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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良褚浴生小说良生如故完整版阅读

第2章 贰回

毒是经年渗入体内的,毒性柔和,入口无味,入体无痛,但同时却也强劲,促使着原本姣好的皮囊寸寸坏死。

温良是打小便爱喝母亲煮的桂花羹的,只浅尝一口,便直觉香气扑鼻,弥漫了浑身上下的每个毛孔,现在想想 ,那才是追魂索命的恶鬼,是他多少年来痛苦的根源。

“良二,你擦了什么香料吗,身上好香。”

温止淮拎起温良的一方衣领,凑到鼻尖上仔细嗅了嗅,温热的浅息喷洒在脖颈上,惹得他不由得一阵战栗,有些痒。

是的,温止淮是温良同父异母的大哥,温大夫人的儿子,也是——名正言顺的温家长公子。

温良不动声色的向后移了移脚步,抬手笨拙的理了理被弄乱的衣领,抬眼去看自己那所谓的哥哥。

不得不说,温止淮生的很好,他的好看似乎并不能用什么确切的词语来加以修饰点缀,若非要说上一点的话,那么他想,可能也只有水中月镜中花可以勉强描述了。

后来上了小学,在读诗歌时不经意间读到了“烟笼寒水月笼沙”,不知为何,温良想到了家中那浑身都充斥着病态气息的美人哥哥。

确实美人,蛇蝎美人罢了。

若不是他向父亲参的自己那一本,他何以同母亲被温家扫地出门,当以往的光环破碎碾成粉末随风逝去,徒留的便只剩了一地的悲哀,昔日惺惺作态的伪善面孔一一撕裂,化作图画中的青面獠牙向他与母亲扑来——或许过街老鼠也不过这般了吧。

温良生的不像父亲。

温家人拿了这件事大做文章,虽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但摇摇晃晃的骆驼在即将踏入绿洲的那一刻,终究是被人从后面一脚踹倒,倒在地上苟延残喘,望着近在眼前的希望却又无可奈何。

这一切都要感谢他的好哥哥,温止淮。

在临死之前温良确实没想到他这残破不堪的躯体中载了一个如此不甘心的灵魂,濒死之刻,走马灯如约而至,随着画面的推移,我感到愈发的愤恨屈辱,魂魄渐渐离体,不知从哪里探出来的枷锁冲着他蜿蜒而来,缠上他的四肢,死死禁锢,周而复始,要将他拖入那传说中的地狱。

说实话,温良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只记得铁锁将他密密麻麻包裹的那一刻,眼前似乎炸开了一束绚烂的白光,刺得他瞳孔生疼,随之大脑一片眩晕,别问灵魂为什么有大脑,因为他也不知道。

身体似乎被挤压进了一个充满压迫的空间,窒息,死寂环绕着他,巨大的威压似乎要将脆弱的灵魂撕个粉碎,温良感受到自己开始趋向于虚无,下一刻便没了意识。

温良本来以为他这仓促的一生到这便是画上了句点的,没想到再睁眼,却已然回到了那熟悉又陌生的温家宅邸。

他坐在床上双手死死的扯着头发,将脸埋在双膝间,努力的消化着这猝不及防发生的一切,他好像重生了,好像。

良久,温良抬起头,旁边是儿时最为熟悉的飘窗,连窗帘都还是记忆中的样子,他探手过去轻轻赋了一把轻滑的布料,带了些粗砺的刺绣菱角磨疼了细嫩的掌心,痛意惊醒了混沌的头脑,清浅的月光透过飘窗柔和的洒在身上,看着手中的窗帘,却再次陷入沉默。

实在不知道这次重生,他是该欣喜,还是该难过。欣喜或许是有的,因为或许可以借这个机会改变一些糟糕的不堪的过往,难过却也总是在所难免,因为他注定又要在这糟糕的回忆里,再次过完此生。

玻璃打碎了月光洒落在床上人的脸颊上,轻轻偏头,他瞧见了玻璃中那清秀稚气的面庞,震惊中夹杂苦涩,左手不由自主的抚上这皮相,鼻腔不受控制地一阵酸涩,眼泪随之模糊了视线。

温良,好久不见。

天将将亮起时温良便爬起了床,借着上卫生间的由头跑去看大堂内的老钟,老钟是经了改造过的,机械的轮盘咔哒转着,天未大亮,家中人仍在休息,不好开灯,堂内属实暗了些。

他努力的踮脚去看那老钟,终于伴着六点钟的钟声敲响,瞧清了老钟下那一串长长的年历——贰零零叁年拾贰月贰拾壹日。

是他五岁那年。依稀记得,那看骨相的老先生是在他五岁的年初来到家中的。也就是说,骨相这事情,早在半年前就暴露在了众人的眼皮子底下。

“良二,你擦了什么香料吗?身上好香。”

温润的浅息喷洒在温良的颈窝处,衣领被白净修长的手指轻轻挑起,似曾相识的感觉迷惑了不太清晰的头脑,陷入沉思,他愣愣的站在原地任他嗅着。

“良二?”

