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丰文学第10章 鱼死网破
下午将近五时，江湾公安分局郝卫国副局长的办公室传来一声枪响，附近几个人连忙冲进去，一眼就看到郝卫国副局长满脸是血倒毙在地上，身旁丢下他的配枪。办公桌上摆着一本病历，上面用笔押着一张用江湾区公安分局便笺写下的字条，几行手写字赫然在目：
各位领导、战友：
我无法忍受重病的折磨，恳请大家原谅我！
郝卫国绝笔
最近局里的同事对郝副局长身体欠佳也略有察觉，因为好几次会议开着开着他突然脸色蜡黄大汗淋漓就默然离开会场。大家也常常问候他劝他注意身体，他却一脸不在乎的样子，说偶犯小疾不打紧，所以大家也以为他是患了小病小痛什么的，但万万没想到病历上却写着他竟然患上的是最致命的胰腺癌。他的家属对其身患绝症看来也毫不知情，同样是以为他工作忙碌引起身体不适而已，所以听到噩耗，他那在学校当老师的妻子一阵惊愕后便昏死了过去。
有关方面对郝副局长死亡现场进行了鉴定，最后确认他的确是死于自杀，使用的那把手枪本应当天下班前入库，结果他却用来结束自己的生命。在桌面上留下病历的就诊记录栏里，看到三个多月前港都市第一人民医院对郝卫国副局长患病情况就已作出了确诊。为他看病的是与他相熟的主任医生黄教授。黄教授当时曾明确告诉过他胰腺癌晚期的后果，并为他制定了治疗方案。当时郝卫国副局长说他手上有一个棘手大案，眼看这几天就要侦破。他向黄教授保证过了这几天马上住院治疗，还几乎流出眼泪央求黄教授替他保密。
对郝副局长隐瞒病情抱病工作最后难忍折磨而离世，不少人对他深表同情，对他的离世唏嘘不已，赞扬他那种一心扑在工作上，为破解大案要案竭尽全力的精神。也有人私下嘀咕，郝副局长不公开自己的病情是在打小算盘。局里一把手的位置已空置一段时间，有关方面把郝副局长确定为接班的第一人选，这样一来郝副局长如果咬咬牙挺一挺，多坚持几天等坐上了局长宝座，按惯例接下来就增补为副区长甚至是常委，副厅级待遇到手后再住院治疗的话，那条件与今天正处级相比，简直就是判若云泥。不管怎么说，发生了这种事情，局里上上下下弥漫着一股让人萎靡不振的晦气，人人脸上笼罩着一层厚厚的冷霜。
江湾区公安分局第一时间把这一突发事件向上级作了汇报，并在内部下了缄口令，把这一事件上升到政治责任的高度，不允许任何人私下再作议论，更不允许对外散播。
郝卫国副局长以这种令人意想不到的方式结束自己的生命，有关方面感到非常尴尬，为如何处理后事而伤透了脑筋。这一突发事件传到“港都三案专班”，他们恍如头顶炸了一个响雷，乍一听惊愕不已，再一想便像隔了一夜的油条，软塌而没了生气。这段时间，他们密锣紧鼓本来已经抓住了好几个关键线索，眼看破解港都三案谜团的曙光就在前头，但郝卫国副局长这一声枪响，把他们为捕获大鱼编织好的那张渔网，一下子给撕了个稀巴烂。他们的行动计划泡了汤，案件重新被拉回到漆黑一片的漫漫长夜。
几天前阳波中队长那一句振聋发聩的话，为专班争侦破工作按下了定位键和快车键。林海和唐飞找到江湾分局具体负责陆明一案的张小青副大队长，从他那里了解到他们两次前往“博力明健身中心”见陆明的情况。张小青副大队长是江湾局新提拔的年轻干部，据说这一回是他第一次挑大梁承担大案侦破任务，所以他凡事都亲力亲为不敢有丝毫怠慢。据他介绍，由于案件影响重大，主管刑侦的郝卫国副局长一直关注这项工作，反复叮嘱他新官上任不能掉链子，由此他倍感责任重大。所以他两次亲自带领一个叫陈锦满的刑警前往健身中心找陆明。在第二次临出分局大门时碰巧遇上了郝卫国副局长。他看来对事情不大放心，所以也亲自和他们两人一起到了博力明健身中心。到健身中心后陆明不在办公室，张小青便和陈锦满走到健身大厅去找人，大约三分来钟后便领着陆明回到了办公室。
