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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好友的奚落

方子涵如此激情澎湃地想着,手机突然又琮琮脆响起那首百听不厌的《高山流水》古筝铃音,真是想佳人佳人到,他兴奋地一把抓过,却发现不是曼琳的,正大为疑惑间,那边厢已扯开喉咙喊起来——

“干嘛呢?这大雪天的,还在那破旮旯没完没了地群魔乱舞?”

方子涵扑哧一笑:“怎么是你啊,还以为——呃,你今没事了?又来消遣我?你就不能整点好听的,还群魔乱舞,说的跟植物大战僵尸一样。”

那边机关枪吐子弹般哒哒哒响:“嘘,新华字典限你编就不限我编啊,我就知道你想的谁,梦中情人吧?准是!我看你这次有点邪,太上心了,武当派掌门太乙真人听说过吗?”

方子涵大笑:“还灭绝师太呢!你见过啊?你就扯吧,有时我真不明白哩,你瞧你一天到晚五瓣橘子六花心的,不知道那些女娃子到底看上你啥哩?你又不是北京元谋人,周口的山顶洞人,人家那可都是国宝。”

那边嘭嘭笑:“我说哥们,不要说我没提醒你,我看你现在中毒了,毒已至五脏六腑了。爱情最大的症状之一就是执迷不悟,黄瓜瓠子捧手心当宝贝,唉,我就真纳了闷了,你好歹也修炼这么多年了,咋就被那小妮子三文不当两文把你迷成那样?改天我非专程去见见不可。”

“去你的,呵呵……”方子涵只紧笑,伸手抬碗看了看表,接着道,“不和你说了,我这还有事,不过你放心,我没有什么梦中情人,即便有,我保证和你那些个庸脂俗粉不一样,你们就会搂头抱颈哎呦哎呦磨面面,我,我们——哎,不说了不说了,说了你也不懂的,先挂了哦。”

那边嘀咕了句,大意是:蒙谁呢,我看你临渊羡鱼就不下网捞。

看着手机,方子涵想一准是这荆明前晚看他手机捣的鬼,就笑,重设了铃音。荆明是他从小玩到大的伙伴,人不仅长的帅,嗓子也好,加上又能说会道,很活闹的一个哥们。大学毕业不久一次朋友聚会,认识了饭局上一位女孩,那女孩名字挺好听的,叫安怡,是市里分管文教卫的x副市长千金。他投其所好,使出很大的劲,很快就成市长家的东床快婿。好风凭借力,送其上青天,荆明从此越发踌躇满志,在单位如鱼得水,事业也颇顺风顺水,不仅颇有同事缘,还颇有女人缘,对人生和爱情一套一套的理论,大有洞若观火管中窥豹的劲。因为才从市计生委调到市检察院,方子涵就笑他从管男女的卧室调到管行贿受贿的客厅了,肩上反腐的担子越发重了,可不能再以前那样活闹人了。荆明笑,装神弄鬼地一阵紧瞅他,说什么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还顺嘴给方子涵按了个绰号——千年狐妖,还千年魔兽呢!方子涵怪腻歪,他不过爱看《红楼梦》、《三言两拍》、《牡丹亭》、《黄帝内经》之类的线装古书而已,曾说古代的女子真漂亮,衣袂飘飘,看上去真千娇百媚的,像仙女。

不过他也习惯了,朋友在一起时间长了,知根知底的,在一起也没那么多冠冕堂皇的大话讲,多数都是插科打诨的废话。其实他与荆明只是随嘴说了曼琳,便被他看穿心思,成为他无聊时戏谑斗嘴的口实。方子涵记得当时荆明两手叉腰,夸张道:“啊,我的朱丽叶,我的叫人心碎的朱丽叶,你只知爱的伟大,却可知爱充其量只是瞬间的狂欢、糊弄人心的迷障、沙漠里的海市蜃楼,经不得半点俗世的劫灰和柴米油盐的腌臜。为什么梁山泊和祝英台一个死的早一个跟着化蝶了,就是因为他们意识到他们的爱情开始消亡,开始害怕世人看到他们的爱情变成现实里凡夫俗子,一天到晚为柴米油盐酱醋茶琐事争的头破血流不可开交成为笑话。嗳,我的朱丽叶,你们干脆也不要交往了,俗世反对就反对吧,你们已是名人,就不要最后也落得个拳来脚往互相鼻青脸肿教育后人的教材……”

