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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那我唤你卿卿，可好？
茫茫漠北六千余里，自然有人想倾覆北燕江山。
玄始九年十一月二十二日，成吉思汗的后人、黄金家族的嫡系、蒙古大汗燕帖木儿在哈拉和林修书七大恨，誓师伐燕。
沉寂了三百年的黄金家族，终于觉醒了。
——
玄始九年十一月二十七日，紫禁城乾清宫内。
兵部尚书袁可久此刻正在宫内与皇帝赵叡商议着军国大事，司礼监掌印太监靳信则跪在宫门外，不敢旁听。
已经得知燕帖木儿起兵消息的赵叡阴沉着脸。
“皇上，臣有句不当讲的话，请皇上恕臣直言之罪。”与赵叡面对面坐着的袁可久轻声道。
“说吧，太傅。”这还是赵叡第一次用“太傅”这个正一品官衔来称呼袁可久。
“陇西战局可以没有很多人，但不能没有顾珣。”虽说“太傅”这个称呼听着有些生疏，但袁可久却毫不在意赵叡是否对自己起了疑心。
谋国为重，与大雍江山相比，谋身，实在不是一件很重要的事。
“可有第二个人选？”赵叡试探着问。
赵叡其实不甚放心把顾珣放到锦衣卫鞭长莫及的陇西，毕竟大雍皇帝卧榻之侧，容不下一个异姓王，更何况这个即将承继宜阳王位的顾珣还手握重兵。
袁可久摇摇头：“他是臣满门桃李中最为出色的一个，若是让他年纪轻轻就待在京城做相对安闲的京官，年岁渐长，他就会逐渐对京城的安逸生活习以为常，而他的雄心壮志、少年意气亦会在这个过程中逐渐磨灭。将他放在陇西这个四战之地，磨炼一两年，是件好事。”
袁可久并不是全无私心，他这么做，是为了顾珣考虑。他知道顾珣暗地里查案子的事，也知道这些案子牵涉的人太多，一个不小心就会得罪一大批人，太子和淮王单拎出来哪个都不是他顾珣能得罪得起的。
赵叡无奈道：“朕再考虑考虑。先生，燕帖木儿叛出慕容家一事您怎么看？”
“先前北燕九州有谶语‘以燕灭燕’，其实不无道理。”袁可久缓缓道，“玄始七年末，燕帖木儿统一蒙古三部，臣曾向皇上递过一份折子，向北境增兵五万以御蒙古，不知皇上还记不记得这件事？”
赵叡笑道：“原来这样……朕自然还记得这事。万事万物都有因有果，蒙古之事亦不例外。二十万大雍铁骑挡住了蒙古铁骑，因而蒙古只好东扩，从不复当年荣光的北燕作为突破口。先生，漠北六大世家，燕帖木儿不可能都杀个一干二净，所以他会选择留下谁？”
袁可久蓦然笑了：“他不会拿任何一个世家开刀，燕帖木儿虽说是孛儿只斤家族的嫡系，但做不出他先辈成吉思汗那种横加杀戮、血流成河的事情来。孛儿只斤家族虽然血勇仍在，但与三百年前相比，杀戮带给他们的快意已经淡了许多。”
赵叡点点头：“况且天时地利人和燕帖木儿一样都不想放下。漠北六大世家中位居榜首的不是慕容皇族，而是耶律家，可就连这个实力最强的耶律家，都不愿意与慕容皇族分庭抗礼。这个燕帖木儿啊，比那个只会时不时来朕的凉州烧杀掳掠的也先帖木儿强过许多。”
也先帖木儿，燕帖木儿长兄，最终死于燕帖木儿之手。
也先帖木儿生前最为信任的弟弟，到头来却亲手斩下了他的头颅。
多么讽刺。
方才赵叡提到耶律家，袁可久没来由忆起了自己的那个老对手，北燕大丞相耶律长陵。
他知道，耶律长陵不想让自己晚节不保，落个二臣贼子的骂名，所以才在后半生为慕容家竭尽心力，比起窃国自立的王莽，他更愿意做为子孙后代铺好登基之路的曹孟德。
“所以，朕是应该隔岸观火，还是应该雪中送炭，抑或是趁人之危？”沉默许久后，赵叡抛给袁可久一个问题。
袁可久笑道：“隔岸观火，终会引火烧身，燕帖木儿必不会满足于称霸漠北。雪中送炭，只怕北燕会在东线战场失利后将失去的一切从西线战场找补回来，到那时北燕上到皇帝大臣下到部族牧民必会倾一国之力进攻陇西。至于趁人之危，无异于重蹈宋朝覆辙。”
“依先生之见，应当如何？”赵叡抬眼望向老太傅。
“向边镇增兵，在长城沿线二十万驻军的基础上增加至多十万驻军，燕帖木儿绝不会以他加上老弱病残才刚好十万人的部众来长城送命。”袁可久的语气不疾不徐，仿若春三月徐徐而来的清风，然而他说的每一句话都透着致命杀机。
“还有呢？”赵叡从袁可久的语气中就可以听出，这并不是最为重要的安排。
“还需要几个人。”袁可久从袖中取出一份名册，赵叡双手接过。
在朝堂之上，他们二人恪守的是君臣之礼，而在皇宫大内，他们二人恪守的却是师生之礼。
名册上四人。
左都督魏衢，兵部侍郎兼北洋水师提督顾珣，南京兵部侍郎高肃卿，翰林院待诏宋谙。
两人在京，两人在江南。
赵叡点点头：“就按先生的意思办。”
