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丰文学第8章 投壶赋诗
天子亲征，武人随行，众人目视浩荡人马游街而去。
最会烘托气氛的文人们，当然也是坐不住的。
当筵斗诗，金谷酒数，投壶赋诗，曲水流觞…颂忠烈，讽蛮敌，一个个仿佛身临血海，举剑挡敌，誓报国恨。
军队出征已有三个月了，被文人才子们烘托的金戈铁马，激荡昂扬的气氛却没有消失，反而愈演愈烈。
天元城已有多个投壶亭被建起，每日早早的就围满了一堆人。
因圆亭的修建，树植生意做得也异常火热，其中就属十里香最为忙碌。
“燕三娘，今日…”
“没有。”
“我还没说完呢”
“西街的生意，你觉得骁骑候世子为了投壶会跑到西街去？”
“可明明他以前最喜爱这些。”夏徽音小声嘀咕道。
“什么？”
“没什么。三娘，你帮我想想办法嘛。”
燕妍侧身瞧了瞧一脸认真的夏徽音，扔下手中的修枝剪，垂手而立。
“你是认真的吗？那陆家那位…”
“哎呀，你别提他了。”
“好好好，你喜欢的，我都帮你去争取。”
“谢谢姐姐。”
燕妍已经习惯她这种得了便宜才叫姐姐的模样了，可还是忍不住勾了勾嘴角。
骁骑侯府。
“不去，不去。”
“你这主事人不在，我们都玩不尽兴。”
集思亭。
“让一让，让一让。看看谁来了！”
陈放拖着一脸不愿的夜其琛大步走向亭内。
“世子！”
“夜校尉！”
人齐了，东西摆开。
在陈放的三请三让下，夜其琛大步向前将贯耳壶往前放了三米，接过一箭，挺直腰背，扭动手腕，一气呵成，得十筹。
“好” “好！” “不愧是名将之后。”
在一声声赞扬中，夜其琛未见任何表情，却侧目看向陈放。
“该你了”
面无表情的说着话，尾音却是上翘的调，夜其琛心情极好。
赞者递上箭，陈放颤颤悠悠的接过。
心里想着要不是为了十里香的甘棠树，他也不至于在这里和这尊大佛比试。
微微俯身，却用力过猛了，箭入壶口，砰的一声响后，弹了出来，陈放快步向前接住。
“再来一次”“重投，重投”
投壶规矩，箭入口被弹开，接住则可重投。
陈放捏着箭矢的手开始溢汗，名将之后，他又何尝不是。
镇国公陈初南嫡子，庆元年间镇国公常年驻守月出关，而陈放则一直留在都城，从未随军出征过。所以镇国公逝去后，陈放只继承了爵位并无任何官职。
一直游手好闲的人，听到旁人一句名将之后，骨子里的娇狂被激起。
箭锋划破天际，两翼带出风声，哐的一声，贯耳壶四裂。
当所有人注意力都在破碎的壶瓶上时，夜其琛看着陈放微微颤抖的右手，眼神暗了暗。
已换上新壶，陈放看向夜其琛，却见这人慵懒的靠在石椅上焚香品茶了。
“未中，零筹”
“有初，两筹”
“贯耳，四筹”
“散射，五筹”
“连中记五算”
…
亭内的喧嚣没有因为这一段插曲而终止，司射的声音不断从亭中传出。
突然又一阵箭啸声划过，在石椅上倚着脑袋的人挺身而起。
箭镞与石椅接触的瞬间应声而落，腕力不足，不是习武之人。
箭落的瞬间，一声满含歉意的声音传来“抱歉抱歉，小女对投壶不够熟练，差点误伤世子，还望世子宽恕。”
夜其琛循声看去，一脸笑容毫无歉意的夏徽音直勾勾的盯着他。
这女人够狠，箭直奔他两腿之间。
夜其琛并未理会她，从她身旁越过，用刚刚她投来的箭，往壶口射去，未中。
在场人鸦雀无声，还有一些人不可置信的愣在原地。
“我输了”
自己兄弟出丑，最先反应过来的还得是小镇国公。
“作诗，作诗”
一个人起哄，全场人响应。
夜其琛抬了抬手，示意大家倾听。
“一匙乌茶半勺糖，烛心燃灭蜡尽融。一时回暖半刻闲，久坐空冥耳似聋。一声叨扰半魂破，安宁不复绪已空。”
