让祁家女眷恨上了我,若他来日对付我们……”

祁琅没想到自己的母亲还在想些有的没的,“阿母!你做的事情本就伤了祁家女郎的名声,大兄说的没错,她们恨你也是必然的。你莫要再胡思乱想,我志不在此。我早同你说过,比起劳什子爵位,我更愿意教书育人,让百姓都能读得了书。”

刘静栾坐在地上撒泼,这是造的什么孽啊,自己用心谋划,结果父子俩都是没有野心的废物!

祁粲同祁杨氏聊了许久,待她休息后便退下了。

她没有回院子,而是独自一人走向祠堂。

祠堂趴着的两人见有人推门,立马直挺挺地跪着,生怕被人发现自己躲懒。

祁尚云看到来的人是祁粲,便梨花带雨地喊了她一声。

祁尚云知道男子都喜欢柔弱的人,况且她的容貌在丰县是数一数二的。祁粲见了自己定会心软,去向祁杨氏求情。

祁粲果然回应了她,还问她膝盖痛不痛。

祁尚云得意地朝祁绥挑眉,祁绥见状怒火中烧,大吼道:“祁粲!我才是你的亲妹妹,你不关心我就罢了,还担心这个卑贱的狐媚子!”

祁尚云一脸受伤,柔柔地拉着祁粲的手,“今日是尚云的不是,尚云口不择言,该罚。堂兄莫要为了我同堂姊争吵,尚云心中会过意不去。”

她说这一句,就是想为祁家兄妹岌岌可危的情分添把火。若祁粲从此冷落祁绥,并将亲情放在自己的身上,那便是一箭双雕了。

玄衡在暗处闻到一大股茶味,拳头都紧了。

“你辱骂妹妹,不知礼数。自己回房抄录佛经,明日午时交到大母手中。”祁粲说完就让祁绥的婢女绿竹领着她回去。

“哼,我凭什么要听你的?”祁绥心里难过,嘴上还是不服地说着。

祁粲知道这个小女郎想要自己安慰她,可是现在自己还有更要紧的事要做。

“就凭我是你的兄长。绿竹,带她下去,不要让我说第二遍!”

绿竹害怕主子再被罚,连忙捂着她的嘴,把她拉了出去。

“堂兄,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莫要再生气了。”看看,自己多识大体,那个祁绥多不懂事。

祁尚云已经在脑中想象着自己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未来了,可她没察觉到现在只有自己一人跪在这里。

“当然是你的错。谁允许你指着我妹妹的鼻子,骂她不知羞的?嗯?”

祁粲目光灼灼,单手掐着祁尚云的脖子,虽然她没有用力,可祁尚云还是被吓得发抖。

“我,我知错了,堂兄,我再也不会对堂姊如此无礼了,您放过我吧……”

祁粲似笑非笑,松开了手,转而抚摸着她的脸,“都说会哭的孩子有糖吃,不过是因为给糖之人爱护那孩子罢了。若你所求的对象不爱你,你就算是死,他也不会给予你任何东西。哭,是求不来什么的。”

祁尚云下意识止住眼泪,祁粲又继续说道:“我这个人啊,生来便铁石心肠,还喜欢寻根究底。在我彻查艾兴楼一事之前,你最好把前因后果都告诉我。否则,我可不确定你还能不能好好地跪在这里。”

祁尚云不是个傻子,自然哆哆嗦嗦地将事情悉数交代清楚。

祁绥看起来脾气爆不好惹,可内心却是个柔软脆弱的女娘。

她父母双亡,比自己大几岁的哥哥也不在她的身边。虽说祁昇夫妇对她关心备至,可毕竟与她隔了一代,在一些事情上未免有些疏忽。

旁支女眷们常年把她当乐子玩弄,出事后便在长辈面前倒打一耙。她是个直性子,遇事非但不辩解还总破口大骂,这反倒坐实了她的罪名。

后来,祁昇夫妇也对自己的孙女失望至极,祁府上下竟无人关爱这个可怜的女郎。

缺爱之人都渴望爱,祁绥在去年灯会遇到了薛家的大公子薛骐。据祁尚云说,他是个温文尔雅的人。

那时,祁绥正被女眷们在大街上戏弄,心中羞愧之际,他将披风脱下,挡住了她那被弄脏了的衣裙。自此以后,薛骐便是祁绥心中的光亮。

情窦初开的女郎表达爱意也比旁人更加热烈,她总是会在傍晚悄悄地吩咐绿竹为她向薛骐传信,薛骐不仅收下了,还让小厮送了她一些小物件。祁绥自然认为这个男子心悦自己,盼着他上门提亲。