这只是他的厥词之一,类似的还有很多,看了电视剧《蜗居》后又有名言遗世,大意是:美貌永远是爱情产生的第一要素,男人可以对一个美丽女子一见面就天生好感爱上她,继而迫切想了解她,可最佳方式是在X上。通过她身体的图腾了解她。当男人与她一同happy时,一切都将真实地一一显露。美丽其实只是一把钥匙,是男人通往欲望的索引。如果那女人不仅天生丽质,还天性优雅、善良博学以致多情,男人会越加爱她,奉如心灵的知者,有遽然不虚此生的惊喜和快乐,为其万死亦不辞也!可惜此生我尚未遇到如此女子。而相貌平平的女人即便再博学风雅多趣,也是想当然。没有先天的美貌作嫁妆,还不理所当然附上另外的作陪嫁?比如房子、学历。

这都哪跟哪呀,方子涵每每想起这些就想笑,荆明真是歌唱家掉了话筒只剩嘴了。可老天有时偏就是偏心眼,偏爱偏眷顾某个人,让他得陇又得蜀。譬如这荆明,老天让他生的仪表堂堂器宇轩昂也就罢了,偏还鬼精泼皮得很,天生的说谎不气喘不脸红。花丛戏溺,胆大又皮实,和每个女人几次面后就能互通有无、款曲暗度。越发如只勤劳的工蜂,频酿爱的蜜。即便婚后,照例花啊柳啊杏啊的,还自鸣得意——顺着爱的康庄大道一路快乐前行!

方子涵见不得他的轻狂,曾没头没脸拿话狠怼他:“真正的爱情是宁缺毋滥的,就像仓央嘉腊、苏曼殊、金岳霖,而有的人呢,比如你荆明吧,别看你一天到晚情啊爱啊心啊朋友一大把的,在我看来全不过雄性荷尔蒙泛滥,低等生物的短暂细胞分裂。你灵魂缺少主人,身体缺少栅栏,说到底,你荆明就一浪子,那些女孩子充其量是你瞌睡来的枕头。”

荆明嘿嘿笑,也不生气,上前擂他肩说他嫉妒,顺势反唇相讥:“还金岳霖林徽因徐志摩陆小曼呢,你就明说你也是个情种得了。可惜,可惜啊,你长得也不错,一米八的身材人神共爱,大脑袋小眼睛机灵可爱,可为什么就是没女人缘呢?就因为你太迂腐挑剔了,是个不打折扣的呆子。女人是用来做什么的?哎,说了你也不懂的……”方子涵皱了皱眉,恨不得当胸还他一拳,“去你的,什么好话到你嘴里都不是话了,我原本还挺自信的,给你这么一说,我方子涵就像个史前猿人似的,真是狗嘴里永远吐不出象牙。”

荆明笑:“吐象牙的永远只可能是大象。”

方子涵想起这些免不了唏嘘,且不去想那闹腾人的荆明了,曼琳立刻又从脑海里跳出来,在眼前氤氲着。他开始迷糊,他老大不小的人啦,33岁啦,不再是小方啦——领导嘴里才是永远的小方。世事已识,大好光华渐逝,开始不自觉对镜子里密生的胡茬摩挲不已了。而曼琳才二十二岁花样好年华的女孩,云簪鬓影,绝代芳华,一颗懵懂无忧无虑不谙世事的心。他怎么能够爱上她?还那般迅速、直接和义无反顾?他可是有老婆的人了,那会招惹多少俗世的眼光和闲言?放半月前,谁要说谁十多天就解除武装真心实意彻底爱上一个人,为其痴来为其狂,打死他也不信,相反他嗤之以鼻也不一定——呔!那么矫情干嘛?人又不是没进化好的猴子,夹个尾巴见面没来感情就来爱情?那也配叫爱情?兽爱还差不多,千金纵买相如赋,真爱万金难为易!