众人发出爆笑，齐刷刷看向旁边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的夏大小姐。
夏徽音手足无措的站在亭柱边，却不想就此放弃，绞尽脑汁的想话题。
“世子不为此诗题名吗？还是此诗就叫无题。”
“此诗不名无题，而唤无语，因为我已不想发出任何言语了。”
人群中又一阵爆笑。
夜其琛走向石桌将凉茶一饮而尽，转身离去。
夏徽音见人要走，抬脚便追了上去。
前面的人却丝毫没有注意身后有人一般，自顾自的大步往前走。
“世子，你等等我，好不好？”
“不好”
夏徽音提了提衣摆，跑上前去与夜其琛并肩而行。
“世子，是回府吗？还是去操练禁军？”
无人回话。
“世子，我兄长前日从学堂回来，说想向你请教一二。”
“请教什么？”
“额，就是…就是”
夏徽音挠了挠头，为了吸引夜其琛的注意搬来自家兄长，胡编乱造的事情还没有及时想到话来圆。
“就是书法方面的。他想…”
“书法？你祖父亲自传授给夏徽鸿的夏体书，还需要来请教我？夏小姐，要不编好说辞再讲出来。”
一次次的碰壁，就算是开朗活泼的夏大小姐也快禁受不住了。
就在她绞尽脑汁之时，忽而闻见一阵梅花香，唤醒了夏徽音前世的记忆。
聊天话题不就来了吗。
“世子，那汤婆子是你送的吧？”
夏徽音看他一脸疑惑，补充道。
“盖上有荷花图样，内放了少许干梅。”
夜其琛明白了，自己以为丢失的东西被老父亲拿去送礼。
他没反驳。
“喜欢吗？”
夏徽音欣喜若狂，赶紧回应到喜欢。
像又想起什么似的，扭捏问道“世子，我能否去你院里摘些梅花？前段日子，我抱着那汤婆子入睡，嗅着那干梅花香味，睡得极好。”
她抱着入睡，想到这里夜其琛微微失神。
“世子，世子”
“为何不是荷花？”
“人的喜好是会变的。我不喜欢荷花了，现在喜欢梅花。”
现在喜欢梅花，她说她现在喜欢梅花。这句话反反复复在夜其琛脑海中重复着。
不知不觉二人就走到了骁骑侯府门口。
都到门口，也不好意思让一个小姑娘独自回去。
夜其琛招手让她进门。
夏徽音带着坏笑蹦蹦跳跳的在守卫们的注视下踏入了骁骑侯府。
她吃准了夜其琛这一套，所以没有带丫鬟出门。
前世撒泼打滚闹着回娘家，夜其琛都没有甩手让她一个人回去，还派了多名心腹跟随。
当初夏徽音将这种行为定义为监视。
现在想想，可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七弯八拐，夏徽音就来到了梅花树下。
“夏小姐，好像对本府很熟悉。”
坏了，一心奔着他院子而去，忘了这一遭事情。
“这还不是多亏夜伯伯热情好客，常常讲起自家新添的各种装饰物，其中就包括这几棵红梅树。”
夏徽音暗自松了一口气，自己扯谎的能力可真是越来越强了，不经思考，脱口而出。
“难得呀，我父亲常年不在家，有时候自己都能迷路。难得有记忆清晰的时刻，还能讲与人听。”
骁骑侯果然是老了，自家居然都能迷路，夏徽音愤愤的想着。
夜府的五棵红梅树位于东厢房正门，如夏府的玉兰树将映月院遮挡严实一般，红梅树也挡在朝雨阁前。
夏徽音仔细瞧了瞧，这几棵红梅却不像平常树植那般高大挺立，枝繁花茂。
夜家的这几棵，娇小稀疏，但花骨朵个个盛开的娇艳欲滴。
夏徽音瞧了瞧这伸手就可触碰的高度，不自觉就将手搭了上去。
还未等她捻起，眼前就多了一副菱罗手套。
“花汁粘手上不易清洗，带上弄吧”
夏徽音眯了眯眼，视线看向那双指骨分明的大手，张开五指便覆上夜其琛的手背，从肌肤划过。
微凉光滑的触感从手背传来，夜其琛仿佛是接触到什么烫手的玩意儿，手腕一抖，手套从指尖脱落。
