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我还不想嫁人
她听到了什么?!?
站在虚掩的院门前,连八方的手才刚抬起,还没摸到门,便听到连夫人说:“要不我们就在这安平县给八方定个好人家吧。”
一时间,连八方都惊呆住了,楞楞得站在门外听着院内三人的谈话,直到外公外婆返回屋里,方回过神来,才想起把手放下来。
转身蹑手蹑脚地离开家门,不敢让还在院里的连如兰发现。
连八方有点难过,她还不想嫁人,为什么外公外婆和娘亲这么急得就想让她嫁人?
是因为昨晚没回来的原因吗?连八方心里暗暗地想着,随即摇摇头,应该不是。
虽然他们不赞同她往飘香苑跑,可并没有阻止她和盈袖的来往。要是不同意,早就禁她足了不是?
那到底是为什么呢?想了一路,直到学堂大门前,连八方还是没想明白,有点烦躁地将地上的小石子往前一踢。
“那个小兔子崽子在扔石头。”从学堂院内传来一声暴躁地怒吼声。
糟糕,把石子踢进院内了,还踢到了护院大叔身上。
连八方龇牙了一下,忽地一下,飞身到树上,刚藏好身形,门“吱呀”地一声就开了,护院大叔走了出来,左右看看,发现没人才转身回去。
算了吧今天还是不去听课好了,身随心动,连八方脚下一拐,运起轻功便往山顶飞去。
八方山山顶有个漂亮的木质亭子——荷风亭。据说这个名字是那位中了探花郎的秀才给取的。
当然,那时的小破木亭子经连老爷的几经修缮,全然不复当年的破旧简陋样子,取而代之的是个精巧别致的亭子。
连额匾上的荷风亭三字都是从当年的亭子拓下来的,那是探花郎亲笔题的字,说什么他的字矫若惊龙,行云流水般好看。
连八方看不太懂,只觉得探花郎的字和宋子建的字差不了多少,在连八方看来,宋子建的字还更好看呢,至少她还能认的全。
但无论是城中的百姓,还是山下的村民,闲暇之余,都会到八方山游春踏青,都会来这荷风亭坐一坐,歇一歇,用村民的话,来这沾沾探花郎的才气,好让子孙后代也能考出个探花郎来,光耀门楣,光宗耀祖。
特别是那些孩子在学堂上课的父母,常常喜欢以他为榜样来教育孩子:你看,当初的秀才穷得连饭都吃不上,还那么用功刻苦的读书,你现在不愁吃不愁穿的,还不好好读。
但是严夫子就很不喜欢中了探花郎的秀才,很严肃地在学堂上告诫学生:“做人要做梅花郎,至情至性;切不可做探花郎,薄情寡性,忘恩负义。”
八方山虽是座百米来高的小山包,却也湖光山色的迷人景色。后面是连绵起伏的群山,山峦叠翠,层层叠叠。
连绵的山脉中间,流淌着一条近百尺宽的瀑布。坐在荷风亭内,远远看过去,好像一块白练悬挂在山峰前,严夫子说这就是李太白笔下 “遥看瀑布挂前川,飞流直下三千尺”的壮丽奇观。
左侧不远处也是个小山峰,比八方山高出些许,山顶有座千年古寺——秀峰寺,每逢初一十五,安平县的百姓都会到寺内烧香。
坐在亭内,入目的皆是郁郁葱葱,翻飞的檐角隐隐地现于苍林之中;入耳的是肃穆悠长的钟声,一声一声地在回荡在山林间,好似可以将这万丈红尘中的一切纷纷扰扰,恩恩怨怨一并除去。
八方山的山脚下有一大片荷塘,等六七月荷花盛开时节,粉的、白的荷花亭亭玉立地立在接天无穷碧的荷叶上,随风摇曳,袅袅娜娜,一切美景尽入眼中。
只是现下正值春种时节,荷塘一片枯色,只有成群的鸭子在荷塘里欢快地来来回回扑腾着。
连八方坐在亭内的椅子上,双手环膝,下巴顶在膝盖上,出神地看着山下农田间忙忙碌碌的村民,看不清他们脸上的表情,但隐隐地能听到村民们爽朗开怀的笑语声。
他们每个人看起来都好开心地样子,连八方默默地想着,思绪飘地更远了。
安平县是个很小、很小的县城,连三岁的孩童都吟唱:“小小安平县,三家豆腐店,城里磨豆腐,城外听得见。”
