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阿重阿重
这是害羞了。
章晚清单身二十多年,根本不近男色,平时遇到这种情况,大多是一脚飞踹再带句“滚远点!”
可这少年也就十一二岁,小小年纪就入了皇宫当太监,被所谓皇子当如烂泥。
没人把他当人,可他也是人。
是人,会生些暧昧情愫也是有的。
章晚清只当少年未与女子接触,这头一遭有点害羞也是正常。
况且,自己靠得确实太近了。
于是鼓着的面颊也瘪了下去,贴近的脸也极力离远了些,章晚清又觉得有些尴尬,道:“这也是情急,理解一下。”
少年闷不做声,动作上却配合多了。
因他双手虽断而不能动,好在腿伤不重,他和章晚清又身高相仿。
这下肩头被章晚清环着,也算勉强能踱步。
“你是住在景山北宫吗?可小公公,我实在不知道这北宫在哪,你给指明吧,我护送你出去。”
章晚清眼睛提溜转了好几遭,也没分出东南西北,还得劳烦伤员指路。
心有不忍,但她能咋办?
沈世言见她连神武门都不认得,心中更加确信她是个不得宠的粗使宫女,也就更疑惑她为何能替莲落的差。
心思沉沉,面上却不显,轻缓吸吐了几口气,忍着痛,道:
“我却是住在景山,现……并不在北宫……”
章晚清本就是女子,环着少年又要保持距离,没走几步就脚下不稳,忽得轻绊了一下。
连带着少年肩头一滑。
寒露的天,额头却沁满了汗,似是疼极,却只咬着牙,继续道:
“无妨,不痛。”
章晚清看他疼得如此,只能不顾害不害羞的,紧着贴近些,生怕少年又受苦:
“生死关头,你无需害羞。先救你出去,可好?”
沈世言轻轻点头,乖巧得很:
“嗯……”
“你引我往前一直走……过了面前这道顺贞门,就能瞧见神武门了……”
沈世言身体更为放松地挂在章晚清肩上。
眼里却泛着些冷冷的笑意。
横竖是你救的我,皇后施恩,便让她施好了,都当自己圣人在上。
不好好利用,岂不是对不起圣人美意。
这路两人一顿一行,虽慢些,但也算平安出了宫门。
按照沈世言的指引,二人行至景山一破落院子。
见门前还有爬墙虎封着,章晚清犹豫再三,还是开了口:“你就住这?”
沈世言轻点点头,气若游丝,道:“你且敲门,唤阿重,他是我同住……”
章晚清还没听全,就已经冲到门前,哐哐砸门:“阿重!阿重!开门!快开门!”
声音比雪姨让傅文佩开门的声还大。
在寂落的景山偏侧,犹有回音,更显凄厉。
章晚清见没人开门,还想寻个石块砸开门栏。
直觉身后凉风一阵,一双手直接将自己死死掐在墙上。
章晚清何曾遇过这阵仗,也看不清来人,四肢胡乱晃着,喉咙还挤压出两声:
“你丫的……”
眼见着章晚清脸涨得青紫,手脚动作逐渐弱了下去。
确实不会武功。
沈世言这才咳了咳,出声止住阿重:“阿重,放了她……”
阿重是阿娘留给他的侍从,沈家倾覆后就一直跟着他。
阿重是唯一知道他身份的人。
害怕暴露沈世言,他从来都是日伏夜出,从不见人。
换句话说,谁见了阿重,从未有活口。
现下,章晚清太过可疑,她是十四回里唯一的例外。而且她替了莲落……
见她不会武功,没有任何威胁。
沈世言松了一口,暂时可以不用杀她。
阿重唯沈世言的话是从,松开手回头看沈世言。
见他手臂垂落,似是不能动弹,虽骇然愤怒,但也只能暂先忍下。
怕他的伤再耽误下去,真成了废人,看都没看章晚清,就把沈世言背进屋里,为他复骨。
她不会武。
等治好看沈世言怎么说,再杀不迟。
章晚清还在地上缓着气,知道刚才那人想杀自己,是少年开口,自己才得以活命。
他如此厉害,那方才为何?
按照章晚清趋利避害的性子,她其实是想远远避开的。
人也救了,差点连自己也搭了进去,这不跑不傻么?
