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续旧约,见真容
行过闹街,步下两转,老砖缝中挤出几簇无名小花,一条约八米长的巷道望即见头。
听后门嘎吱一响,店中人警惕道:“谁啊?”
闻言,陈堂雪扬声道:“阿木,是我。”
里面人一声哎呦,忙跑出来道:“陈公子回来啦!”
见人昂着笑脸,陈堂雪也展颜含笑,反手把门拉上道:“最近都还好吗?”
“挺好!”阿木乐呵呵捋平袖子,道:“江婶儿他们去送货了,今儿下午店里就我一个。啊,您吃饭了吗?”
陈堂雪点点头。看到窗上黄符,目光一转,只见后墙也贴了七八张,指道:“这些是做什么?”
“求个心安。”阿木眉毛一挤,走近两步小声道:“东头那个卖肉的关家,夫妻俩在路上被人杀了,就丢在野林里。我们本以为是他家平时……咳,招来什么仇家,哪知杀人的是个疯修士!那修士今天在后山受刑,他家胖小叔好像也去看了。”
原来如此。这两个神志失常的修士,一个牵涉命案,一个身怀念骨,恐怕多少有点渊源。而那个欺骗北狸的人,很可能也脱不了干系……
阿木见人出神,挥了挥手道:“陈公子,怎么了?”
“没事。”陈堂雪看他道:“那善涯这儿就辛苦你们了。要是江婶问起来,你就说我有事和朋友商量,过几天再回来。”
阿木爽快应下。见人转身要走,脑中忽想起一事,忙拉住陈堂雪道:“等等!那个——”他咳了两声,才打听道:“见朋友,那大概多久回来?”
陈堂雪有些诧异。倒不是不能问,只是阿木神色不大自然,不知道怎么回事。正要问,他心中蓦然一亮,恍悟道:“沈燃要回来了?什么时候?”
见他这么问,阿木摸了摸后脑勺。道:“恐怕要下一次了。前天东家回来过,但没和您遇上。公子,你有没有什么需要的东西?我一起写信上,下次东家给您捎回来。”
陈堂雪惋惜一笑,片晌摇头道:“我没什么要的,问他好就行。他既然在外面忙,不用为这些分心。”
闻言,阿木嘴角小小一皱,低声道:“东家说的没错,公子果然还是在意的。”
陈堂雪疑惑,“什么?”
阿木没有多说,跑去前厅拿了卷东西,展开递来道:“这个新契约您看下。”
陈堂雪不明所以,接过一看,不由吃惊。这是两份内容一样的商铺合租契约,区别在一个续约十年,一个续约五十年——他记得,他和沈燃第一份合同是五年……心中一算惊叹了口气,竟然就是今年!
不由歉然道:“我差点忘了。”
阿木神色略松,忙笑道:“没事没事,还没到十月呢!就是,您看,您要签哪份呢?”
陈堂雪看着两份契约,心中起起伏伏。沈燃是东家,按理该操心这事的是他才对。
其实,他也不是完全忘了。只是前两次想起来的时候,提笔半晌都不知道怎么说才好。另外,这些年沈燃回来的次数越来越少,他本以为是个隐晦的信号,所以不问也罢了。
阿木见他只看不说话,立刻表明道:“陈公子,东家他绝对没有在别的地方开店!只是实在有事忙,才回不来的。”
陈堂雪回神笑道:“我没有怀疑这个。”说罢觉得不对,又道:“他的事,他做主就好。是我什么时候让他误会了吗?”
“没有!”阿木忙又摆手道:“那就是东家想多了!但也不是故意的。”说到这儿,他忍俊不禁,解释道:“临街那家馄饨铺和烧饼店,不是学我们合租么?结果因为分摊租金的事大吵了一架。东家不幸路过,黏了一身馄饨皮和饼屑子,可惨了!”
听着,陈堂雪脑中浮现出一个无可奈何的身影,也笑了。
阿木又道:“其实这两年他一直怕您要走,只是碍于不能说话,又怕写信太正式……”
“我知道了。”陈堂雪想了想,真想到一桩事,道:“如果他路过阑州,帮我带一些仙人树的种子回来吧。”
阿木知道了他意思,一下笑道:“好嘞!”
