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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同病相怜
听得崔嬷嬷唤她，章晚清连忙正起神色，出去相迎：“嬷嬷，晚清在此~”
人未见声先到，脆嫩生的似泠泠清泉。
掀开帘来，碧玉年华，锦花般的少女轻步行来。
一身素绿袄裙映得面色净白，头上梳了个风流灵巧的双螺髻。
肉圆脸上缀着俩梨涡，正盈盈笑意，鲜活娇嫩、讨喜得紧。
只行礼略显拙态，学了三月的礼制，才将将行了个大概。
幸好崔嬷嬷其人久居深宫，见惯了行将就木，偏最爱章晚清这娇憨模样。
见她行礼虽拙但却合规，已经比她初来坤宁宫好上太多。只上手轻捏了下章晚清的颊肉，亲昵得很：
“你这妮子，礼行成这样，仔细出去给皇后娘娘丢人。”
章晚清忙叫疼不迭：“哎哟哟，嬷嬷好没道理的话，奴婢这回行礼可是尚仪那允了的。”
崔嬷嬷被哄得掩面轻笑：“就数你会说！”
心里挂着正事，边笑边将她拉入偏殿：“晚清，且随我来。”
章晚清一看就知是有好差事。入了殿，忙狗腿子地给崔嬷嬷捶肩捏背，道：
“嬷嬷只管吩咐，晚清豁出命来也要办好差事！”
崔嬷嬷见她心诚挚挚，才放心吩咐道：
“晚清，明日寒露，合该我和莲落去尚衣局取皇后娘娘礼服，”
“不巧莲落告假还乡，青玉也着了风寒……”
“你且准备准备，明日随我去趟尚衣局。”
章晚清心里盘算着，寒露……应是取冬至大祀的冠服。
这等大差，哪怕莲落、青玉都去不了，也不该轮到她个粗使宫女的头上。来回一合计，就知是皇后历练自己。
章晚清神色便愈加恭敬：“晚清十世有幸，得崔嬷嬷贵眼……”说着便要跪下行礼。
崔嬷嬷心道这妮子果然聪慧，越看越顺眼，语带笑意着抬手：
“装得什么，去吧。”
次日，寒露。
章晚清再怕冷贪睡的人，也只得早早便起了身，在崔嬷嬷门外候着同去尚衣局。
路上礼数周全，毫不见拙，一看就是昨夜下了苦功。崔嬷嬷都看进眼里，更为满意。
正领着章晚清拐过坤宁门，行至御花园东南角的万春亭处。听得亭角似有宫人争夺之声。
章晚清偏头望去，地上似是躺了个紫袍头巾的小太监。
此人，正是和章晚清夏至同来的沈世言。
沈世言这日，也是早早起身。
他原本暗暗候在万春亭。
等一个人。
一个确定能用的人。
阿重这世已查明莲落身份，她竟是苏家姑姑身边的云雀。
当年苏家败落，夫人太太充为官妓入了红袖阁，婢女仆人则被送往市集发卖。
云雀凭着绣艺了得，被绣局买下。并以此入了宫，得了林氏赏识。
埋伏多年，只为给沈苏两家以血洗仇。
虽……
他需早点连上莲落。
他记得前几世也是神甫十二年，寒露这天。
莲落要和崔嬷嬷，去取皇后大祀用的冠服。
此处是她们的必经之路。
却不想这回，沈世言竟碰上了十一皇子——沈行宗。
沈行宗最是喜欢拿下人当狗骑。
他贵为皇子，少见沈世言紫袍太监，称没骑过紫皮的京巴，让沈世言一遍遍地走他胯下穿来穿去。
而后又命他仿照京巴似的，撒尿标记。
沈世言咬碎槽牙，跪地磕头不止，磕得面如血洗：“奴婢屙不出尿来，真真污了十一皇子惠耳明目，求十一皇子责罚！”
沈行宗最讨厌被拒绝，尤其被一条狗拒绝。现下将沈世言看作一团烂泥，又踩又踢，想弄死了完事。
可怎么弄，这小太监都淡不出声，心下觉得没趣极了。命莫尼特地取了棍杖来，一下、两下打断他的关节。
虽没听得沈世言叫喊，却听得这太监的骨头碎碎之音。
才觉心情大好。
沈世言被打得瘫在地上，仰着头，在光里看着那与自己同姓之人。
是位头戴爪拉帽，身着朱红袄青諶裙的碧玉少年，正昂首击掌，欢呼着：
“莫尼，你且折得再弯些，也教这些随侍们都能听个骨碎玉响啊！”
竟是以折断沈世言骨头，来听音为乐。
沈世言重活十四回，斩首、穿心、脑碎……诸痛如此，全都受过。
所以对于沈行宗如此行径，只觉蚂蚁钻心，虽咬得心烦，但尚且能忍。
只要不死，尚且能忍。
日光过树晕眼，应是巳时。
跟前世一样，莲落就要来了。
他挣扎着抬眼望向东南角，崔嬷嬷刚巧行过。