可她等来的却是一顿羞辱。

薛骐写信给祁尚云,同她说自己钟情于她,祁尚云看了便喜出望外。那可是池阳首富薛家啊,虽是经商,可若嫁过去,自己的下半辈子都能幸福顺遂。

薛骐话锋一转,向祁尚云大诉苦水,说那祁绥是如何缠着他,让他厌烦无比。祁尚云当然不能让自己的郎婿被她人抢去,而且祁绥还是她的死对头。

于是她便装作薛骐,向祁绥回信,要她在薛骐生辰的这天到艾兴楼相聚。

薛骐从未给自己回过信,今日却一反常态,祁绥有一丝疑虑,但是自己还是忍不住在他生辰那日前往艾兴楼。

艾兴楼是人们消遣娱乐之地,与凌射台不同的是,前者是练习骑射之地,后者更喜虐杀奴隶,所以年幼的公子女娘们都到此射箭赛马。

称之为“楼”,是因为游玩之人也可在此过夜,住宿之处亦如高楼林立。

祁绥一进入艾兴楼便被祁尚云为首的女娘们拦住。她同今夜宴席之上一样,大骂她不知羞,还将抄录好的书信到处分发。

丰县众人便知晓了祁绥不懂矜持,向薛骐私通信件,偏偏人家还看不上她。

“就,就是这样……”

祁尚云说完也觉得自己做得有点过分,继续说道:“我那时也是被薛骐蒙骗,艾兴楼一事后,他没多久就同莲怡县主结亲了。后来,我才渐渐反应过来,他是想借我去害祁绥,这样我们两人的名声都不会好到哪里去。”

祁粲点点头,“看来你不是太蠢。”

祁尚云百思不得其解,壮着胆子问道:“可是,他为何要这样做?”

祁粲随意地躺在地上,扭头看着她,“相见不过是早有预谋,他在池阳广撒网,妄图同皇室宗亲结亲,扩大自己在商界的地位,成为皇商。祁绥是侯府嫡女,自然是重点哄骗的对象。可是她没有家人做支撑,在府中如履薄冰。所以,他决定选择更稳固的县主。”

祁尚云大骂薛骐竟如此功利,却没发现自己与他都是同一种人。

“你同祁绥争吵,在旁人看来,就是薛骐的爱慕者为他争风吃醋。他对此事迟迟不回应,一心对待自己的妻子,旁人更觉得他品性良好,是个良人。”

祁粲说完就起身,准备回院子就寝。她站在门边,留下最后一句话,“她被夺走的东西,我都会为她抢回来。我祁粲的妹妹,不是别人能欺负的。你最好在祠堂好好跪着,求祖宗们保佑我不会对你下狠手。”

祁尚云身体哆嗦,跪对祖宗牌位,不敢再偷懒。

玄衡也替祁绥愤愤不平,“气死我了,为什么总有一些男人觉得别人追求自己就是脸上有光呢?!不仅吊着她们,还不惜毁了她们的名声为自己立牌坊!”

祁粲觉得他说得到位,夸奖道:“不错嘛,懂得为别人鸣不平了。”

玄衡听后不好意思的扣了扣头,扭扭捏捏地跑走了。

祁粲进入院中,便看到坚毅少年在月下练剑。他拿着树枝,姿势标准,所行之处皆被他划出一道风。她觉得甚是有趣,便将身旁的树枝折断,与他比试了起来。

满月之下,两个弱冠之年的儿郎以树枝为剑,打得天昏地暗。双剑相交之际,一阵风吹过,高大的梧桐树纷纷扬扬地撒下白色梧桐花,二人闻着花香对视而笑。

花瓣落在他们的身上,也悄悄地落在了虞弃的心里。

随后,祁粲便拉着虞弃坐在院中喝酒,“阿弃,我可以这样叫你吗?”

虞弃沉默的点了点头。

“今日是中秋,你怎么不与侍卫们一同喝酒?”