带了一丝疑惑的清浅嗓音打乱了混沌的思绪,声音主人先前的那句话突然在脑海中循环播放了起来。

“良二,你擦了什么香料吗?身上好香。”

“你擦了什么香料吗…”

“香料…”

骤然间,一股子难言的恐惧涌上了温良的心头,大脑一瞬之间来不及仔细考虑,便猛地推开了身前离他很近很近的那个人。

五岁孩子的身子骨再怎么说也是软和的,温良用尽全身气力推出去的那一下也只是使身前那人堪堪退了一步,而他自己却由着力量的反噬身子向后狠狠跌去。

“良二!”

跌落的瞬间,耳边夹杂的风声里他听到了那人的惊呼声,然后便被一阵大力扯过,跌入了一个清瘦的布了骨感的怀中。

恍惚间,他隐隐又感受到了面上那清浅的呼吸。但与之前不同的是,这次的呼吸明显有些急促。闻声顺着气息愕然抬眼往头顶上去瞧,入目却是那人涨红了的面色。

怎么回事?

温良手忙脚乱的从他怀中爬起,半大的孩子手掌带了几分不知所措的抚上了他的面庞。

“哥,你没事吧哥!”

但这躯体虽然是孩子,体内的灵魂却早已偷天换日,不知道这一世五岁的温良去了哪里,但他明白的知道,现在的温良是成年的温良,二十五岁的温良。

那人抬手,死死的抓住了温良抚在他面庞上的手,嘴唇微张,似乎想要说话,但呼吸却随着他的启唇变得更加急促。

“咳,咳咳..”

许是用力过猛吧,话没说的出口,反倒剧烈咳嗽了起来,眼看着他面色涨得更红,温良也顾不上去伪装什么孩子应该有的慌乱反应,扶住他肩的手撤下,握住死死抓着他的手稍稍用力地掰着。

“哥,你先放开我。”

听了这话,手上又是一疼,原本掰松了些的长指在瞬间又紧了几分,温良吃痛轻呼了一声,皱了眉下意识的抬眼去瞧他,望过去后,却是在一瞬之间愣住了,他一双原本清朗的眼睛染了淡淡的红色,咳嗽带出来的泪光也在眸子里微微闪着,笼了一层雾般的眼神却好像将眼中人的一生都纳了进去。

他在注视着他,一瞬不瞬的注视着,仿佛要将温良的模样死死的刻入心底一般。

心脏突然剧烈的疼了起来,没有任何征兆的,温良捂住了心口大口喘息了几秒,他见状手上也卸了力,想要来搀扶,自己却失去了借力点,侧身跌落伏在了地上。

温良定了定心神,在嘴唇上狠咬一口,生生地压下了心下的不宁,头脑也恢复了几分清明,脱离了禁锢,爬起身便朝着大堂奔了过去,边跑边喊着堂仆的名字。

“巧姨!巧姨!”

“巧姨在这儿呢。”

大堂拐角处一个略显富态的身影急急忙忙的拐了出来,见温良跑的踉跄手里拿着的桌布随手便搁在了堂桌上,双手在围裙上反复擦了擦,一边解围裙一边小跑着迎着要来抱他。

“哎呦我的小少爷您可慢着点跑,您要是摔出个好歹来我可怎么跟二夫人交代啊。”

温良哪里还有时间让巧姨来抱他?

“巧姨你快去后花园看看哥,他倒地上了!”

“啊?”

巧姨闻言面上一愣,原本张开的要来抱温良的双臂瞬间垂下,不知所措的在身侧的衣服上揪扯了一秒,而后双手胡乱挥舞的同时双脚又在地上忙乱的跺了两下。

“哎呀!”

说罢便扭着胖乎的腰身朝着后花园奔了过去。

温良再怎么迈大步子也只是个五岁的孩子,待他气喘吁吁的再次跑到后花园的时候,温止淮原本趴着的地方已经被人圈了起来,温家人再怎么不好也会有那么几点好,这效率便是其中一点。

因为实在挤不过去,便努力翘着脚向人群中央看去,人影交错间,他看到了一个戴了金丝边眼镜面色凝重的男人,温良认得他,他是温止淮的私人医生。

温良眼睁睁看着原本面色涨红的温止淮被抬回了大宅,但与将将不同的是他那苍白至极的面孔和紧闭的双眸,自那一眼之后,温良整整两天再没见过他。

意料之中的,他遭了家法惩戒,在祖宗祠堂跪了整整两天,施罚的人只说是上面大房吩咐,但是想也不用想,背后的人肯定是大夫人。

许是因为五岁时的温良在家中还算是有一席之地的,家中大半人也不好真的拿他怎么样,刑法自然也是减轻了来的。原本家法中定的条例是在祖宗祠堂裸膝跪上个三天三夜,但施罚的人碍了次子的身份,也生怕得罪了可能的未来继承人,愣是阳奉阴违的给在膝下垫了个绵软的蒲团。

温良跪的舒服,跪着的这两天,也想了很多事情,想着想着,突然又想到了温止淮提到过的香料。

鬼使神差的,抬手拎起了那方他嗅过的衣领,至于鼻下轻轻嗅了嗅,随着一缕清香入鼻,骤然间,微微缩着的瞳孔窦的放大,桂花香!

