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障眼法遇杀手,别后暗寻念骨
林中往北穿行一阵,树枝逐渐压到人额头。坡面下行,杂草枯桩丛生。听身后踉跄不断,陈堂雪便放慢了脚步。
“不用等,他们自己会跟上。”
闻言,陈堂雪侧头应了一声。
封辞相当于走在另一条道上,和所有人都不太近,但每个人都能看得清楚。他不介意,却另有人不满。徐非扬声道:“你这挑的什么路啊?这么刁钻,该不是故意拖延时间吧?”
闻言,陈堂雪心头忽地一下雪亮。封辞大概只是说得委婉而已,他竟差点以为武崇这位小师叔对他真有一点信任了。矮身钻过面前半人高的碎石洞,解释道:“那湖平常没人去,没有太好走的路。不远。”
再往下踱了两程,视野果然爽朗起来。金光灿灿,日影轻漾,莲叶微拂水面。除了杂草丛生,还算别有洞天。
陈堂雪跃下道:“就是这儿。”
封辞扫量一圈,走到湖边,挑剑入湖。水珠顺着剑锋滴到手中一块小小的玉石上,他喃喃几句,玉石很快发出微微莹光,透出一点不散的红晕。
见状,徐非惊道:“宋师兄真的到过这儿,他还活着!”
陈堂雪不明所以,但想徐非既然能得出这个结论,便追问道:“能找到人吗?”
封辞收剑入鞘,摇头道:“验生石只能通过血迹感应人是否还活着,不能定位。”
徐非环顾一周,见一小圈草倒伏严重,神色立刻严肃起来,指道:“封师叔,这边有人用过传送阵!”
如此明显封辞自然也发现了,见他就要过去,陈堂雪微一抬手,解释道:“那是我来的时候用的。”
封辞闻言又止步了。徐非见一个线索白白没了,闷哼一声,转而道:“劫持一个大活人不可能什么动静都没有,应该能打听出来。”
陈堂雪顺势道:“这山和湖都还没查,不如我们分头行动,说不定能更快些。”
“好啊!”徐非抢道:“封师叔,为保安全,我陪陈公子一起吧。”
封辞不置可否,算答应了。陈堂雪注意到他扫了自己腰间一眼,许是见他没有武器才答应了徐非的要求。
封辞一人留在白溪湖,另外两个武崇小弟子得他令回去报信,好再扩大搜查范围。
上山路亦不好走,陈堂雪听身后脚步稍乱,紧赶慢赶地追着他。跃上眼前高地后,转身伸手道:“这山虽然不算很大,但弯绕多,你这样跟着我相当于我们只有一个人。”
徐非却不搭他,硬扒着竹子和石头爬了上来,跺掉鞋上土道:“你别想把我支开。一样的,两个人查得快,查完就换地方,不耽误。”
如此,二人无言搜寻起来。
陈堂雪摸着竹子,边走边道:“徐公子,你们武崇有什么能留香,定位的东西吗?像追踪粉之类的。”
“没有。”徐非回得果断,一顿又道:“我们有别的联络方式。我试过了,应该是距离太远,宋师兄又神智不清,没有用。”
陈堂雪点点头,又道:“那,宋公子平常和妖修有来往吗?”
“什么?!”徐非一脸惊诧,立刻义正严辞否认道:“我们武崇和妖修没有来往,没有接触!”
见他反应这么大,陈堂雪确认道:“武崇不许弟子结交妖修是吗?”
“那倒也不是。”
没想徐非又否认了。他摸摸鼻子,解释道:“我们武崇家大业大,不需要妖修守护,它们也不敢在附近逗留,就是单纯没来往。”
有些家族和妖修结缘,互守互助,是两全其美,武崇的确是没这个必要。但不需要归不需要,陈堂雪道:“那就是有可能了。”
“什么意思,你怀疑我师兄被妖修绑走了?”徐非说罢,猛然醒悟过来,指道:“你果然是修士!三言两语把事情引到妖修身上干什么?哪儿有证据证明和妖修有关,你是不是想找替罪羊?!”
“因为……”陈堂雪一顿。
徐非拔剑喝道:“你潜藏在芳踪镇假扮普通老百姓到底有什么目的?善涯是不是你们的据点?!”
陈堂雪稍微习惯了他一言不合就拔剑的性格,道:“徐公子,我没有跟你们藏着修士这层身份,只是不像你们有佩剑,所以不太明显。”
这话徐非倒是赞同得嗯了一声,但紧跟着又道:“哪有修士去卖酒的,你唬我啊?”