八方山后方的绵绵不绝的群山便是安平县的尽头。八方山到县城城门的城郊处,则是数十亩的农田,和住在这里的百来户农家。
进了城门,便是安平县县城,县不大,城也小,城内就一条主街横贯头尾,县衙在主街一侧的正中央。
只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商铺杂店,酒楼茶馆,青楼楚馆………应有俱有,连八方闭着眼睛都能从八方山走到县城的南门口。
南城门口,是连八方去过最远的地方了,因为城门出去再往前,是通往其他州县的官道,官道能通到哪里,连八方不知道,她从未离开过安平县。
不仅是她没有离开过安平县,在她的印象里,除了娘,每年会外出一段时间,外公外婆都也几乎没有外出过。
可是她记得,在她还很小的时候,外公会把她驮在肩膀上,带她到城里的茶楼听书、看灯会、逛庙会、玩杂耍……常常玩到一半的时候,外公常会不由自主地叹气,然后矮下身子,用他布满厚厚茧子的手,轻轻地揉着她的头,像是自说自话,又像是说给她听:“八方啊,这啊,其实不是我们的家,我们的根在很远很远的汉中。”
“那我们怎么不回自己的家呢?”
“回不去啦,傻丫头。”
外公拍了拍她的头,直起身,将她抱起来,继续在热闹嘈杂的街头游玩。
年幼的她懵里懵懂,不是很懂外公话里的意思,可她却能深切地感受到外公说那些话时的哀伤难过和眼角边的湿润。
她还太小,不懂地如何去安慰疼爱自己的外公,只能将自己的脸贴着外公的脸:“外公,等以后我长大了,我陪你回家哦。”
每次外公听了之后,笑笑不说话,只更加用力地搓了搓她的头,把她抱地更紧,耳边传来外公轻到不能再轻的叹息声:“我的八方啊……”
“外公,我说真的,我们来打勾勾。”
连八方急了眼,从外公怀里溜了下来,拉着外公的手,要同他三击掌。
“哈哈哈……,好好好。”外公很爽朗地笑了起来,半蹲下来,与她平视:“我们来击掌为誓。”
三声清脆地“啪啪啪”声落下,外公说:“这是只属于外公和八方的约定。”
小小的八方看着外公,很郑重地点了点头,心里充满了无比的骄傲感,她觉得自己是个小大人了。
可是慢慢地外公很少再讲这类的话了,连八方也渐渐地长大了,她不知道外公是不是已经忘记曾经的约定,忘记了人潮涌动的街头中一老一少的三击掌?还是外公已经不再想着故土,而是把这当成了自己的家乡?
忽地,一只奇形怪状的风筝落在了连八方的身上,打断了她神游天外的思绪。
连八方拿起这只丑得不忍直视的风筝,四下看了看,原来是山下还未上学堂的毛孩子在放风筝,看到连八方拿着他的风筝,像只猴子似得直蹦跶,两只手臂不断地挥舞着。
连八方看了看手中的风筝,又看了看蹦跶不停的毛孩子,足尖一点,飞身而下。不消一会,便到了毛孩子跟前。
“哇,八方姐姐,你好厉害啊!”毛孩子开心地接过连八方递过来的风筝,被连八方的轻功所折服。
“哈哈……”连八方得意地笑起来,用手撩了撩额前的头发,自信地说道:“可不是,你也不看你八方姐姐是谁。”
舞文弄墨她是不在行,但是在武功轻功方面,除去自家外公和娘亲,在安平县,连八方要是敢称第二,没有人可以称第一。
“八方姐姐,八方姐姐,你来教教我吧。”毛孩子一手拽着风筝,一手牵着连八方的衣角哀求道,脸上一派崇拜。
“啊,这个不急不急,等你上了学堂,自然就会学的,到时可不要叫苦哈。”
“我才不怕吃苦呢!”毛孩子拍了拍胸口,气嘟嘟地回道,手中的风筝也跟着左右上下摇来摆去。
“这到底是只什么东西啊?”看着那只丑风筝不停地在眼前晃呀晃,连八方眉头也不自觉地跟着挑起来,实在忍不住了,伸出两只手指,提住风筝的尾部。
“这才不是东西,老鹰,老鹰!我自己画的!”对自己亲手绘制的风筝,毛孩子喜爱得不得了。
“老鹰???”连八方一阵无语,什么老鹰长成这幅模样啊,苍天呐!
