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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慈航坐下

我从没见过父亲和母亲,天宫里也很少有人说起他们,祖父更是决口不提这个儿子。如果我的修行不是那么一日千里的精进,如果我不是天地间难得的修仙材料,或许重华此人早就被遗忘在哪个角落了。

唯一一次是我一万岁生辰的时候,我的祖母,也就是西王母,看着当年那个粉雕玉琢的小男孩,拿出做祖母的温柔,笑得慈颜善目。“重华,乖孙儿,今天是你一万岁生辰,祖母可以满足你一个愿望,你想要什么呀?”

“祖母,真的什么愿望都可以吗?”直到今天,我依旧记得那一刻自己的雀跃。一万岁的我,不过如同凡间天真的孩童,只有一个愿望——见一见自己的父母。祖母点点头,笑得那么女王,实现一个孩子的愿望,在她眼中是一件多么容易又多么微不足道的事情,况且我一直乖巧,从没给任何人添过麻烦。祖母,对不住了,我的要求恰恰是你们不允许的那一个。

当她毫不犹豫的点头的时候,我觉得连她脸上的褶子都开出了花儿,开满了洁白、圣洁的曼陀罗花,安详而又宁逸。“祖母,带我去见一见父亲和母亲吧。”我带着渴求,仰望着眼前的祖母,她的脸倏地变了色,勉强着在口角拉出道弧形,那弧线并不完美,看着似乎耷拉成不悦。“重华,忘了你祖父的话了吗?”从没流过的泪水,不受控制的漫过我的眼帘,无声的滑落,却滴落得“叮咚”作响。

西王母看着落地的晶莹剔透的玉珠,长叹了口气,“造化不可违,天寿,将重华的泪拿给我看看。”天寿忍下心头的诧异,捡起泪珠,素白的手上托着晶莹剔透的心形玉珠,旁边的另六位女仙都睁大了诧异的眼睛看着我。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从出生到一万岁,我应该哭过吧,却没有人告诉过我,我的泪珠会是心形的、莹白玉珠。我也不记得自己会流出珠玉般的泪水。

西王母把玩着手中的泪珠,几不可闻的叹了口气,又带了丝欣慰,果真如此。“重华,好孩子,到祖母这儿来,你真的想见自己的父母吗?”我听着祖母的口气,听出了希望。像所有失孤的娃儿一样,我冲进祖母的怀抱,头点得像失了分寸的拨浪鼓,早忘了天孙该有的气势,我也只是个渴望父母之爱的孩子。

抚着我的头发,西王母暗自伤神,轻轻开口说道:“你的父母是自愿被囚在八荒大地的。你的父亲名叫伽洛,本是下一任大天尊,也是我天庭十大战将之首。那么多女仙愿意与他行那双修之法,他却不愿。一万年前,也是命中劫数。在去攻打八荒的路上,他因缘际会救了灵狐族的圣女紫梓,两人暗生情愫。”

祖母略一停顿,叹了口气。“此事说来,甚为怪异,这么多年,祖母也没有想清楚为什么。伽洛和紫梓原是旧识,几千年的光景,不多不少见过些面,都没能生情,怎么就在那时候,两人动情动意?不久紫梓珠胎暗结,一百年后,生下的那个孩儿就是你了。”

“然后呢?”我迫不及待的问道。祖母安抚的拍拍我的肩头,将我搂在怀中。“那时,几族混战,关系很糟。想他夫妇二人从此既不见容于天地,亦不见容于妖魔。伽洛和紫梓却从没后悔过。八荒的战事了结后,他二人自行结了结界,将自己囚在八荒大地的祁雾山上。再不和外人来往。你父亲不忍你跟着他们,自囚于那个荒凉没落的所在,这才让自己的童儿把你送回天庭,交予你祖父。”

西王母的脸上渐渐有了戚容,“一万多年了,我再没见过伽洛,那么好的一个孩儿,却宁愿自苦也不愿和你母亲分离。你祖父既恨极又痛极,装聋作哑不愿罚他,众人不服又怎样?我只有那一个孩儿。要罚连我一道罚了便是。伽洛当年发誓,除非,有人流泪落下心形的白玉泪珠。否则,天地间无人能够破解你父亲的结界,连他自己也打不开那个死契。他夫妇二人将永世不离八荒。重华,祖母今天才想明白,心泪,原来竟是自家孩儿心头泪,伽洛、紫梓你们总算不枉自苦万年。”

我暗暗吃惊,原来父亲竟然是自梏与斯。见与不见,不过形实尔。堪不破的,不过受、想、行、识,外相罢了。相见争如不见,哪天有缘了,自会相逢。反正结界已经被我破了,何苦争那一时。放下的、放不下的,哪一样不是心魔?