同时，专班在一定范围内重新展开调查，分别对顾伊萍死亡、陈子浩失踪和地中海地下停车场火灾三案发生当天相关人员包括涉案所在区域警务人员的行踪进行了排查。被调查人员的行踪基本上都符合不在场的条件，没有作案时间，但由于距离发案时间已有相当时日，所以也有少数几个人难以准确回忆某一案发时段的活动情况。专班不厌其烦对此一一进行了核实。在这少数几个未能确切提供行踪的人员名单中，郝卫国副局长也赫然在列。陈子浩失踪当天是星期六，郝卫国副局长因感到身体不适留在家中休息，由于当天他妻子跟往常一样带着孩子回到住郊区的父母家中，所以这一时段缺乏目击证人。但小区物业给出证明，郝卫国副局长那辆广汽本田小车一直停在小区停车场内，直到第二天下午才开出小区，郝卫国副局长说他那时是去岳父岳母家把妻儿接回家来。
阳波从郝卫国副局长的档案资料中意外发现，他从警初期在涌口镇派出所工作，石滘村就在这个派出所的管辖地段内，而他当年正是这里的片警。因为平时坚持深入社区，为群众排忧解难，深得大家赞誉，所以两次获得了港都市“人民好警察”的光荣称号。片警郝卫国后来因工作出色被抽调到市公安局后勤保障处工作，在副主任科员位置上派往后勤保障中心任固定资产管理维护科科长，几年后到江湾区公安分局挂职锻炼，先在刑侦大队当副大队长，后来就留在了江湾区公安分局任职常务副局长。
唐飞在港都市图书馆翻到一份旧的“港都日报”，上面有一篇对“港都市人民好警察”郝卫国的专访。上面写到，郝卫国警官把社区当成自己的家，对石滘村每家每户的情况都了如指掌，脑海里头写满了警情民情的密码，村里几千号人，不管大人小孩没有一个他叫不出名字来的。文章说他十分善于与辖区群众交朋友，一有空闲就到村里转悠，找村民了解情况。当年石滘村遍地都是出租屋，外来人口比当地村民多上好几倍，社会治安比较差，盗抢案件频发，村里纵横交错的小街窄巷常常成为案犯抢劫得手后的逃跑之路和藏身之处。由于郝卫国警官非常熟悉村里的地形，所以多次抓获盗抢群众财物的案犯，村民称赞郝卫国警官是“神捕展昭”。
发生在郝卫国副局长身上的这些碎片，如果有意识地将它们跟案件联系在一起，就可以形成了一个完整的拼图：郝卫国副局长完全可以趁着张小青和陈锦满两人去健身大厅找陆明的三分钟，毫不费劲地拿到陆明留在烟灰缸里的烟蒂，也有足够的时间把带在身上那盒有毒的香烟掺进茶几底座陆明原先那一条香烟里头。另一方面，由于他无法提供陈子浩失踪当天下午和晚上的不在场证明，所以他也有可能会利用陈子浩急于证明自己清白的心理，凭借自己掌握的情况，以特殊手段和特殊身份将陈子浩诱骗出来伺机杀害，并靠自己拥有的反侦查能力和对附近环境的熟悉，顺利完成作案的全过程。这几个疑点都不约而同地集中在郝卫国副局长身上，因此可以初步断定，郝卫国副局长具有较大的作案嫌疑。
当然，以上判断仅是按常理作出的推断而已，要真正侦破案件，还必须要一一破解以下的迷团：
一是还未能够掌握郝卫国副局长作案过程留下的真凭实据，包括他确凿的行踪和作案的痕迹；
二是还不了解他作案动机到底是什么。经查实，顾伊萍死亡当天他出差在外人不在港都，因此可以说他与顾伊萍的死不存在联系。但他为什么却非要杀害与顾伊萍有关却与他毫不相干的陆明和陈子浩呢？
作为侦查的难点，郝卫国候任公安局长的身份不能不说是一道防火墙，容不得阳波他们轻举妄动，万一出现差错事情不好交代。此外还有令专班不得不审慎行事的，就是陈子浩给唐飞留下的“大人”这一个重要的信号。从现有材料上来看，这个“大人”极有可能不会是郝卫国副局长本人，如果是郝卫国副局长背后还有人的话，那么，打草惊蛇将会使侦破工作陷入重重困难。
所以，调查郝卫国副局长的事情只能秘而不宣暗地推进。可惜这些估计都没能逃得过郝卫国副局长的眼睛，其自杀原因除了身患重病的之外，一死了之以此逃脱严厉惩罚，不能不说是他所考虑更为重要的因素吧。
但是，自杀毕竟需要极大的勇气，对任何一个人来说都不能不说是一个难以面对的极限考验。如果是以结束自己宝贵生命去换取另一个人安全的话，这种事情一般人除了在描写战争年代的文学作品中看到过之外，的确是令人匪夷所思的事情。