“皇上不问臣推举这几人的缘由吗？”老太傅平静问道。
“先生一向算无遗策，朕又有什么可担心的？”道君皇帝笑着反问。
“这些人还不够。”袁可久缓缓道，“京营的十万大军，是我大雍精锐，不放到边境去，再过些年，这十万兵一茬接着一茬换，他们的精气神就散了。所以，长城沿线增加的驻军就从京营的十万大军中抽调，然后再调北洋军进京。”
正是当今天子的赵叡起身，向老太傅深深一揖：“赵叡谢先生指点。”
——
玄始九年十二月初一，夜。
北京城，济世堂。
“你明日就要出征了。”沈素萱凝望着顾珣，许久才缓缓开口。
“你都知道了？”顾珣问。
“嗯。”沈素萱的言语间流露出些许忧伤，“余安告诉我的，你知道的，他心里藏不住事。”
她不知道自己为何会突然变得多愁善感起来，也许是看不得生死离别吧。
“皇上命京营十万大军明日出征，授我正一品都督兼陇西督师之职，命我统率三军；授陆征从一品都督同知之职，协助我统兵。”顾珣解释道，“不过，这些官职都是战时虚设，战后就官复原职了，我在陇西也待不了多少日子。”
“皇上放心让你和陆征这样资历尚浅的将领统兵？”沈素萱很是不解，用人不疑可不是赵叡的一贯做派。
顾珣笑笑，岔开了这个话题：“军中还缺军医，沈姑娘医术高明，可愿随军出征，做个军医？”
沈素萱不语。
顾珣接着道：“战场上向来缺医少药，许多本来能活下去的将士就是因救治不及时而葬身沙场。战场上多一个军医，对那些负伤的将士来说便是多了一分活下去的希望。”
话音刚落，沈素萱便答应下来：“小女子不才，愿做个随军医师。”
都说“医者父母心”，沈素萱这才明白，做个医师，当真是跟做父母一样操心啊……
但她还是将医者仁心之外的那一点点私心，送给了那个光风霁月的少年。
“这次出兵陇西，名义上是讨伐北凉张玄靓，实则是与北燕皇帝慕容翊的燕军交锋。”顾珣从袖中取出行军舆图，“这次北征将兵分两路，一路由袁先生亲自督师，辽东总督贺铭为主将，率七万辽东边军从东线进攻，届时我手中的十万宜阳王军将先在凉州与慕容翊的燕军交锋，收复陇西，再一路北伐，最终在漠北与东路军会师，在燕帖木儿的策应下直取北燕国都上京城，扶植一个完全忠于大雍的漠北之主，袁先生的计策也就大功告成了。”
“你就这么信任我？这可是军事机密啊！”沈素萱闻言一惊。
“沈姑娘识大体，顾大局，我信得过。”
沈素萱浅浅一笑：“沈姑娘这个称呼听上去有些生疏。”
顾珣喃喃自语，悄不可闻：“那我唤你卿卿，可好？”
沈素萱自是没有听见。
——
玄始九年十二月初二，北京德胜门外。
上到皇帝、大学士，下到朝廷大臣、京城百姓，纷纷赶来为顾珣送行。
德胜门前，十万大军整装待发。
万事俱备，只差出征。
顾珣从长淮剑的剑鞘中抽出那柄据传是上古时下界的仙人留在人间的古剑，飞身跃上那匹十分通人性的良驹“踏清秋”，骑到在德胜门前列好战阵随时准备出征的十万大军前，在阵前高声道：“大雍将士们！两百年来，北燕鞑子在两辽之地烧杀抢掠、无恶不作，致使两辽之地民不聊生；七掠中原，不知害我中原多少百姓流离失所，不知害我中原多少儿郎葬身沙场！这场仗，是为了两百年来因北燕鞑子而涂炭的生灵打的，也是为了让后世人不再因战乱而颠沛流离打的！我顾成玦在此立誓，直捣上京城，当与诸君痛饮，不醉不休！”
有唐一朝，边塞诗不在少数，不为人知的亦不在少数。顾珣凝望着足以投鞭断流、遮天蔽日的十万大军，以少有人知的一首唐代边塞诗《塞上曲》作为战前誓师的结束语：“汉家旗帜满阴山，不遣胡儿匹马还。愿得此身长报国，何须生入玉门关。”
顾珣的声音不大，语气却十分坚定。
十万大军沉默不语。
寂静无声。
作为此次陇西战场统帅的顾珣深知，打仗是要流血的，是要死人的。
但，为了陇西的十万百姓，这场仗，非打不可。
一仗打出百年太平。
战前誓师后，好不容易换下道袍穿上龙袍的赵叡叮嘱了顾珣一句：“今日在德胜门为你送行，为的是你能够得胜归来。得胜自然最好，不胜亦无妨，朕只要你活着回来，要不然，你爹这辈子都不会原谅朕的。”
身着玄甲的顾珣轻声道：“臣明白。”
赵叡忽然想起一件事：“还有，袁先生让朕转告你一句，漠北的门阀世家中，有一个需要特别注意。”
袁可久已于昨夜赴辽东前线督师，现下应已经到辽沈一带了。
“敢问皇上，可是耶律家？”顾珣反应很快。
赵叡赞许地点点头。
“谢皇上提点。”
语罢，顾珣即飞身上马，传令道：“开拔！”
十万京营大军很快集结，随顾珣向陇西进发。
封狼居胥，不世之功，只在此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