祁粲问完便后悔了,因为她看到了少年孤寂的双眼。

虞弃低头盯着地面,忐忑地揉搓衣角,“凌射台有规定,奴隶不能与民同席……”

虞弃说完就猛喝了口酒,随即就被呛得面色通红。

“哈哈哈哈……”

祁粲看着他那个可爱的样子,没由来的被逗笑了,她笑完便同虞弃正经地说道:“你与我们没什么不同,同坐又有何不可?”

虞弃还是摇摇头,他纠结了好一阵,才将自己的真实想法说了出来,“我害死了我的亲人,自是不配过这种阖家团圆的节日。”

祁粲从苏叶那里了解到事情的前因后果,她竟不知少年将母亲的死归于他自己的身上。

“不是的,阿弃。”

她双手扶住虞弃的肩膀,坚定地与他对视,“你没有错,错的是那些欺骗人心的败类,错的是大渊酒囊饭袋的贪官。你同你的母亲一样,都是无辜的受害者,你何必又要将所有的错归于你自己呢?”

虞弃鼻头一酸,祁粲是第一个同自己说这些话的人。他没想到那么多年后,自己对自己的恨意被别人的一句话消散了。

他生来便是不祥人,不似别人一样好运连连。也许遇到祁粲,是他这辈子最幸运的事。

祁粲有些醉了,握住虞弃的手,抬头仰望星空,“阿弃,人们常说,人死后会变成漫天的星星,无声地注视着我们。可我好想把那些星星攥在手里,让它们点亮每个不眠夜,这样我们是不是就不会如此落寞了?”

那一夜,虞弃第一次发现,平日雄姿英发的祁粲并不快乐。

她没有哭泣,可眼中满是悲恸,就如同失去母亲的自己。

虞弃想到这里,便用力地抱住她,笨拙地拍了拍她的背。有君相伴,便不会落寞。就算你伤痕累累,我也会学着做那发光的星星,不舍昼夜地环拥着你。

树上的玄衡看到那个小侍卫抱住祁粲,心想这还得了?他想把祁粲唤醒,却又忍不下心。

月下相拥的两人,就像互相舔舐伤口的狼崽子。

清晨,微凉的秋风吹过,沉睡的祁粲被冷醒。她揉了揉自己的头,发觉自己正依靠着虞弃。

虞弃醒得更早,他醒后看着身旁的祁粲,意识到两人的脸不过一尺距离后,脸便开始发烫。

由于坐着睡了一晚,他感到身子酸痛,又担心调整坐姿时会惊醒身旁之人,只好依然直直地坐着。

“唔……”

虞弃听到身旁的人发声,激动得抖了一下。

“世子爷!不好啦!”

总管大有着急忙慌地跑进院子,也没在意院中两人为何靠得如此近。

“世子爷,祁,祁公子抱着个病弱的小女娘,正跪在府门口呐!家主让奴告知您,您快去看看吧。”

大有急得要命,忙领着一脸懵懂的少年到了府门口。

祁骋抱着昏了过去的小玉,在大门口哭得撕心裂肺。

他见堂兄来了,连忙放下小玉,爬到了祁粲的脚边,恳求道:“堂兄,我错了,我真的知错了!求求你,救她一命吧!只有你能救她了!求求你,她快死了,她不能死啊,堂兄……”

他心痛如绞,逐渐语无伦次。

祁粲的心被眼前的场景所刺痛,许是昨夜贪杯,她头昏脑涨,差点没站稳。在她身旁虞弃立马将她扶住,担忧地望着她。

她忍住不适,命婢女将小玉抱进府中,吩咐小厮去请医术高明的大夫。

祁骋听后忙跟着婢女们入了府。祁粲看局面已被稳定住,便匆匆回房。虞弃看着她的背影,只觉得她正落荒而逃,忍不住跟了上去。

“世子爷,您……”

虞弃来到祁粲房中,慰问的话还没说出口,自己就被一把沾了血的匕首抵住了脖子。

祁粲没想到自己会忘了锁门,听到一阵脚步声,心中顿时戾气横生,立刻拔剑砍向身后之人。待看清来者后,她收回了充满恨意的眼神,把剑丢在了地上。

“是你啊……是祁骋那边出什么事了吗?”