可章晚清看着那吱呀作响的脱漆院门,鬼使神差地走了进去。
阿重也没避着她,在他心里,章晚清迟早是个死人。
只忙着提气运功,检查沈世言的伤势。
见阿重抬起沈世言的两只胳膊,软绵似刚揉好的棉条,丝毫劲力都没有。
双臂骨头尽断,只表面一层皮肉连着。
沈世言被这般动着,整个人震震发抖,咬着牙关直发颤。
连隔这么远的章晚清,都听得一清二楚。
章晚清本怕阿重又发神经掐她,不敢靠太近。
但看出这阿重根本不会医术后,心里更是急成热锅蚂蚁跳舞。
心啐道:这黑呆子武功高有皮用啊?刚才还那么凶!
转眼再看沈世言,原本还有点血色的小脸,现在惨白一片。
再这么下去,就是无效救人ok?!
这胳膊……章晚清眼睛一骨碌:算了,拿着嬷嬷的腰牌去求人好了 。
于是便毅然上前道:
“阿重,我不该插话……”
说着就去松阿重的手:
“只是他筋骨已断,需得先固定。你这样动,他伤又要裂开。”
浑然像忘了前一秒自己被按在地上摩擦的样子。
阿重转过头来,脸上似是不耐,眼里却又有问询的意思。
他只会杀人、探听,不会救人。
凡事遭遭,他都没能护住沈世言。
一个黑高个子,没了刚才杀章晚清的煞气。
垂手站在沈世言身旁,倒像极了个无助的孩子。
“我是……宫里贵人的侍女,教导我的嬷嬷有些地位,我可去求太医。”
阿重听言抬起头来,眼里烁烁,像极了见了骨头的小狗。
又想到这人可能借口逃了,不回来,怎么办?
见阿重先喜又皱眉,章晚清猜是怕自己回不来。
就拿出怀中所剩无几的金创粉,塞进阿重手里:“你且先用这药给他止血。”
见他拿好,立马撒开手,又道:“这药不多,不过他外伤尚足够。”
阿重晃了晃药瓶,心中更为确定章晚清是要逃。
没人能见了他后还能活口。
想着就要伸手去扼章晚清的脖子。
“阿重!”沈世言看出他的意思,急得整个人往前一匐。
阿重听得身后啪嗒一声,忙回过头来扶沈世言。
扶着沈世言半躺,阿重比划道:她走了,会害你。
章晚清这下才知道,阿重原是个哑巴。
哑巴怎么在宫中当差?
章晚清还未来得及细想,就听得沈世言出了声:“放心……是姐姐救了我。”
“不然,我今日午时都活不过……”
“她说是请太医,必定会回来。”
沈世言气虚而字浮,可偏偏声声入耳,笃定凿凿。
章晚清听着,终于感觉自己救这个孩子没救错。
“你对姐姐无礼,该赔礼。”言罢,沈世言抬头来看章晚清。
“姐姐莫怪,阿重自幼时烧坏了嗓子……再不敢与人来往。”说着还眼神示意,让阿重向章晚清行礼。
阿重听言低着头,向章晚清的方向抱了下拳,就当赔过礼了。
章晚清见状哪里敢说什么,这人杀自己轻而易举好嘛……
“弟弟,你别怪他,我也不怪他……”不怪才怪!
“这些都无妨,你的伤耽搁不得,我即刻去求太医。”
章晚清绕过阿重过来,检查了下沈世言的伤。
舒了口气,还好,没有冒血。
再看沈世言,正忍着疼面露笑意看她:
“姐姐,无妨,我很能忍的。不疼。”
一张稚气未脱的小肉脸惨白似纸,满头虚汗,眉眼里皆是隐忍。
嘴却在笑着。
章晚清只觉心被一下一下,密密麻麻扎得酸楚又刺疼。
用自己干净的衣袖替少年细细擦净了虚汗,又抚了抚他的头顶:
“我一定会回来。”
“你不要睡。”
说罢,章晚清眼神坚定,叮嘱着阿重,便出了院门:
“阿重,你盯着些,有血止血,其余的不要动他。”
这一路走得带风,章晚清挽起衣袖,管他什么,今天这太医老娘必须给你请到!
活似个母虎护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