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玉兰
玉盈盈和杨凝丝二人对坐,又闲聊了几刻钟。
从南聊到北,聊到如今朝堂上的局势,聊到丢失的云蓟十四州,聊到沿海边陲的虎视眈眈的东瀛。
沉香袅袅,小雨哗哗,室内氛围也让人舒心。
玉盈盈最终还是和杨凝丝告了辞,着急下山给沈云舒带云片糕。
三人打着伞一齐走在种满玉兰树的小道上。
如意没读过书,也不识得几个字,整日只一心扑在怎么照顾好玉盈盈的问题上。刚刚在一旁听玉盈盈和杨凝丝谈话,于是也好奇开口:
“小姐刚刚说的‘身既死兮神以灵,魂魄毅兮为鬼雄’是什么意思啊?”
玉盈盈低头避过了低矮的玉兰花枝,道:“意思是虽然英雄的身体死去了,但是他的魂魄却依旧活着,哪怕魂魄也是鬼中英雄。”
“刚刚我说的是麟国最后一位骠骑大将军黄元忠,他在灭国的最后一刻也没有屈服,抱着年仅十岁,也就是麟国唯一的公主赵曼纵身跳江,自杀殉国。”
如意听罢后惊呼,道:“真真是位忠君不屈的奇将!那麟国国君定是个坏人,有此将才,竟然还能灭国。”
“错了,这麟国的君主也并非残暴无能,他为人谦卑,就连宫里的宫婢,都称赞他一句仁善可亲,从不打骂宫人。这骠骑大将军黄元忠,出身只是一个屠户,也是麟国国君麟献帝慧眼识珠,才一路提拔他,二人是有知遇之恩的。”
如意道:“那……麟国为什么还会灭国?”
玉盈盈笑了笑,道:“若是太平盛世,那麟献帝定是个人人歌颂的贤德之人,可惜麟献帝的父亲给他留下的是摇摇欲坠内忧外患的麟国,乱世之下,需要的是狠心。”
……
玉盈盈很乐意跟如意和妙意讲些文学古史,她们姐妹二人都不曾读过书,另一个妙意更是半个字都不认识,只知练武。
玉盈盈慢慢地讲着,妙意一言不发地认真听,而如意时不时接上几个问题。
三人正说笑,背后一道温润清澈的男声透过雨声传来:“玉小姐。”
玉盈盈闻声回头。
一位身着藏蓝色暗纹圆领袍的青年撑伞站在刚刚玉盈盈走过的玉兰树下,手里则拿着一支玛瑙累丝珠钗。
玉盈盈抬手摸了摸发间,果然掉了一支珠钗。
青年长相俊朗,端的是温润儒雅,在玉兰的衬托下更是清逸出尘,一股浓浓的书卷气。
此刻站在玉兰树下,仿佛是成了精的玉兰花妖。
玉盈盈见状,领着如意妙意在距离江岱六尺处福了福身,温声道:“臣女见过湘王殿下。”
原来是那日在醉江月门口被荣安郡主围堵的皇六子湘王江岱。
江岱颇有些意外:“玉小姐还记得本王?”
玉盈盈悄然腹诽:你一个大男人被人一个小丫头领着家仆拿着长鞭堵在长安城最大的酒楼门前,当然令人记忆犹新了。
不过她仍是得体大方地笑着,心口不一地答道:“殿下贤名远扬,臣女自然记得。”
江岱道:“早闻玉小姐回了京城,可是打算在长安住下了?”
玉盈盈道:“不过一切听兄长和家里做主罢了,臣女一闺阁女子,哪里决定得了什么。”
江岱失笑,仍没有把珠钗还给玉盈盈的意思,他继续说道:“今日上香人甚多,想来金华寺的佛大抵是很灵的。”
“不知……玉小姐来金华寺上香所求何事?”
玉盈盈猜不到江岱为什么会这么闲问,想来刚刚堂堂湘王也不会无聊到莫名其妙来一趟金华寺,见到谁都要寒暄几句吧?
玉盈盈只得斟酌开口:“过几日家里搬新宅,来求一个家宅安宁罢了。”
玉盈盈一边回答一边在心中思索江岱的用意。
“原来如此,玉小姐心善孝顺,想必定会心想事成。”江岱笑了笑,“玉兰花开,着实雅兴,不知本王可有幸,邀玉小姐陪本王在金华寺求……”
“她没空。”
这时,江栩黑着脸从一旁的拐角处走出,一下子打断了江岱说了一半的话。看着样应该是在途中听到了二人对话,这才半路杀出。
玉盈盈实在看不懂江岱的用意,看到江栩仿佛看到了“救星”二字向她大步奔来,连忙往江栩处悄悄挪了挪。
江岱道:“原来是逾白啊,这么巧。怎么,逾白和玉小姐很熟悉吗?”
