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隆记赌场的内鬼事件,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一颗石子,涟漪迅速扩散。陈溯的名字,在雷豹势力的内部,不再仅仅是一个“有点小聪明的钱庄伙计”,而是带上了几分神秘和敬畏的色彩。
雷豹对陈溯的态度也愈发亲近和倚重。除了固定的“橙火”生意外分红外,兴隆记清理内鬼后第一个月的利润就显著提升,雷豹大手笔地额外赏了陈溯十块大洋,并默许他可以随时调用阿力等少数核心人手。
资本、人脉、声望,陈溯穿越以来积累的原始资源,正在以指数级的速度增长。
但他并未沉溺于此。赌场的钱来得快,却终究是偏门,风险高,且与他内心追求的“用数据重构商业帝国”的蓝图相去甚远。他的目光,早已投向了外滩那片更为波澜壮阔的舞台——上海的金融市场。
这一天休沐,陈溯换上了一件用近期收入新做的藏青色长衫,虽然料子普通,但剪裁合体,衬得他身姿挺拔,少了几分伙计的卑微,多了几分青年商人的沉稳。他没有带阿力,独自一人来到了位于四川路上的上海众业公所。
这里,是当时上海乃至全中国最活跃的证券交易场所。还没进门,一股与钱庄、赌场截然不同的喧嚣热浪便扑面而来。穿着长衫马褂的本土商人、西装革履的洋行买办、以及各种投机客聚集在大厅里,人头攒动,声浪几乎要掀翻屋顶。巨大的黑板上用粉笔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公司名称和不断变动的数字,报价声、成交的喊叫声、懊恼的叹息与狂喜的欢呼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幅资本最原始、最狂热的图景。
陈溯站在人群边缘,深深吸了一口气。空气中弥漫着雪茄、汗水和金钱的味道。这里,才是他真正的主场!
他的“数据之瞳”本能地开启,贪婪地捕捉着黑板上跳跃的数字,耳朵自动过滤掉无意义的噪音,专注于那些报价的规律和交易员之间传递的信息碎片。
【环境扫描:上海众业公所】
主要交易品种:洋商股票(怡和、沙逊等)、橡皮(橡胶)公司股票、少量华商企业债券。
市场情绪:极度狂热,尤其集中在“橡皮股票”上。
信息媒介:黑板报价、口头喊价、小道消息流传。
参与者状态:普遍非理性,跟风现象严重。
他静静地观察了半个小时,大脑如同高性能接收器,处理着海量的、杂乱无章的市场信息。
很快,他锁定了一个焦点——“蓝格志拓殖公司”的股票。这是一家主营南洋橡胶种植的英资公司,是当下最热门的“橡皮股票”之一。其价格在黑板上几乎是以每分钟跳涨一两个百分点的速度疯狂攀升,引来了最多的狂热目光和资金追捧。
无数人挥舞着钞票,声嘶力竭地想要买入,仿佛只要沾上“橡皮”两个字,就能点石成金。
陈溯的眉头却微微皱起。
【数据分析启动:蓝格志拓殖】
价格走势:近乎垂直上涨,成交量巨大,换手率极高。(异常:不符合正常价值增长曲线,呈现典型投机泡沫特征。)
基本面信息缺失:公开信息仅有公司在南洋拥有土地,并无确切产量、财报数据。(风险:价值评估缺乏锚点,纯靠故事和情绪驱动。)
市场关联:几乎所有橡皮股票均同步暴涨,形成板块效应。(判断:系统性狂热,而非个股行情。)
历史参照:参照记忆中后世著名的郁金香泡沫、南海泡沫等案例,当前市场特征吻合度超过80%。
一个清晰的结论在他脑海中浮现:这是典型的投机性泡沫,崩盘是必然,只是时间问题。
然而,泡沫在破裂前,会催生出惊人的财富效应。关键在于,如何在崩盘前及时抽身。
“机会!”陈溯眼中精光一闪。巨大的风险背后,往往隐藏着同样巨大的机遇。他要做的,不是现在去追高,而是等待,等待市场出现第一个裂痕,然后……反手做空!