“那待有缘时再见吧,是孙儿执着了。”放下——放下执念的那一刻,我居然就这么历过了心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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线上前尘往事,线下今世风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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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琼五,也不知道无忧、云朗事情办得如何?眼看着已经十二了,要是过了月半,他们还没赶到,如何是好?你可怎么跟世叔交代?”长孙无忌和李世民已经在太原城郊的别庄停留了3天。所幸这次带去迎亲的都是自己的心腹,只说未来的少夫人染了风寒,不能移动,需在城外的别庄修养数日。派人往太原家中送了消息,又严令手下不得多嘴,只玄霸一人命令不得。

那浑小子在别庄憋了三天,早就涨了一肚子气,今天晨起又嚷嚷着要先进城。李世民着实头疼,怕他在父亲面前说了浑话,让家人起疑,断断不愿他一人先行回家。无奈之下,只好命手下去找了做锣拔用的整张铜皮,寻了个贴己的近卫在后堂埋伏好。

李世民唤了玄霸到正厅切磋武艺。打到兴起处,李世民轻咳一声,后面的近卫猛敲了铜皮一下,“轰隆”一声,李玄霸早钻到了桌肚子底下,直嚷嚷“二哥救命,二哥救命呀!”李玄霸天不怕地不怕,独独害怕打雷的声音。

李世民赶紧丢了兵刃,一把抱住玄霸,“四弟,别怕,哥哥在这儿。别怕了,別怕。”看李玄霸情绪稳定了,李世民装模作样倒吸着气,问道:“好好的天怎么就打雷了。我们有没有什么不敬神明的举动,但晴天霹雳,确实是责罚言行不端之意。四弟呀,你想想,外边既没下雨,又没变天,怎的就凭空炸响了雷声。这两天,哥哥我可没有任何言辞偏颇的地方,弟弟你可做了什么不好的事情?”

李玄霸撇了撇嘴巴,“我就一心想着玩儿,想先回城去,其他什么想法也不曾有过呀?”李世民看玄霸答得认真,忍住心头的笑意,语重心长的说道:“看到没有?你嫂嫂病了不能行动,你却不能够友爱兄嫂,所以天老爷生气了。”李玄霸眨巴着那双小眼睛,干瘦的脸皮急剧抖了几下,抱紧了李世民的腰身,“哥哥,玄霸再也不敢了,你快让雷公回去吧!”

李世民被那傻小子抱得忒紧,恨不得一口气提不上来,“快松手,勒这么紧,你想要了二哥的命呀。你松手,我就让他们回去,再不松,我可要让他们再闪电、打雷了。”

李玄霸果然立刻跳着站到一边,乖乖站好,一动都不敢动。嘴里还哼哼着:“二哥哥让干嘛就干嘛,玄霸最听二哥的话了。”打那之后,他对这位会唤雷的哥哥可是崇拜到极点,再也不敢有半分不听话。

已是初夏时分,晌午,憋闷得一塌糊涂,天阴沉了个把时辰,愣是一粒水珠子也没掉下来。树上的蝉儿聒噪的“吱啊、吱啊”叫着,门口的那只大黄狗吐着长长的舌头,像堆烂泥似的整个儿贴在地上,汲取那丝可怜的凉气,如果不是那双圆溜溜的大眼睛偶尔听到动静,会稍稍眯开一条缝,再迫不得已转两圈,你根本看不出来,门口躺着的是个活物。

李玄霸脱了外袍,只着中衣,坐在堂屋上风口的门槛边上,不知道从哪儿找了块破瓦片,捏碎了正在全神贯注打着前院柳树上的鸣蝉,个把时辰,地上已经落了厚厚一层蝉儿。别看这小子其他事情不聪明,但在武学上确实是个奇才,打落的蝉儿,上前拿起来细看,没一只是死的,却都已经发不出声音了,可见内力醇厚,不同凡响。