祁粲揉了揉眉心,想要虞弃禀告完就马上离开。

“我,我是来看您的。”

虞弃看了眼祁粲受伤的左手,他好像知道她在想什么,鼓起勇气说道:“有时候,人自私一点也没什么,您所做之事未曾伤害任何人,不必介怀。”

祁粲实在支撑不住了,只能无力地坐在地上。

她对祁骋所做的一切都是出自私心,因为他太像自己的次兄了,那个死在晏城的次兄。

她的次兄总是会带着她偷偷地跑出去喝花酒,他又怕被母亲发现,每次都压着自己与他钻狗洞入府。他也不喜练武,整日吊儿郎当的,就连威胁人的话都同祁骋说的如出一辙。

与祁骋相遇的那夜,是她最开心的时刻,因为她好像又看到了自己的兄长,看到了那个自恋的花孔雀。

所以她卑鄙地管制着祁骋,让他练武,磨炼他的心智,甚至将他赶出府。

她害怕他会与自己的兄长赵正明一样没有足够的力量抵挡风雨,她将他当做了第二个赵正明。

明明祁琅才是侯府继承人的最好人选,她却因为私心,孤注一掷地希望祁昇能让祁骋做将来的当家人。

她认为自己是为这个少年好,却没想到自己活生生地折断了少年的翅膀。

直到今日,祁骋爬到她的脚边,痛哭着求她救人。她本该感到高兴,因为他从此以后会变得沉稳,也会成长。可她恍然惊觉,也许那个肆意潇洒的少年根本不想要这所谓的“为他好”,自己的兄长亦是如此。

她既恨自己的卑劣,又想起家人的死状,便忍不住用匕首在手腕划出一道口子。温热的血液流在祁粲的手掌,阵阵痛意让她感到有一瞬的解放。

她在用自残来惩罚自己,也用它来发泄自己的悲痛。

虞弃见她手腕流血,还呆呆地跪坐在地,便连忙找出金创药与麻布,认真地为她包扎。

“阿弃,若我毁了一个人的人生,改变了他未来行走的方向,我该怎么办?”

祁粲向来心思缜密,如今却实在找不到答案,只好无助地问着身边人。

“祁骋公子不会怪你改变了他,因为你,他懂得了爱别人,他知晓了什么是担当。小玉是他救的第一个人,我相信也不会是最后一个。在我看来,您没有毁了他,因为他知道了自己存在的意义。”

虞弃快速地完成了包扎,他怕祁粲还会钻牛角尖,立马补充道:“您不妨去看看他,其实他并没有您想象中的那么恨您。”

祁粲看着被绑得像粽子一样的手,又发现“阿弃大夫”一脸担心地盯着自己,她忍不住发出低沉的笑声。

昨夜后,这是她第二次笑了,虞弃在心里默默记着。

“阿弃,你称我为 ‘您’,显得我好老。”

祁粲索性盘腿而坐,单手撑住下巴,饶有兴趣地注视他。

“我,我不知如何唤世子。”

虞弃的脸又被煮熟了,红得像个苹果。他感受到了祁粲的目光,也不敢与她对视,东张西望地装作在看别处。

“这样啊……阿弃唤我‘子卿’便可,该字是一友人所赠。我虽未加冠,却偏爱此字。”

“子……子卿……”虞弃重复了一遍祁粲的名字,心中雀跃。

他在心中默念千百遍她的名字,就好像他们真的是并肩而行的朋友。

“您……哦不,子卿要去看看祁骋公子吗?他正在卧房。”

虞弃将这个独特的称呼用到对话中,只觉得心花怒放。他不想祁粲那么快就抽身离去,但自己没办法能留住她。毕竟自己那么闷,连句好话都不会说。

祁粲对虞弃的想法一无所知,她摇头回复道:“算了,他现在心乱如麻,我去了也是添乱。不如我趁此机会,考考你剑谱中的招式吧,看你有没有用心学。”

虞弃眼睛都亮了起来,高兴地点点头,乖乖地跑去房间取剑谱。祁粲看着他可爱的背影,觉得他还差一条毛茸茸的尾巴。

卧房的氛围不比祁粲院内,张大夫正为小玉施针,祁骋便巴巴地在一旁盯着,张大夫被盯得手一抖。

“哎!我说你能不能小心些,她还是个小孩子,别给她扎坏了!”祁骋瞪了张大夫一眼。

张大夫心想:哪有家属一直盯着的道理?还不允许自己有心理压力了?这年头,大夫也不好当啊。

想当年,身为穿越到架空王朝的穿越者,张大夫很明智地在皇宫做御医,在他看来,这工作不仅专业对口,还是妥妥的公务员。

可后宫的纪贵妃就像是屁做的,三天两头就说不舒服,明眼人都看出来了她以病争宠。可那傻逼皇帝动不动就要威胁他们,如果不治好他的女人,他就要让所有人陪葬。

张大夫寻思着这台词好歹也是年轻人的深情虐恋吧,没道理你这个油腻至极的老头还玩霸道总裁那一套啊。看着同事们像白菜萝卜一样被砍死,他只好辞职,另谋高就。

没想到自己还是逃不过医闹。

“让婢女拿着这幅药方去抓药,一天两幅,喝半月便可。”