潜意识里,他方子涵总觉得没有精神参与的爱是罪恶的、堕落的和不道德的,充其量是低等动物春天来了,可以和禽兽划等号了。

临近中午时分,雪慢慢小了,太阳躲在天上的帷幕后面,不经意才微露小半张脸来,一时羞羞怯怯不谙世事的孩童一般。楼下的雪松上一抹幽亮的红。远天幽远而空濛,白皑皑的雪山披银挂戟,如列队行进的驼群。思念如吃饱草的牛胃,反复回刍着。电脑酷我音乐盒里Richard Marx的Here for waiting响起了,合着窗外几缕漏进的阳光一起,密密梳理、倾听他不与人道的心事。

今天是认识曼琳第十二天了,方子涵清楚地记得,他是上月28号那天上午识得曼琳的。虽只惊鸿一瞥,倒并没有在心里留下多少跌撞与波澜;美女如画丹青里,各领风情三五屏,一切都俗常得很,他以为。未料随后的交往犹如绵绵雪后骤然放晴的大地,一片明媚之下,无边的风景里清晰地留下个芳香酽妍的俪影儿,他倾慕的心不觉失去方寸。对方是个天然有亲和力的女孩儿,不仅生的容颜清丽、温雅端凝,更难得的性情也极幽默风趣、冰雪聪颖……他最是喜欢幽默聪敏的女孩子,那份惊艳和欣喜日胜一日,像迷路的驴友正混噩吓怕地沙漠里走,忽见前方一片葱郁所在,心下窃喜走进,正是一处福袛所在:里面移步换景,处处清香袭鼻,这方亭台楼阁、泉水叮咚,那方岸栀汀兰、奇花异木、嘉树帆影,且伴得阵阵丝簧箫管飘飘,胜景更胜空前。恍惚间一阵异香扑鼻,近前一看,一株极品兰花悄然在目!没多少言语,没多少处心积虑的探究和迂回,就那么一眼眼,一声声渺渺如丝簧管箫般的对话,就立刻就欣喜心醉了,情耽一处了。真是‘花既无语托尘梦,痴身情定蕊前萼’。直觉告诉他:她就是他此生中一直默默等待并守候的那个人,就是那么多年他时常光顾他梦里的红袖添香的红颜知己。是的!一定是的!冥冥运命真是弄人,缘定每人一生中都有那么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刻骨铭心终此一生的人,弥足珍贵只一人,只为了应验至真至纯的爱情那无可复制的玉树琼花绽放的幽香和美丽。真是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了人间静好无数!

渐渐地,方子涵脸色不知不觉凝重起来,目光不期然落对面墙上一副装帧精美的全家福上。那是他去年一家三口在台北丽人照的,高像素处理出的照片媲美挂历。相片左侧是他,清朗挺拔,右侧偎着他妻子香莲,中间则是常问自己从哪来的女儿囡囡。他渐渐心冷,墙上的相片开始模糊,慢慢变成一个巨大的黒楚楚的灰调子,无根的水母似在空中摇啊摇,妻子的脸慢慢变大,变大,最后只剩一片空白……

意识如冬眠后苏醒的蛇,索索然又滑向他自认识曼琳后种种情状的温暖中去。

哎,感慨世间真爱无数,洞房花烛红盖未卸时你在何方?

现在想来,那是怎样无法临摹、复制、拷贝的热切又伤感的甜蜜时光!恨不相逢为娶时,侬是新露我是穑,如今只剩一腔柔情江海付东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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