陈堂雪淡声道:“多份赚钱的路而已。”他说罢,又接上刚才的问题,道:“我这么问,是因为我那位朋友是妖修。如果宋公子跟它们有来往,基本能确定此事和妖修有关。如果没有,那就还要商榷。”
徐非暂时不生疑了,苦着脸道:“我也不是很清楚,宋师兄和我不是一个师父,我们也有阵子没见了。”
这就没办法了。正好摸到一处异常,陈堂雪凑近察看起来。
“有发现?”徐非见状也走过。那五道崎岖的红褐色长痕赫然入目,他惊道:“是血!”
陈堂雪把手覆上那五道长痕,差不多能盖住,“这是人抓的。走势扭曲,应该是挣扎时留下的,而且痕迹新鲜,恐怕就是不久前。”
徐非将信将疑,挤到他旁边道:“我再看看。”
陈堂雪让到一旁。一低头,见这附近的草被踩得蔫软残缺,隐约有一段拖行痕迹。正要指给徐非看,眼前骤然一黑——
徐非一声惊呼就去抓人。人虽然在,但突逢变故,他捏着传音铃警惕道:“你同伙?”话音刚落,忽见人掌心微亮。
灵印倏然上浮。
徐非震惊打量着眼前人轮廓,“驭,驭符境修士?!”
陈堂雪轻声一嘘。
探路符的纹路有敛光之效,黯淡低调,并不张扬起眼,很快隐没在暗中。没有灼烧的动静,应该只是某种障眼法。
这时,耳中忽闻一阵疾风。身随心动,陈堂雪旋即抓着徐非一推,蹲到一块大石后。
箭矢撞上树干,又掉到草地里。漫漫黑色不见人影,对方应该穿了夜行衣藏在某处。徐非听到衣物裂声,犹豫三番,还是悄声道:“没事吧?”
两人已经适应了黑暗,陈堂雪摆摆手以作回答。
徐非衣襟处忽然亮起一小团光,他伸手掩住,道:“这是蔽日烟,一时半会散不掉。”
陈堂雪见那光柔亮熟悉,不由道:“拢日灯?”
徐非啧了一声,不满道:“这像灯吗?这是我们武崇的拢日珠,可小巧多了!”他虽这么说,但仍旧压着声音,半露不露地问道:“用不用?”
陈堂雪摇摇头,“现在天黑,用它就成靶子了。不过,那人你应该能打得过。”
徐非将珠子塞了回去,整个人又黑了几分。闻言怪道:“那我们躲着干嘛?这次我保护你。怎么了?”
陈堂雪松开手,道:“你去做饵,诱他出来。”
徐非怔了一下,脸好像更黑了。半晌哼道:“我去就我去。”
两人就此散了。
林中起了风,有些喧嚣。雾气凝成细小的水珠,浸出一片凉意。徐非贴着石背匿于林中,时蹿时躲,躲掉几根暗箭,装得很是紧张的样子。
见人脚步越来越慢,四处打量,陈堂雪知道他是在找自己。感谢归感谢,怀疑归怀疑,也不冲突。
见不着人,徐非心里愈加发慌。迈上身后土阶正打算联系封辞,忽有一道寒光袭向他面门!
他挥剑一挡,同时亮出拢日珠。见人僵着不动,方松了口气,“好配合。”
陈堂雪按着那人后脑,扯掉了他蒙面的面巾。这人颧骨以下的皮肤明显比眉眼附近的紧致,也更白,看来常年戴着面罩,是个专业刺客。
徐非打掉那刺客手里的刀,一手举拢日珠,一手架剑道:“说,把人带哪儿去了?”
黑衣人笑了一声,哑声道:“好一招声东击西。”
徐非恼道:“我问你人呢!”
黑衣人感觉脑后五指用力,闷哼一声道:“你们问什么人?”
“装蒜是吧?”徐非冷笑一声,将剑压上他脖子,道:“你们带走我师兄,现在又想杀我,还想抵赖不成!”
那刺客见势不好,坦白道:“我也是奉命行事,不然谁愿意抓一个疯子。”
得到消息,徐非又喜又怒,追问道:“奉谁的命?人现在在哪儿?!”
那人又不答话了。徐非也不敢真抹他脖子,愤然僵住。蔽日烟渐渐散去,阳光重又裂进来,三人皆眯了眯眼。
陈堂雪瞥了地上一眼道:“徐公子,你把这人的箭和刀带走。”
“好。”徐非收起拢日珠,用脚勾起一支箭踢到手中,攥住道:“现在人证物证俱在,我这就压你回去拷问。”说罢,抬腕转了转铃铛。
他这一联系,陈堂雪又有些迟疑。如果这人被武崇山带回去,只怕消息到他手上时已经太迟。
见人脖后卡上一只手,徐非吓得噎了口气,惊道:“你干什么?”