李世民和长孙无忌坐在正堂,喝着茶,有一搭没一搭从家国大事说到边塞风云。玄霸忽然撒了瓦片就往院子外跑,边跑边嚷嚷着:“好嫂嫂,你这病可算好了,弟弟我都快被闷成大王八了。”也是李玄霸足够缺心眼,自家嫂嫂在院中养伤,怎么会从外面回来?彼此狐疑的看了一眼,李世民、长孙无忌迎了出去。

眼前婷婷立着的是一个穿着鹅黄色宽袖襦裙,带着面障的女子,后面跟着个身量相仿带着面纱的绿衣女子。窦蔓娘稳了稳心神盈盈拜下,犹豫了片刻,开口说道:“无忧此次病了数日,让大哥、李公子挂心了。特来谢过。”

说话的人音色婉转,比无忧的声音稍许清亮一分。长孙无忌怔怔的看着眼前的女子,又看看她身后只露了双眼睛的自家妹妹。若非身量稍有差异,光看这二人的眼睛,连自己这个亲哥哥都分不清爽。只不知道人家姑娘怎么会同意这李代桃僵的计划?

“小妹快别拜了,身子刚刚大好,多休息才是。你先回房歇着吧。来人,扶小姐回去。”有侍女上前,扶着窦蔓娘往后院回了房间。说着又转头朝李世民使了个眼色。

李世民会意,吩咐道:“玄霸,还不快到厨房看看有什么好吃的,你去厨房让他们做些吃食送过来。”又装模作样吩咐道:“长孙姑娘病刚好,让厨娘做些清淡、软和易消化的吃食。”

李玄霸摸摸自己的肚子,嘿笑了两声,“二哥,我的肚子也饿了,我先去找些吃的,顺便给嫂嫂找些吃食。”说着早溜得没了踪影。李世民一行三人在正厅坐下,这才有机会好好说道别后的情形。

两拨人马分手后,无忧和云朗日夜兼程赶往山东。到得别院,顺利见到窦蔓娘,也给她看了李世民的信物和信件,将来意大致说了一下,蔓娘只是不愿。无忧还待想法子再做蔓娘的工作,云朗却怕耽误了正事。那小子也不言语,直接选了最快捷的方案。

知道蔓娘心疼桃红、绿柳、宋妈妈,跟前也就这三个亲近的人,云朗居然一下子将这三人逮了回去,也不知用了什么法子,等到这三人被放回鹤鸣别庄,居然异口同声帮着做蔓娘的工作。可惜云朗一直卖关子,不肯讲出自己究竟是怎么做到的,能让蔓娘的心腹们如此卖力相帮。

窦蔓娘本就对李世民心存好感,又禁不住身边亲近的人整日介做说客,最后晕乎乎上了贼船,跟着无忧往太原行来。一路之上,看着无忧、云朗两人相处的情形,常年被家人抛弃在外的窦蔓娘,第一次生出好好为自己活过的心思,暗暗庆幸听了人劝,走这一遭。或许那个只有一面之缘的李世民真是自己一生的良人,也未可知。

一路之上,蔓娘和无忧成了无话不说的好朋友,这个孤单却聪慧、单纯的女孩和快乐、洒脱的无忧彼此交换着女孩之间的秘密。无忧这才肯定,原来李代桃僵的主意真的不错,琼五哥哥也算幸运,蔓娘是个很可爱的女子,无忧满心的负罪感也随之消失。

无忧连说话带比划,叙述着山东的经历。李世民、长孙无忌不禁满头黑线。幸亏去的是这两个不按牌理出牌的主儿,如果自己去,这事肯定办不成。

长孙无忌刚才略略打量了窦蔓娘几眼,看礼仪应该是个知礼的世家女子。若非亲近之人,倒真看不出两人的差别,不禁庆幸妹妹的身量这半年拔高颇快,和蔓娘差得不算多。

李世民还埋在云雾里,兀自不能回神。他从没成想,自己的小心思能够成真,这会儿还迷糊在再见蔓娘的喜悦里。其实,李世民已经很久没有想起窦蔓娘这个人了。自打父亲告诉他,已经给他定了长孙家的幺女,也就是长孙晟的女儿。