夏徽音仿佛料到是这般结局，快速且准确的接住。
“哈哈哈哈哈，世子常年舞刀弄剑，手背却是异常滑嫩呀。”
听到这戏弄的语调，闷葫芦终于忍不住了，吐出“无耻”二字。
自家夫婿可真是可爱，真想把他困在自己身边，不让外人所惦记。
在第三棵树光秃之前，夜其琛忍不住开口阻拦，“夏小姐，这么多红梅就算晾成干放熏炉里，今年也够你用的了。”
“这哪够呀，我爹爹娘亲，兄长，姨娘，妹妹，闺友们。对了，还有我的两个丫鬟。这梅花艳丽，香味浓郁最适合放入香囊随身佩戴了。”
夏徽音没有回头都能想象夜其琛现在定是黑着一张脸，咬牙切齿的盯着她。
无所谓了，戏还是要演下去的。等着他说出一句下一次再来摘。
婚后一年，虽不怎么了解他，但如何惹他生气，以及惹生气后会做出什么样的行为，说出什么样的话，夏徽音早就无比清楚了，根本不用去想，下意识就能做出来。
“真是可惜，那么好的品种不能多带一点回去，真让人遗憾。”
夏徽音做出沮丧的表情，沉思了一会儿。
“可话说回来，我府上还留有从燕妍手里抢来的砧木，不知道…”
说完便作势去扒枝丫。
“夏徽音！你住手！”
树下的人儿仿佛受惊一般，很合时宜的抖了抖那单薄的肩头。
转过头来，是一张双眸泛红，紧咬下唇的脸。
夜其琛赶紧解释道“这红梅不能嫁接，是西单那边运过来的新品种，还未在市面上售卖。”
夏徽音听到“西单”二子，想起了燕妍，脑子飞快运作，想着什么时候去一趟十里香。
夜其琛仿佛知她所想，“是绛云楼的东西。”
绛云楼位于西单境内，是西单最大的花卉交易场所，进口渠道既有官道又有暗门。
但售卖区域却只限于单部，所以能弄过来定是费了一番功夫。
单部在东慕末年分裂为东单部，单部，西单部。领袖也是同血脉的族人，卡拿，伊玛目，普里托。
“所以说，你总找一个西单人都唾弃的商人又有何用。”
“夜其琛！你说我可以，别骂我朋友！”
夏徽音这次是真的怒了，脱了手套摔在地上，转身离去。
“夜鹰，跟着。”
“是”
燕妍身份特殊，夏徽音你又何必自找麻烦呢。
十里香内响起三声叩门，却迟迟未听见第四声。
正在查货的燕妍屏息聆听了好一会儿，复弯下腰继续查弄。
应该又是街边小乞丐的恶作剧吧。
十里香外，距离大门五米远的一男子盯着面前发愣的女子，微微皱眉，有一丝不耐烦的情绪涌了上来。
却又不得不蹲守在那里。
终于，半个时辰后，女子转身走开了。
墙角将腿蹲麻的人，也跟了上去。
夏府。
回到府上，就看见两丫鬟在门口翘首以盼，手里干着活，眼神却不住往外面瞟。
看见夏徽音，二人很有默契的扔下手头的东西，朝她奔去。
“小姐,您可算回来了。”
“我们都快紧张死了。”
“您出去后，老爷和少爷先后来了一趟。看您还未归，又离去了。”
“他们这次居然没派人来找我？”
“小姐，天元城都传遍了《无语》。老爷和少爷他们都知道您去投壶了，知晓您和骁骑候世子，小镇国公在一起玩乐就…”
“真是亲爹呀，这么放心我。我也快无语，短短几个时辰，整个天元城都传遍了，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主仆三人边聊边进屋，夏徽音一眼就看到桌上的红梅。
碧玉见小姐盯着桌上的物品，解释道。
“这是骁骑候世子遣人送来的，说是小姐您忘带走的东西。”
“嗯，知道了。你们先出去吧。”
“是”“是”
夏徽音将包裹重新系好，用手颠了颠。
比我摘的还多，这傻子不会把五棵全摘光了吧。
那…下次我还能找什么理由再去拜访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