但现在,他还有一个更紧迫的问题需要验证——这个时代的交易规则,是否支持他脑海中构想的操作?
他挤到一个人稍少的角落,那里有一个穿着旧西服、头发花白的老经纪,正拿着小本子记录价格,显得与周围的狂热有些格格不入。
“老先生,请教一下。”陈溯客气地开口,“若是想买空卖空,这众业公所,可能操作?”
老经纪抬起头,推了推鼻梁上的圆眼镜,打量了一下陈溯,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买空卖空(即期货和卖空交易)在当时是极为超前的金融手段,只有最顶尖的那批洋行和少数极其精明的投机客才懂得并敢操作。
“后生仔,懂得不少嘛。”老经纪笑了笑,笑容有些苦涩,“理论上是能的,有些洋行提供‘抛盘’业务,其实就是卖空。但这玩意儿,是双刃剑,玩得好一夜暴富,玩不好倾家荡产,比现在这帮追高橡皮股的,死得更快更惨。我劝你,还是脚踏实地好。”
确认了这个时代已经存在卖空机制,陈溯心中大定。他需要的,就是一个接入这个市场的通道和一笔足以撬动杠杆的保证金。
“多谢老先生指点。”陈溯拱拱手,没有多言,转身离开了这喧闹的漩涡中心。
他心中已经有了一个清晰的路线图:
加速原始资本积累:“橙火”生意和赌场分红要继续,积攒第一桶金。
寻找合作渠道:需要找到一个能够执行“卖空”指令的洋行或经纪商。
等待市场信号:密切监控橡皮股价格,等待趋势反转的确定性信号出现。
回到钱庄,陈溯发现周福海大掌柜正拿着几张报纸,眉头紧锁,唉声叹气。
“大掌柜,何事烦心?”陈溯上前问道。
周福海将报纸推到他面前,指着上面用夸张字体刊登的广告:“你看看,现在满世界都在炒这个‘橡皮股票’,什么‘一粒种子,黄金万两’!连钱庄里几个老客户都坐不住了,非要提取存款去搏一把!我劝都劝不住!这要是赔了……”
陈溯拿起报纸,看着上面极具煽动性的宣传,心中冷笑。连钱庄的稳健客户都被卷入,这泡沫,已经到了中后期。
“大掌柜,天欲使其灭亡,必先使其疯狂。”陈溯平静地说,“这个时候提取存款去追高的,您拦不住,也不必拦。我们只需守好钱庄的本分,确保流动性,静观其变即可。”
周福海惊讶地看着他:“小二,你也懂这个?”
“略知皮毛。”陈溯谦逊道,但眼神中的笃定却让周福海心中一动。他想起陈溯之前种种不可思议的表现,忽然觉得,这个年轻人说的话,或许真有几分道理。
“唉,但愿如此吧。”周福海叹了口气,但紧锁的眉头稍稍舒展。
当晚,陈溯将近期所有的积蓄——包括雷豹的赏赐和生意分红,清点出来,已经积累了接近五十块大洋。这是一笔不小的财富,但对于他构想中的金融操作,还远远不够。
他需要更快地赚钱。
他将目光投向了之前小七汇报的另一个信息点:码头积压的、除了橙子以外的其他货物。或许,那里还隐藏着另一个“橙火组合”式的机会。
资本的游戏已经看到门槛,但每一步,都需踏在坚实的土地上。
就在他凝神规划时,宿舍门外传来阿力的声音,语气带着一丝罕见的急促:
“陈小哥,雷爷有请,急事!是关于……股票的事!”
陈溯心中猛地一跳。
雷豹,也按捺不住,要被这橡皮股的狂潮卷进去了吗?
(第九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