挥别古松下那位仙风道骨的老者，沈南秋心绪虽渐趋宁静，但修行之路终究需要实实在在的资源铺就。她摩挲着指间那枚尚无法凭意念开启的低阶灵戒，熟门熟路地再次踏入“易法堂”，请值守弟子帮忙取出三十枚下品灵石。
灵戒内的余额从九十五变成了六十五。她将新换来的十枚引气丹仔细收好，这是她最后的主动投入——之前的六十枚灵石，早已在数次失败的冲击中消耗殆尽。
手握这微薄的希望，她踏着夕阳的余晖走向归云谷。暖金色的光芒将清贫却整洁的弟子居所笼罩，青瓦白墙在暮色中显得格外安宁。
推开“乙字柒号”宿舍的木门，预想中的嘈杂并未出现。屋内只有苏婉在靠窗处做着拉伸，柔韧的身姿在渐暗的天光中显得格外灵动。
“苏婉？”沈南秋目光掠过另外四个空置的床铺，有些诧异，“其他人还没回来吗？”虽然入门尚短，但她记得这里本该是六人同住。
苏婉闻声，如小鹿般雀跃而来，凑到她耳边压低声音，带着分享秘密的欣喜：“她们不回来啦！我私下补了灵石，请她们‘自愿’调换宿舍了！”
沈南秋先是一怔，随即了然。看着对方那副等着被夸奖的模样，她不禁莞尔，伸出指尖轻点苏婉光洁的额头，善意调笑：“一人几颗灵石？苏师妹，没看出来，你原来是个小富婆呀！”
苏婉笑嘻嘻地挽住她的胳膊，杏眼弯成月牙：“南秋你要替我保密！我就图个清静，而且…”她语气更添亲昵，“我觉得跟师姐特别投缘，两个人住多自在！”
说着，她走到桌边，“啪”一声点亮烛台。
温暖的烛光瞬间驱散暮色，将两人相依的身影投在墙上，轻轻摇曳。跳跃的火苗映着苏婉明媚的笑脸，也映着沈南秋眼中微微的动容。这简陋的宿舍，竟因此再度拥有了记忆中家的温度，安定而暖心。
看着那跃动的烛火，再看向身旁毫无保留展现善意的少女，沈南秋心中因资源将尽而产生的焦虑，似乎也被这温暖的火焰抚平。她握紧怀中的玉瓶，郑重颔首：“好，我定当守口如瓶。”
在这方被烛火温柔照亮的狭小天地里，一颗名为羁绊的种子，正悄然生根。
翌日清晨，天光未亮，沈南秋便已起身。梳洗后，她走到苏婉床前，轻轻推了推裹在被子里的人形“蚕蛹”。
“苏婉，辰时了，该起了。”
被窝里的人蠕动了一下，发出模糊的呜咽，反而将怀里的枕头抱得更紧，嘟囔声带着浓重睡意：“唔……不起……南秋师姐……再让我睡会儿……”
沈南秋看着这耍赖的一幕，又好气又好笑，放柔声音：“今日不去酬勤阁看看新任务么？”
“不去……”苏婉的声音从被褥深处闷闷传出，带着斩钉截铁的慵懒，“师姐你不知道，你之前没回来那三天，我修炼得太狠了，差点、差点就……反正累死我了！今天说什么都要好好放松！天塌下来…也、也得等我睡醒再说！”
沈南秋闻言，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原来苏婉修炼如此刻苦，竟已触摸到引气入体的门槛，难怪需要彻底放松来调整状态。见她确实惫懒，便不再勉强，只细心叮嘱：“那你好生休息，记得待会儿要去膳堂用些吃食，莫要饿着了。”
“知道啦……”苏婉含糊应着，声音渐低，仿佛又要睡去。
沈南秋替她掖好被角，轻轻合上房门离去。
她径直前往谷内的短途传送阵，阵光亮起，身影消失。下一刻，已出现在灵气明显浓郁许多的聚灵房前。
深吸一口那精纯了许多的空气，沈南秋目光坚定地走向预定的房间。怀中的引气丹与脑海中老者点拨的“不争”之道，让她对此次闭关充满了与以往截然不同的期待。
聚灵房内，万籁俱寂。
沈南秋盘膝坐在蒲团上，深吸一口气，将一枚引气丹送入口中。
丹药化开的瞬间，熟悉的灼热洪流再度爆发！这一次，那灵气凝实如铅汞，沉重地聚在胸腔，仿佛要将五脏六腑挤压变形。它如失控的野马，不顾经脉承受极限横冲直撞，带来刮骨剜肉般的剧痛。
“呃……”她闷哼一声，额角瞬间沁出冷汗，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咬牙引导，灵气却依旧在体内肆虐一圈后，于胸腔处轰然消散，留下空荡荡的痛楚和更深的无力。