二人穿过小道,往前厅去。
前厅作为店面宽绰明亮不少。左半三面墙竖着木架,瓷瓶高矮有序,摆放齐整,和柜台围成一方地;右半则是五排间隔有序、盖着薄薄锦纱的琴,靠里另设了一个柜台。
虽然只有几盆花草,没什么贵重之物撑门面,但布局看起来很舒服,满当又不拥挤。陈堂雪寻了笔,把签好的契约递了过去。
阿木见他签的是五十年那份,高兴地揣进怀里连连点头,一路目送他到门口,挥手道:“公子再见!”
陈堂雪回首作别,又看着顶上牌匾笑了笑。善涯——没想到这个地方,他还能再待五十年。
路过芳踪山时已不见众修士。陈堂雪步下一转,往林中屋去。
阳光洒进树叶,斑驳了一地碎金。风沉沉,连竹竿都有些发烫。陈堂雪遥遥往山上望,心中忽地有一丝不好的预感。
院中不见北狸,廊下碎瓦片两边分散,显然有人踹开了它们。屋里也没人,陈堂雪翻窗到屋后喊了几声,同样没有应答。他又绕回屋里,仔细一看,发现地上水痕最重的地方有两道刀痕,不深,不是为了取人性命。
但若是来救屋中人的,为什么连北狸也不见了?
脚下一软,陈堂雪撤回看去,原来是块巴掌大、绣着金线的袖章。反过来,绵延的金色山峰、还有一轮红日——刚才剜骨的地方就竖了这样一幅图案的旗子,是武崇山的标记。
这袖章刚才还不见,是从哪儿来的?他心觉奇怪,攥着东西刚刚站起,忽有暗矢破窗飞来!很快冲进两个人,喝道:“不许动!”
那是两个十四五岁的少年,穿黑衣,持弓弩,见他皆一怔。一人道:“你是谁?”
陈堂雪还没开口,另一人又急道:“这位公子,你不要在这逗留。快快,我们再藏起来!”
他们双双往门外跑了两步,忽得又哎哎呀呀拉扯一番,步下一顿转回来看着陈堂雪,似乎想拉他一起走。
陈堂雪心中忽明,“那位公子也是武崇山弟子?”
他此言一出,对面二人神色骤然一僵,本放下的弓弩刷一下又举了起来。身后就是浓烈的日光,一少年脸色格外通红,呛道:“知道是我们武崇山的人,还不快点交出来!”
陈堂雪闻言一怔,心念急转,反应过来道:“两位误会了,人不是我带走的。”
他本以为是这两个少年扣押了北狸,但现在看起来,恐怕另有人插手其中。多人也多个帮手,陈堂雪正色道:“我离开这儿还不过半个时辰,现在分头找,或许还能追上。”
“你,你别过来啊!”那两少年见他动,连退几步堵到门口。个头稍高的少年见他没有武器,又持弩逼近一分道:“你不要乱来!我师兄马上到,你快点说实话!”
陈堂雪无奈,他句句都是真话。只是见他们害怕,不得不原地停下,再提醒道:“令兄受了伤,先找人要紧,等找到自然就见分晓了。”
“谁知道你是不是想跑?”
门口走进一个十七八的少年,似是听到了对话,再质问道:“遇到伤患不送医,反把人背到这半山腰藏起来,怎么想你都很可疑吧?”
那两个小少年见了来人,齐声道:“徐师兄!”
那位徐师兄应了一声,再打量陈堂雪一眼,神色警惕。按剑环顾道:“就他一个?”
得到回答,见确无第二人,那姓徐的少年犹豫一番,拔剑指向陈堂雪道:“我不想跟你动手,你就说主谋是谁。还有,你们为什么要把宋师兄绑走,想干什么?”
陈堂雪坦然不动,只是加快了些语速,道:“没有谋划。如果你们不放心,我们也不用分开,可以同路去找。”
那少年眼一瞪,挺剑道:“你当我傻吗?一起找,等着你们把我们一起捆了?人是不是在善涯?!”
陈堂雪眉心一皱即舒,凝眸看向他,“不是,不信你们可以去查。”
那姓徐的少年隐隐觉得气氛有些微妙,满脸警惕,双手握剑道:“如果你真的是热心肠,救下我师兄怎么不带到自己店里照看?非要在这种偏僻地方,你不可疑谁可疑!”
陈堂雪不想他刚才也在附近。片晌,指着地上狼藉道:“宋公子精神状况不佳,本身就不宜见人。店中人来人往,我不可能为了他一个人冒险。”
解释完,他并没报什么希望。那少年果然也不信,转了转腕间的传音铃,急声道:“快来人,芳踪山上一个破屋里!”