“嗯嗯嗯,老鹰。”毛孩子小鸡啄米点着头:“隔壁的秦风哥哥常常和我说,男孩子要做一只苍鹰,要有大志向,这样才能飞得高,飞得远,飞到广阔的天空!”
要像苍鹰一样飞得高,飞得远,飞到高高的天空,才能看到外面的世界。
往回走的路上,连八方不停地在想毛孩子说的话。外面是个什么样子的?会和安平县一样吗?还是和安平县不一样?
也许是从小跟着外公在茶楼里的江湖故事,连八方心里一直藏着一个江湖梦,每次从茶楼出来的时候,都会把自己想成故事中的人物,在脑海里构想她的江湖传奇。
虽然她没说出口过,但是她知道,如果她说要去闯荡江湖的话,别说外公外婆,可能连娘都不会同意她出远门的。
她已经十七岁了,再过半年就满十八了,虽然这十七年来她没心没肺、无忧无虑惯了,不代表她不晓人事。
最迟再过个一、两年,她也会同寻常女子一般,嫁为人妇,生儿育女;抚育子女,孝敬双亲。每个人的人生都是这样,外婆是,娘亲也是。
可是想想,还是有点不甘心啊,连八方不想就这么嫁了,她想出去闯一闯,看一看,虽然闯过、看过之后,她还是回到八方山,嫁人生子。
所以当晚间时分,连夫人到连八方的卧房寻她时,空空的房间里,只有一封书信孤零零地放在桌上。
“老爷,如兰……”
拿着连八方留下的书信,连夫人心急如焚,全然不见往日的端庄,步履匆匆往大厅跑。
“夫人夫人,你怎么了?”厅里连毅远远看着急奔而来的夫人,赶忙迎上去,一手揽着她肩膀,一边安慰她:“慢慢说,别别急别急。”
“八方,八方她离家出走了!”连夫人将手中的信纸递给他。
连毅接过信纸上,仔仔细细地看了半天,才勉强看懂纸上的留言:“江湖我来了,勿念!”
“呵,不得了!”连毅胡子都快竖起来了。
连如兰从连毅手中取过信纸,一看,歪七扭八的一列字,嫌弃地撇了撇嘴:“啧啧,这字,再也找不到比这更丑的了。”
“看什么字?”连毅眉头一竖:“看内容!”
“内容?不就离家出走么?还有什么?”
“当然是赶紧把她找回来,如兰,你快点去。”连夫人都快急死了。
“娘,你先不要急。”连如兰给她倒了一杯茶,再接着说:“八方想出去闯闯,就让她去闯闯也行。”
“那怎么行?八方还小,遇上坏人怎么办?”连夫人不同意。
“如果八方真有出去的想法,今天找回来,明天也会想办法跑出去的,总不能锁着她吧?”
一旁没说话的连毅,听连如兰这么一说,摸着胡子想,好像是有点道理。
“可是……”连夫人还是很担忧。
“夫人,你要是担心八方碰上坏人的话,倒可以放一百个心,凭八方的武功,自保是没有问题的。”
“娘,你真别担心。我不也十七岁的时候留书出走过吗?这不也好端端的吗?现在只会比以前更好!”连如兰双手拉着连夫人坐下,“来,我们先吃饭,菜都快凉了。”
“人心叵测,坏人的心坏,八方防得住吗?”说着,看了一眼正帮她夹菜的连如兰,低声道:“我怕八方伤得是心。”
连如兰舀汤的手一滞,而后才将盛好汤的汤碗放在连夫人跟前,一碗递给连毅。
不想,连夫人一想到连如兰以前的事便潸然落泪,连毅也是愁容满面,紧皱眉头。
谁也没吃饭的心情,连如兰无声地叹了口气,她知道,爹娘一直都想问她有关八方亲生父亲的事,最开始是不敢问,怕勾起她的伤心事,再后来是担心八方而不敢问,拖着拖着,想问也不知道该怎么问了。他们不问,不代表他们不想知道。
担心八方吗?自是担心的,只是有些事情,有些人,须得自己亲历之后才懂。至少,时至今日,她连如兰从未后悔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