这股子香味怕是没有人比温良更熟悉了,因为这便是上一世害他入了骨髓的毒药,毁了他半生的祭品。

母亲的桂花羹。他连忙回想是自何时开始喝的这桂花羹,如果记忆没有偏差的话,大概是在那老先生扔下那番话的三个月之后,也就是这风声不知怎么传入了大夫人的耳朵之后。现在已经是十二月二十四日了,也就是说,他喝这桂花羹已经整八月有余了!

温良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稚嫩的脸,不知怎的又松了一口气,这脸还是没有崩坏迹象的,想来这毒也只是慢性,只要以后停止服用,许是问题也不会很大。想罢心中暗生了一股子庆幸,庆幸过后却又从浑身各处生出了一种深深的脱力感。

跪了两天这个事情温良并没有过多放在心上,更何况是垫了软蒲团,但成年的灵魂却习惯性的忽略了一个很重要的事实,这躯体是五岁温良的躯体,而且还是服毒了大半年的羸弱躯壳。

想来那毒是先入骨后入皮囊的,也不知道以后的他会不会得股骨头坏死…

这样想着,眼前的事物却开始变得愈发模糊,腹部不由自主的升腾起了一阵难以言喻的恶心感,随之便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但在失去意识的前一秒,轰鸣的耳膜中却回荡起了一句分不清虚实的惊呼。

“良二!”

随后便是无尽的黑暗。

“母亲,我说过了,不是良二惹得我发病,是我自己不小心。”

“温止淮,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你知不知道但凡这次秦旭去的慢了那么一步,你现在都不会站在这为了那么个杂种跟你的母亲争辩!”

“母亲!良二他不是!”

好吵。

尝试性的动了动麻木的四肢,它好像陷在了棉花里,使不上一分力,意识伴随着争吵的声音逐渐回笼,沉重的眼皮却仿佛压了万钧的重物,连简单的抬起都变得无比艰难。

温良努力了好久,终于在微微掀开的眼缝中瞧到了一丝刺眼的白光,但人的明适应总是很快的,随着眼睛的慢慢睁大,他看清了眼前的景物,五感逐渐回笼,耳边的争吵声也由远及近的随之变大。

“是谁允许你避开下人擅自去祠堂的?你心疼他?你知不知道这个杂种的存在对你是没有一丝好处的!”

“母亲!咳..咳咳!”

剧烈的咳嗽声打断了女人尖锐的质问,也暴露了躺在床上醒来的小人。

“淮哥儿!妈不说了,你别急,我去给你倒杯水。”

轻轻扭头,熟悉的暗金色的旗袍纹路挤了温良满眼,目光向上移,与倒水的大夫人撞了个结结实实。

温良不由得想笑,因为这女人在与他对视的一瞬间,原本带了一丝担忧的神色瞬间变得扭曲了起来,一双眼睛像淬了毒的蛇信子一样在床上人的脸上反复舔舐。

好在她现在顾不上床上的小病人,端了水便急匆匆的朝沙发的那头走去,温良顺着她的方向瞧过去,瞧到了倚靠在沙发上一脸疲惫的温止淮。

他仍在轻轻的咳着,但幅度较刚刚听到的声音明显小了许多,一双苍白的手骨节微曲掩在唇边,手背上肉眼可见道道青色的血管。

温止淮接了水浅浅的抿了两口,方才堪堪压下了喉管间的不适。

许是考量的目光太过直接了吧,他喝过水后一双眼睛下意识的朝目光主人躺的方向看了过来。一瞬间,温良与他四目相对,大眼瞪小眼。

“良二!”

温良发誓他看到了自家哥哥目光中不加掩饰的惊喜,虽然不知道这种目光为什么会出现在他的眼中——他看向自己的眼中。

在想着的这个空当儿,他已经从沙发上起身,端着水脚步略显急促地向床的方向疾步走来。

“淮哥儿,你慢着些!”

大夫人见状有些担心的在温止淮的背后虚扶了一把,但是却没有跟过来,大抵是不愿看到床上那人这张令她厌恶至极的生了好骨相的脸吧。

温止淮过来的很急,两条长腿三两步便跨了过来,却在快要靠近床边的时候放缓了脚步,慢慢的挪到了温良的身侧坐下。

温良只是看着他,没有说话。他似乎毫不在意,抬手捋了捋眼前人额间的发丝,指腹不经意间略过了轻闪的睫毛,就这一瞬间,温良感受到了他手上动作的僵硬。

“渴不渴,要不要喝点水?”

温良闻言抿了抿干涩的唇,在他温柔而又期待的眼神中轻轻点了点头。他似乎又有些手忙脚乱了,一手紧紧攥着光滑的杯壁,另一手轻柔的托着后脑将弟弟扶起缓缓地靠在了他的肩上。

温良就着他的手慢慢的吞咽了两口水,他感受到了杯子的微微颤抖,也看到了喝水时大夫人愤然离去的背影。

就这一刻,尽管上一世温止淮对他如何的赶尽杀绝,在这一刻温良却只觉得释然,他如何怨毒的起来?他再怎么丧心病狂,现在也只是个九岁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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