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丰文学第4章 人死如灯灭
转眼到了四月，地里种着的麦子还未成熟，可六月家早早没了存粮。一家四口一日三餐，每天都要张口吃饭，每到这时，这个家就格外犯愁。
六月妈娘家本不富裕，六月妈又是个要强的，拉不下脸面回娘家张那个嘴，就让六月爹想办法。六月爹老实巴交，好听话不会说又不会巴结人，因此没个能帮衬的。最后每次都是六月妈在村里和几个相熟的人家开口，借了一次又一次。
最后家里实在揭不开锅，恰逢改革开放，遇上了全国文化普及，村子的学校里办起了成人义务教育和女子绣花班。六月妈学了绣花技术，经人介绍，跟着同乡去了东北一家绣花厂打工。
六月爹在家种着地里的庄稼，和照看兄妹俩，有空会在家教六月兄妹俩写字，然后装在信封里寄给六月妈。
六月爹用铅笔，手把手教着六月和六月哥。
六月歪歪扭扭的写到：“妈妈，家里很好……会乖乖听话，很想妈妈……”
六月虽然才四岁多，但是六月爹一边教一边解释，六月也知道自己在写什么，因此一边写一边在嘴里念叨。
六月是真的很想妈妈，每天都在期盼，期盼哪天妈妈能回来，突然出现在六月面前，盼了一天又一天。
六月爹出去干活时常不在家，六月哥则喜欢和村里其他的大孩儿一块玩，眼前不见就找不到人了，不爱带着六月。
六月家在大伯家的后面，六月在家门口的时候时常会听到前面院子里有人说话，声音像极了妈妈，便会飞快的跑去，然而失望了一次又一次。
六月想，自己是太想妈妈了，不然怎么会觉得那些声音，怎么就那么像妈妈呢？
六月长长的思念没有盼到六月妈回来，却得来了外公去世的消息。六月外公终年八十一岁，寿终正寝。
六月外公临走时前，一直想见最疼爱的小闺女一面，嘴里心里一直念叨着六月妈的小名。
“妞子，妞子……”
六月妈在东北绣花厂打工，那时候没有电话，家里人只能通过发电报通知六月妈——“家里老父病危，请速回！！！”
可当时厂里缺人，车间又要赶工期，六月妈是个能干的，老板一直压着电报没有通知六月妈。
六月外公当时已经滴水不进，气若游丝，只能靠输营养液勉强维持生命，嘴里却始终念叨着最心心念念的小女儿。
人到临终，想看一眼自己最惦念的人，这是老人最后的夙愿，可却迟迟等不到六月妈归家的消息。
眼看六月外公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身体无时无刻不在煎熬难受之中，只剩最后一口气在强撑。
家里的几个子女看在眼里难过在心里，商量过后，找来了和六月妈长相十分相似的外孙女来到六月外公床前，喊了一声:
“爹，我回来了！”
六月外公听到这句话，激动的扭头一看，念着六月妈的小名，终是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待六月外公入殓出殡这天，是六月爹带着六月兄妹到场的，现场到处一片哭喊和白茫茫的孝衣。
六月爹拜过六月外公遗体就去帮忙了，六月哥一个转身便不见了人影。唯剩六月站在搁置外公遗像的门口，一言不发的看着棺木，看着棺木旁哭的眼泪鼻涕，嗓音嘶哑的大姨、二姨、三姨和众多表姐，声嘶力竭，哭喊一片。
“我的老父亲，你怎么说走就走了，留下我们以后想你了，可怎么办啊，呜呜呜呜……”
“外公啊，你怎么突然就走了，孙女想你啊，你睁开眼睛看看我们吧……”
“我的爹啊，你怎么舍得丢下我们啊，你咋说走就走了，咋不带上我哩，闺女我舍不得你啊……”
……
小小年纪的六月安静的站在一旁看着她们声音沙哑的哭喊，能够感受到她们的痛苦和悲伤，知道再也见不到外公这个人了，知道这是所谓的死亡。
人死如灯灭，待六月妈得知消息，回来的时候早已物是人非，去了六月外公坟前，哭的肝肠寸断。
如此，六月终于见到了六月妈，六月觉得没有什么比这更开心快乐了。
六月妈给六月买了一件红棉袄，六月穿在身上，觉得这是世界上最暖和的一件，也是最漂亮的一件衣服，穿在身上美得不得了。
难得六月妈回来，赶巧六月大伯家的冬云和海峰也在，冬云是从外面打工回来的，海峰是因为高中毕业，于是一家子跑去镇上的照相馆，照了一张全家福。
照相时，六月穿着六月妈买的新衣服，脸上打着白色的粉底画上漂亮的妆容，用红红的胭脂遮盖掉两边脸蛋上的冻疮疤痕，漂亮可爱的像女版哪吒。
这年很多小孩子肚子里长蛔虫，要买打虫的药丸来吃，六月妈给六月兄妹也买了。药丸甜甜的放在嘴里，六月感觉像吃糖一样甜到心里。
“妈妈，好好吃，我还要。”
“不行，想吃就学着数数，念对了才可以吃。”
这药丸一次需要吃很多才有效，六月妈说六月想吃可以，但要一边吃一边学数数，六月很聪明，一教就会。
“1，2，3，4，5……97，98，99，100……”
六月在吃药丸中，把100以内的数字加减全都学会，且能倒背如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