第二次，结果依旧。甚至因经脉已受冲击，痛楚更烈。
沈南秋脸色微白，看着仅剩的八枚引气丹，深切的迷茫涌上心头。难道自己的资质，真的与大道无缘？
就在她指尖微颤地拿起第三枚丹药时，古松下老者清越深邃的声音，仿佛穿越时空，在心湖中悠然回响：
“大道泛兮，其可左右。万物恃之以生而不辞，功成不名有。”
“……你的棋，有了太多‘占有’之心，少了那份‘不有’、‘不争’的自然。”
“不有……不争……”
如同黑暗中劈开一道闪电！她猛地醒悟！
此前服用引气丹，潜意识里何尝不是一种强烈的“占有”？她想要驯服灵气，想要掌控它，将它强行“据为己有”。这种强烈的意念，本身就是一种与灵气天然流动特性的“抗争”！
她闭上眼，再次服下引气丹。
当那团磅礴灼热的灵气再度于肺部汇聚，即将重蹈覆辙时，沈南秋彻底放弃了“引导”，放弃了“掌控”，甚至放弃了“想要成功”的念头。
她放松全身，将自己想象成宽阔的河道，无垠的虚空。“看”着那团灵气，不再视其为需要征服的猛兽，而是如同观察流云清风——它存在，它流动，但它不属于我，我也不必去占有。
“万物恃之以生而不辞……”她默念着，心念如澄澈湖面，映照一切，却不留一物。
奇妙的变化发生了。
那团原本狂暴的灵气，在失去意念的强行约束后，竟仿佛失去暴躁的根源，变得温顺些许。它依旧庞大，却不再横冲直撞，而是如同找到河床的洪水，顺着她舒张开的经脉自行流淌。
由“灵台穴”悄然上行，过“玉枕”，穿“百会”，整个过程不再是痛苦冲刷，反而带来酥麻浸润般的舒适。随后，灵气经口唇“鹊桥”，化为温润津液，沿胸腹正中，如潺潺溪流，毫无滞碍地缓缓下沉。
最终，这股流淌一路的精纯灵气，稳稳地、平静地，沉入了那片一直虚无的丹田。
没有巨响，没有震动。
唯有“落地生根”般的踏实与圆满。
刹那间，沈南秋浑身轻颤，体内某种与天地隔绝的屏障被打破了。一股微弱暖流自丹田滋生，迅速流遍四肢百骸，洗刷着疲惫与隐痛。耳聪目明，神识清明，连空气中灵气的流动都能模糊感知。
她，成功了。
推开聚灵房的石门，外界天光让她微微眯眼。守门的白发老伯正悠闲擦拭门框。
“小姑娘，出来了？这一入定就是四天，看来收获不小啊。”老伯笑呵呵道，语气稀松平常。
“四天？！”沈南秋脚步一顿，难掩惊愕。虽觉时间流逝，却没想到竟过去这么久。
“可不是嘛，整整四天喽。”
谢过老伯，一股强烈饥饿感猛地袭来。她顾不得细细体会引气入体后的变化，径直朝膳堂快步走去。
刚靠近膳堂，便察觉到与往日不同的热闹。人声鼎沸，香气四溢，更重要的是，今日领取食物的窗口前竟无人缴纳灵石！
正疑惑间，前面几个端着餐盘、满面红光的弟子兴奋交谈：
“苏婉师姐真是太大方了！这都第二天了！”
“是啊是啊，听说她前几天成功引气入体，被执事大人夸赞天赋极佳呢！一高兴就自掏腰包，包下咱们这片膳堂三日的开销，让大家随便吃！”
“啧啧，真是人美心善，天资还好，听说才十二岁呢……”
苏婉？引气入体？宴请三日？
这几个词组合在一起，让沈南秋瞬间愣在原地。
原来，在她闭关冲击瓶颈、痛苦挣扎时，那个在宿舍赖床、嚷嚷着要放松的小丫头，竟不声不响地完成了所有记名弟子梦寐以求的突破！而且，还用如此“苏婉”的方式在庆祝——让所有人都分享她的喜悦。
愕然之后，由衷的喜悦和些许哭笑不得的情绪涌上心头。她走到窗口，果然无需任何花费，便得到了一份格外丰盛的餐食，里面甚至多了几样平时需要额外善功才能兑换的灵食。
端着餐盘，目光在喧闹的膳堂中扫视，很快锁定了那个被不少弟子围着、笑得见牙不见眼的明媚身影——正是苏婉。
沈南秋没有立刻上前，只是站在原地，隔着喧闹人群，望着那仿佛在发光的好友，唇角不自觉地上扬，勾勒出一个温柔而释然的弧度。
她低下头，看着盘中热气腾腾的食物，感受着丹田处那缕真实不虚的微弱气流，再想到苏婉的突破与宴请……
这感觉，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