陈堂雪缓了缓神。武崇是有几百年根基的仙门大派,应当不会只凭臆测抓人。即便有疑,他没做过的事一查便知。
再一看那边三人,姓徐的师兄连解释带教育地道:“你们两的鼻子是摆设吗?这儿有残留的酒香味儿,我去找过,附近只有一家店供应这种叩春酒。”
见陈堂雪看过来,那少年蓦然一顿。似是不想输了面子,很快挺剑道:“怎么了,你自己漏的马脚。今天不说清楚你别想离开!”
陈堂雪原是想和武崇一起找人,但来的三个却齐齐把他看作嫌疑人,如果再这么无谓纠缠下去,只怕时间全耽搁了。
“我没有绑架你们师兄,这山和附近的湖你们一会儿可以自己查。”他说罢,抬手偏开那少年剑锋,径直往门口去。
身前身后都有足音逼近——陈堂雪步下一定,看向门口。
来人一身烟蓝色武服,竖着高马尾,箭袖缚腕。有一双清厉非常的眼睛,像剑身在月下映出的那股冷冽。“徐非,把你的剑收起来。”
这人声音有流沙的质感,略低沉,但语调却不失少年的自然。见人收剑入鞘,他才自我介绍道:“武崇山,封辞。”
陈堂雪还了一礼,“陈堂雪。”
“小师叔!”
那个叫徐非的少年大松一口气,宛如见到了救星。招招手,三人越过陈堂雪,聚到封辞身旁围成一团,正正将门口堵住。
见人喊“师叔”,陈堂雪的确有些意外。封辞虽然个子高些,但近看也不过十七八岁的样子。但更主要的是,师叔代表的份量全然不同,他想走恐怕就没那么容易了。
许是察觉到他打量,封辞也看了他一眼,眸中忽明忽暗,说不清是什么态度。倒是徐非底气十足得道:“我劝你还是如实招来,不然别怪我们以多欺少了!”
陈堂雪心中犹豫。北狸既是和武崇弟子一同失踪,有什么线索能互通当然最好,可目前除了那块念骨,别的他也什么都不知道。寻常修士见到念骨都是不问先除,一旦坦白恐怕又要追问这骨头的来历,反而分散找人的注意……
这番无声沉思落在外人眼中就是心虚不语了。见状,徐非迫不及待道:“封师叔,我们先把这个人抓回去审问吧!”
封辞不置可否,一扫地上血迹看过来道:“陈公子,这是怎么回事?”
他声音自若,但似乎刻意压平了眉心。陈堂雪迎上他视线,回道:“我有位朋友遇到宋公子落湖,他处理不了便喊我来帮忙,那时宋公子身上就有伤了。上岸后他又咬舌头、撞柱子,我只能先把他捆起来。后来我有事离开了一趟,再回来,他和我那位朋友就都不见了。”
听罢,封辞道:“你是怀疑有人把他们一起劫走了?”
陈堂雪点头道:“是的。”
“等等!”徐非插问道:“那你中途离开,去店里做什么了?”
陈堂雪不想善涯受到牵连,很快道:“当时我听到有人叫喊,怕又有人和宋公子一样,就上山看了一趟,才知道是行刑。不知道这两者有没有关联,想着镇上人可能知晓缘由,才回去一问。”
徐非哈了一声,伸手指道:“胡说——”
封辞看得清楚,道:“放下。”
他声音沉沉,徐非登时收了伸出的食指,侧过身站好不再说话。
有什么怀疑问清也好,陈堂雪道:“没关系,徐公子有什么想问的就直说吧。”
徐非却扭头看了封辞一眼,见他点头才道:“你店都开在这儿,怎么会不知道山上的事?”
陈堂雪道:“我这段时间不在芳踪,今天才回来,所以不是很清楚。”
这事去镇上一问便知,不会有假。徐非没有再问,只是目光仍带怀疑,上下扫量着陈堂雪。
封辞停在地上的刀痕前,道:“陈公子,你走之后这里是不是只剩下你那位朋友?”
陈堂雪明白他的意思,否认道:“他不会。”
封辞神色依旧如常似乎并不质疑,可片晌就道:“你这么有把握吗?”
北狸的目的是念骨,既然已经拿到手,如果真想对宋冰不利大可在他赶来前就把人除掉。
陈堂雪点头道:“我那位朋友腿脚不便,而且也不佩刀。封公子,我们与其在这儿浪费时间,不如到白溪湖附近查一查,也许能找到什么线索。”
封辞没有犹疑,应道:“好。”
见师叔答应,其他三人也说不得什么了,跟在后面鱼贯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