江栩冷哼一声,目光沉炽,反问:“皇兄难道和她很熟悉吗?”
两人的气氛有些剑拔弩张。
江岱却突然转了语气,他并没有生气,只是微微垂下了头,温声道:“逾白又生皇兄的气了吗?”语气中带了一丝略微的委屈忍让。
活像被受尽宠爱刁蛮幼弟欺负的柔弱长兄。
江栩并未接话,只是嘲讽地嗤了一声。
这是在干嘛?
玉盈盈在一旁看也不是,走也不是,只好绞尽脑汁地蹦出一句:“湘王殿下……”
江岱却摆了摆手,直接说道:“玉小姐,逾白在宫里被父皇宠惯了你莫要怪他,本王没事,只是玉小姐没被吓坏吧?”
“逾白,玉小姐还在这儿呢,你对皇兄若有什么意见,咱们回了宫再说,好吗?”
一连两句话,愣是把玉盈盈的话堵的无法再说。
……湘王殿下,我的珠钗你还没还我。
其实那珠钗哪怕扔了也不大碍事,只是不能出现在外男手里,不然珠钗这种意义暧昧的东西出现在他人处被人发现,就是跳进黄河也说不清。
这会给玉盈盈添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玉盈盈被强行打断了话,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是点点头,又尴尬地站在原地。
江栩脸色更黑了,若是刚刚黑的像包公,那么此时黑的就像煤炭。听到江岱的话后,江栩悄悄瞥了一眼玉盈盈。
然后更生气了。
江栩连带着声音都更冷了一些:“怎么?皇兄还拿着人家的珠钗不放?”
“是本王欠妥考虑了,”江岱不紧不慢,依旧不恼,“只是独来金华寺颇为寂寞,和玉小姐一见如故罢了。”
说完便走到玉盈盈面前,终于将那珠钗物归原主。
玉盈盈接过后低声道谢,如意在一旁又将珠钗轻轻插回原处。
江岱依旧是和煦暖阳般的模样,他冲玉盈盈略微颔首,道:“本王今日见到玉小姐很高兴,希望下次,你我二人可以共坐庭下,赏花对诗。”
江栩道:“你话倒是挺多。”
玉盈盈福了福身,面上并没有因为江栩有些以上犯下的话惊得变了神色,礼数不出差错:“臣女恭送殿下。”
藏蓝色的衣袍随着江岱的转身离去撩起一阵玉兰花香气,三月时分,确实是一道撩人的春色。
待江岱走远后,玉盈盈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走吧,我送你回去。”江栩依旧臭着一张脸,撑着伞转身就走。
“啊……其实不用……”玉盈盈刚想拒绝,但是江栩已经拔腿走在了前面,于是声音越来越小,干脆最后把话吞了下去。
二人一前一后地走,雨滴砸落在青石板上的声音很好听,二人都没说话。
出了金华寺,到了山脚下,玉盈盈和江栩走到了寺外的一条小路,马车停在了较偏的地方,周围都没有人。
临到了玉盈盈坐上了马车,掀开帘子跟江栩温道:“还下着雨呢,你也早些回宫吧。”
一路上一言不发的江栩这时才突然开了口:“喂,你也觉得我欺负他了?”
“什么?”玉盈盈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没事。”江栩却不肯把话说清楚,依旧是冷着一张俊脸,“走了。”
“你哪里欺负湘王了?你帮了我打发走了他,我很高兴。”
“……”江栩回头看了看玉盈盈,神色中带着一丝说不明道不清的感觉,那是委屈吗?
玉盈盈有些怀疑,但是又立刻打消了这个念头。
“知道了。”江栩的脸没那么冷了。
看起来玉盈盈是猜对了江栩的意思。
想及此处,她不禁感到有些好笑。
马车吱吱悠悠地走,如意和玉盈盈坐在车里,而妙意嫌车里热,戴着斗笠坐在前面看车夫赶车。
玉盈盈现在只觉得头昏脑胀。下雨天马车本来就难走,泥泞又颠簸。一上午又在金华寺走了好些路,见了几个人,身子骨颇有些乏力。
如意见她累了,知晓她身体不好,于是轻道:“小姐来奴这儿睡会儿吧。”
玉盈盈摇摇头,随后又跟想起来什么一样,问道:“咱们去给阿姊买云片糕,别忘了。”
如意“诶”了一声,不再言语。
玉盈盈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闭上眼睛假寐,脑中却浮现了刚刚上车时江栩的样子。
少年的高马尾在脑后一晃一晃,不知道为什么,晃得她心有些痒。
想来江栩这个别扭的性子,从玉盈盈在西北见到他时,就是这副模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