那人也喘了两下,颤声道:“修士,不能对普通人动手。”
陈堂雪本以为是他灵力低微,不想探去腕间一摸,竟真没摸到灵骨。
见他没有下一步动作,那人僵硬的背脊才缓了缓。哪知颈后忽然微麻,跟着一痛。“你敢!”许是觉得漏了怯,那人猛一收声,又冷笑道:“我这种人就是四处卖命的,还怕吗?”
徐非几次欲拉陈堂雪,闻言气道:“卑鄙小人!你等着!”
见人走了,陈堂雪无所顾忌地又加了一分力,道:“我跟他们不一样。你看清楚了,现在这儿什么人都没有,你绑了他们的同门,还指望有人替你收尸吗?”
皮破血出,那人慌忙喊道:“我说!我说!我,收到一封装了钱的信。那人——就是我们的雇主,他把那疯子转移走后,又派我来灭口。至于他是谁,为什么要抓人,我也不知道。”
这话可谓用处不大,陈堂雪见他只提宋冰,道:“你们只抓了脸上有红色胎记的那个?”
“是。”那刺客道:“他一个疯子就够难搞了,还能有谁?”
寻常刺客见到妖修不会如此淡然,这人应当没有说谎。只是,如果北狸成功逃走,应该会想办法联系他才对。既然无声无息,恐怕还身处险境。
陈堂雪正要追问,忽有一人掠身上坡,往这边赶来。抬头一看,只见封辞脸色微沉,停在不远处。他没有开口,只是静静打量着。
陈堂雪反扣住那人两手,把知道的情况说了一下。虽没什么有用信息,但封辞仍然盯着那人,沉声道:“新手用蔽日烟总有疏漏,他能把这片林子盖得严实,恐怕不是第一次。”
这也是陈堂雪方才奇怪的地方,可很快他心里就咯噔一声——徐非既然找过去,必然把他的修士身份告知了封辞。恐怕,封辞是怀疑他和这人联手才急急追来。
这一路下来封辞看着举止自若,却神色暗紧,似在防备什么。某些时候,陈堂雪觉得是在防着自己。想到这儿,他把这黑衣人递给赶来的徐非,顺势一瞥,掠过封辞手中多出的一把剑。
“湖边草地找到的,是宋冰的佩剑。”
如此迅速,封辞果然注视着他的举动。陈堂雪点点头,又道:“封公子,麻烦借一下你的验生石。”
三人回到竹林里。到了地方不用指,封辞一眼就看到了血痕。他指尖一用力,扣下一片薄薄带血的竹片,轻念着名字和生辰,验生石果真缓缓腾起了血色。
“看来这确实是宋公子留下的。”陈堂雪顺着地上痕迹指道:“这个方向,他们会路过秋渠镇。”
闻言,封辞看过来道:“陈公子,你接下来怎么打算?”
陈堂雪了然回道:“我先顺路去秋渠查一查。如果这人吐露了什么消息,麻烦二位告知我一声。”说罢,他取出两张燃火符,解释道:“写好烧掉就可以了,多谢。”
“好。”封辞接过放入怀中,一顿道:“那我们先告辞了。”
“告辞。”
竹林归于宁静,恢复清幽。见人走远,陈堂雪转身回了林子,并起右手两指。
他走到冒着微弱黑烟的地面,拨开石块和泥土,挖出一块湿润、小指大的白骨。“打扰。”
黑烟涌动着,半晌传来一个声音,“您……好。”
虽是年轻人的声音,但哑然发涩,想必生前是病逝。每根念骨的状态各有不同,状态越好,说话就越流畅。见状,陈堂雪言简意赅道:“此地不久前的动乱,可有什么特征?”
那念骨沉吟半晌,道:“马蹄,车轱辘声。”
看来劫匪是把人绑上了车。陈堂雪想了想,又道:“有听到猫叫声吗?”
“没有。”
果然。陈堂雪抿了口气,温声道:“谢谢。那你可有什么心愿未了?”
“有!”黑烟似急促的呼吸,涌动地快了一些,传来声音道:“枕星图,枕星图!”
那人说得急切,声音更哑,好像就要咳起来了。陈堂雪重复了一遍,又确认道:“是一副画?”
“是!”
想来这人生前不是画家,就是极爱收藏这些的人了。陈堂雪在这方面真是毫无涉及,道:“好,之后得空我会帮你打听。”说罢,他照旧把骨头塞进腰间的香包。
忽然冒出一个杀手,这件事情愈发奇怪起来。陈堂雪脚步一转,往小路去。
那帮人不可能停在秋渠不走,既绑着人多半不会走正路。但不想走了一程,都没看到稍微新鲜点的车痕,逢樵夫猎手一问,也没见过什么奇怪的车子。念骨就更不常有了。
看来不管怎样,都要去镇上问一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