张大夫将药方交给大有,提起药箱就准备到账房结账。果然,永远都是领钱的时光最快乐!祁府的仆人们一出院子便能看到张大夫在走廊上蹦跶,总管大有一副司空见惯的表情。

祁骋替沉睡的小玉擦了擦脸上的汗,然后靠在床边沉思。

祁粲说得对,他谁也护不住,因为他只会醉生梦死,挥霍无度。

中秋那日,小玉的身子便开始发烫,因为这个可怜的丫头在前几日失去了母亲。

几日前,她的母亲用尽身上所有的银两,买了笔墨纸砚,只为诉状。她要状告丰县齐运乡的乡长篡通外乡商人,骗走了小玉家的财产,还霸占了他们的土地。

祁骋自知做不了什么,便与石桥的流浪汉们筹钱,为小玉母女买了一根蜡烛,这样小玉母亲就能在晚上赶写诉状内容。

大家满怀希望地送小玉母亲离去,她还告诉小玉自己会带冰糖葫芦回来。可回来的,却是她的尸体。

她被几个衙役抬了回来,身上青紫,臀部还冒着鲜血。有个好心的衙役告诉他们,小玉母亲胡言乱语惹恼了县令大人,被活活地打死了。

多么地讽刺,小玉的父亲被打死时,那些人说他是粗野乡民,不尊重县太爷才落得如此下场。

如今他的妻子流干了眼泪,学着读书人那样,日日夜夜地写状书,只为求一个尊重与公道,那些人却说她胡言乱语。

小玉抱着母亲的尸体大哭,没多久就昏了过去。

祁骋没想到她会烧得如此厉害,可中秋夜没有大夫能够看诊,他只好用冷水冰着她的额头,等天亮就请大夫。

天亮后,大家把钱都掏了出来,发现这些钱根本不够请大夫。

他看着脸色苍白的小玉,不再管什么面子,连忙跑到祁府大门跪着,一边磕头一边求守门侍卫通传。只要有人愿意救这个小女孩,就算让他钻胯他也愿意。

她太苦了,上天不能再夺去她的性命。她那么乖巧,不该痛苦地离去。

第二日,祁骋一醒来便去找祁粲,他笔直地跪在院外,来往的仆人都回头瞧他一眼,他们万万没想到,一个桀骜不驯的败家子如今竟真的肯低头认错。

玄衡忙进屋禀报,祁粲过了一会儿才慢悠悠地走出来。

“何事?”

祁骋抬头望着她,眼神清明,“我这次来,是想求阿兄继续教我练武。”

祁粲多看了他一眼,可这次再也没有透过他去看谁了,她终于知晓了,人就同树叶一般,两片树叶怎会有长得一模一样的呢。

祁骋看她沉默地看着自己,以为她不信自己真的能改邪归正,他伸手起势道:“吾愿付之一切,换大渊河清海晏。”

自此以后,在外人看来,祁骋还是那个池阳城的纨绔子弟,可没人知道他练武时磨破的双手和写尽批注的书籍。

秋风萧瑟,池阳河边的贫民们都四处谋生去了,空荡荡的河岸显得更为荒凉。

虞弃将点燃的香烛放在河岸边,他站在河边,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过了许久,他才悄声地吐出几个字,“阿母,我来看你了。”

他用手擦去湿润的眼底,将素酒洒在河内,看着它与河水一同流走,就同几年前看着母亲的骨灰离开一般。

十四岁的虞弃痛苦地沉浸在失去亲人的灰暗中踌躅不前,可十七岁的他觉得该是时候向前看了。只因为黑暗之中一个如神明一般的人将他带到了光明处,他爱上了那里温暖的太阳和那人独一无二的笑容。

1 2 3
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