郝卫国副局长到底为了什么呢？到底是谁，能够让郝卫国副局长甘愿舍命而为之呢？
专班负责外调的刑警，在郝卫国副局长的家乡了解了下面一些情况：
郝卫国副局长1979年出生在赣 州于 都某偏僻贫穷的山村。爷爷那个年代家里有几分薄田，因为特殊的历史原因，他们一家在村子里头成了另类，从来都抬不起头来说话（此处不便赘述）。到了郝卫国副局长上学的年龄，被村里人歧视被同学欺凌也就成了家常便饭。于是他只好躲着同龄人，独自以书为伴，在那个读书不吃香的乡村他倒成了学习的佼佼者。但是，学习好对他来说并不能改变什么。初中毕业中考他没能报读高中，只能上了一所当地的农业技术学校，学习的是兽医专业。两年后他毕业回到村里，靠在村里头给牲畜家禽治治病赚点小钱来糊口。没想到后来居然像做梦一样，他们终于等来了时来运转，一夜之间也变得跟全村一样成为了货真价实的红色之家。原来当年他爷爷有个弟弟在县里读书，被同学拉着也跟着部队走了，这一去就像泥牛入海音信全无。家里一直不知道他跟的是白军还是红军，更不知道部队的番号。后来有关方面在整理长征烈士名册时确认了郝卫国副局长那个叔爷的身份，于是县民政部门敲锣打鼓找上门来给他们颁发了烈属证书，家门口终于像全村一样挂上了一面红牌牌。郝卫国副局长因为文化高字写得又好，不久便被乡政府相中要去当了文书。其间他通过函授读了个政法管理专业，获得了大专文凭，后来被选调到了县公安局当了一名宣传干部。
可见，郝卫国副局长是历尽曲折忍辱负重才一步一步熬到了今天。从受人凌辱的“XX崽”到被人引以为豪的公安局长，这里头除了命运之外，更多的应该是郝卫国副局长个人的努力。因此，谁也不能否认这是一个令人感动的励志故事。专班刑警在听过郝卫国副局长走过来的经历后，甚至有人对原先的侦查方向冒出过怀疑的念头。
但当大家冷静下来后，面前的事实又让他们不得不回归理智，郝卫国副局长确实留下了太多说不清道不明的疑点。
现在人死灯熄灭，鱼死网破碎，专班好不容易理出来的头绪倏然被掐断，大家不得不在繁杂凌乱的线团里重新再去寻找线头。
性格倔强熬过了无数艰难曲折的郝卫国副局长到底是为什么会突然崩盘，不惜采用极端手段来结束自己的生命？就算是身患重病，为什么坚持了好些时间眼看就能达到预期目标却突然放弃？
更令人百思不得其解的是，郝卫国副局长跟陈子浩和陆明两人的关系八竿子也打不到一起，在工作、生活上都不存在过交集，但到底为什么非要对他们两人痛下杀手？
这时对顾伊萍大笔资金来源的侦查也传来不利的消息，这几乎令专班陷入了绝望。经查“厚道信贷”顾伊萍户头下的那笔款项，来源竟是地下钱庄运作的一笔境外交易，神秘金主无迹可寻。
郝卫国副局长随着一声枪响形销魂散，也把专班将要发起正面进攻的所有努力带进了坟墓。正面进攻瞄准的是郝卫国副局长，本来蛇打七寸，胸有成竹，胜利在望，但现在却全部化作烟雾。重启顾伊萍“自案杀”后发现，现场的所有材料无懈可击，但那些材料都经过主管刑侦的常务副局长郝卫国之手；陈子浩被杀沉尸江底、陆明中毒丧生火海，各种嫌疑都集中在郝卫国身上；而他本人也确确实实真的是自杀身亡，在这背后再 没有让人追踪下去的人物。千辛万苦撒网捕鱼，要收网的时候，发现网破了，鱼没有了。
整个专班感到迷茫，士气陷入了低潮。
索整个专班感到迷茫，士气陷入了低潮。
正在这节骨眼上，唐飞从老所长那听来一个传闻，让大家顿时又像是打了一针鸡血。
老所长对唐飞说，前些年在公安系统内部有过传闻，说市公安局后勤保障中心出了一宗经济大案，郝卫国好像牵涉其中，最后是郝卫国的副手进去了，过没多久就病死狱中，事情也就算了结了。后来也听到有小道消息，说郝卫国安全着陆，是因为他上面有人，在关键时刻出手保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