她身后的应是莲落。
似是莲落听见这边声响，也偏头望了过来。
沈世言喜不自胜。
皮肉之苦比起得见故人归，算不得什么。
这下竟还能轻微挣着，要抬头见那故人。
待看清容嬷嬷身后之人，沈世言心里惊疑万分。
那不是莲落！
他已重活了十三回，这第十四回，竟是突然生变！
沈世言不断回忆着前十三回。
神甫十二年。
寒露。
虽他在万春亭缘由不同，但每回今日，巳时。
都是莲落跟在崔嬷嬷身后，从未变过！
只是这第十四回，却跟前十三回有所不同。
一是他首次在万春亭碰见十一皇子。
但他只当这回，是他来万春亭来得太早，所以才碰到刚下学的沈行宗。并没放在心上。
这二，才令他心生慌乱。那就是崔嬷嬷身后的人！竟不是莲落！
为何？
为何！！
沈世言直觉头里似有铁凿在锤，又痛又涨。就如自己刚复生那天，夏至。
章晚清这边看过去，只觉得那小太监竟好似正抬头望向自己。
整个人可怜巴巴地缩成一团，因离得太远，看不清楚眼里神色，只见得他满脸是血。
章晚清像是看到了夏至那日，刚入书来的自己。
也是满脸血泪，只为求得一线生机。
身如浮萍，为草为芥。
书中人和她，皆是这枯骨皇城的一抔土。
来时无痕，去也无声。
没由来地，心性狠厉的章晚清，这会竟生出了一丝同病相怜的心情。
她第一次想要行侠仗义。
就在章晚清将要冲出行列之时，却被崔嬷嬷一把拉住。章晚清回头看去，崔嬷嬷眼里是寒冬彻骨：
“妮子，你刚招了张贵妃，这十一皇子，可正愁找你。”
章晚清国骂语言程序加载过度。
这SB是那张贵妃的孽子？？！真不是人到一块了！
章晚清暗暗怒骂，又看那小太监似要不行了。心里又气又急：“可嬷嬷……”
还未等崔嬷嬷回应，不远处的沈行宗已察觉了她们这一行人。
他转过身来，厉声喝道：“何人行过？”似是被扰了雅兴，正要发怒。
崔嬷嬷忙以身挡住章晚清，迎上前去，规矩行礼：“十一皇子，奴婢受皇后口谕，此行去取皇后娘娘的大祀礼服。”
沈行宗虽跋扈惯了，也识得崔嬷嬷是皇后身边的老人。
现下被她撞见这番不入流的样子，说不得回去告知皇后。
自己就要被那老太，以“德行不配”为由再告到父皇那里……少不得又要被责骂。
思索一番，沈行宗才对崔嬷嬷颜色和悦道：“我道是谁寒天里的还要辛苦当差，原是崔嬷嬷。”
崔嬷嬷老腰愈发低了下去：“十一皇子折煞老奴。”
“罢，吾原是教导下人，现他已识得礼数，就不再追究。”
“想必嬷嬷，也是懂得教导恶仆之艰辛。”
这是在警告崔嬷嬷不要告诉皇后。见崔嬷嬷点头称是，沈行宗这才冷笑一声：“到底嬷嬷懂礼数，莫尼，回宫。”
一番话说得事实理义反转，可在场谁又能说不字。
崔嬷嬷移向沈行宗离开的方向，恭敬道：“老奴恭谨，十一皇子慢行。”
章晚清心里啐道：慢行慢行，不如死刑。见沈行宗已行远，这才将崔嬷嬷扶起。
她知道，此番崔嬷嬷是真心护着她。
章晚清自小没什么人疼，头一遭心口骤暖，竟是因为书中的纸片人嬷嬷。出口的声音，也比往常多了些真情：
“嬷嬷……”
崔嬷嬷借力直起腰身，轻捶几下：“无妨，莫管我这把老腰，”
“晚清，你去看看那小宫人如何了。”
“要是需用要药，直管上御药局领，这趟尚衣局，不用你也罢。”
崔嬷嬷看出章晚清似是极为挂念那小太监。心下知道，她是起了同病相怜的心思。
用人需放收有度，才能真得人心。
崔嬷嬷看出，章晚清此人，凡事不关己便高高挂起，要想好好用她，需以情相诱。
多个小太监制约着，没什么不好。比起尚衣局一行，此举更为有裨益。所以也就随着章晚清去救人。
章晚清正应声而去，崔嬷嬷似有不放心，过来贴耳道：
“看那小太监服制，似是洒扫火者之类杂役，”
“你且扶他向北，出了神武门往景山，应有他住处。”
“此为宫中腰牌，进出神武门需示出，记得安置好速速归来。”
崔嬷嬷塞过腰牌，眼里隐有护犊之思。虽假意三分，真情也有七分。
章晚清拍拍她的手背，心中感念，道：
“嬷嬷放心，下回我定陪你同去同归！”
言罢，向着沈世言疾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