长孙晟乃是北魏上党文宣王长孙稚的曾孙、北周开府仪同三司长孙兕的第三子。当年长孙晟护卫北周公主入突厥,远嫁摄图可汗。曾在草原上住过一年。

有一次两人出去打猎,看到空中有两只雕在搏斗,可汗赐箭命长孙晟射杀,长孙晟只发了一箭,将两头雕一起射下。李世民小时候就听过这个故事,谓之“一箭双雕”。能和这样一个盖世豪杰的女儿结为夫妇,又是幼时旧识,李世民内心没有抗拒。虽然心底仍有一丝山东那女子的影子。

他只是自动断了自己对蔓娘的那点小心思。少年思慕的情怀就如同刚出芽的花苗,偏偏经了骄阳,重创之下灰飞烟灭。作为李氏的二子,家族的利益胜过情爱,况且那份感情里还是救命之恩的感激之情占了上风。

可不知为什么,自打在襄阳做了那个奇怪的梦,如此真实,恍若唾手可得。一旦觉得有了希望,窦蔓娘便在李世民心中生了根,枝枝蔓蔓,如同南方雨天的榕树,只要有空气、土壤和适宜的湿度,就会安营扎寨,扩大地盘,装得心中满满的。只要想到蔓娘,一种似甜蜜、渴盼,又害怕盼而不得的焦虑同时煎熬着,呼之欲出。直到刚才,那份焦躁才被那双清亮的眼睛安抚下来。

虽然蔓娘头也没抬,面带羞涩,但李世民就是笃定看见了那双清亮、盈盈的美目。以窦蔓娘的心性,愿意走出这一步,肯定会陪着自己走完这一生。她来了,就算曾经有过一丝不甘,毕竟还是来了,只为自己,嫁作李家妇。

“琼五哥哥,我陪你去看看蔓娘姐姐可好?您再这样心不在焉下去,就得把杯托给一口吞下了。”无忧放下心结,真心把李世民看做自己另一个哥哥,露出了做妹妹的调皮本色。

长孙无忌唬了脸,“小妹,休得胡言乱语。从现在开始,你已经不是无忧了。小妹,你真的考虑好了放弃这个身份,非要跟着那个阿史那氏在外面闯荡?那小子有什么好的?他家可不是一般的豺狼之地!不过琼五呀,你也别心不在焉在这儿坐着了,想去的话,就去后面看看吧,反正没两天就是你家新妇了。”李世民红了脸,不自在的哼了一声,放下杯托,“你们别管我,我再坐会儿。”

无忧看了看李世民,敛了心神郑重点点头,“无忧先得拜谢琼五哥哥的成全之恩。大哥,我现在比任何时候都快乐。我和云朗一辈子都忘不了琼五哥哥、蔓娘姐姐的恩情。不过,我会陪着蔓娘姐姐,直到她适应了自己的新身份。而且,我们还有很多问题需要面对呢?那得等蔓娘姐姐自己和琼五哥哥商量着办。”

长孙无忧淘气的走到李世民跟前,“准姑爷,您这会儿可准备好去见我家姑娘了?奴婢是姑娘的贴身侍女,唤作绿柳,有事的话,两位爷尽管吩咐。”长孙无忌看着妹妹,毫无办法,事情已经变成这样,如今看来自己才是那唯一一个被强拉上贼船的人!

李世民和“绿柳”一起去了后面的东跨院。走过院子的一半,李世民忽然停了脚步,将中指竖到嘴边,朝长孙无忧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无忧拉长了耳朵什么也没听到,翻了翻眼睛,乖乖站在李世民身后一步开外的地方。李世民眯了眼睛,仔细听着随风传来的细微女声,如同痒痒的细鹅绒拂过自己心尖。

“玄武,你说我是不是好不知羞,被无忧她们几个拾掇着,竟然真的跑来见他?我真的要嫁他吗?知道我的字是什么吗?我,窦蔓娘,小字观音婢。是啊,为什么要叫观音婢呢?这字是我自己取的。阿爹、阿姐杀戮太重,原本我已经想好了,就做个慈航真人座下修行的小婢女,替他们赎了这份罪孽。”

窦蔓娘歪着脑袋傻乎乎的对着只大乌龟说心事。女儿家微微蹙了眉头。“自打阿爹信了那道士,将我送出家门的那天开始,我就隐约知道,被送到别院的我,再也没有机会回家。原本,我规划的人生就是供奉大士了此余生,我真的可以像话本里的人儿一样,走出别样天地吗?八岁之前的我,早就模糊了印象;八岁以后的我,只知道书中的世界和鹤鸣别院周围方圆几里的地方,最远也就是济南城中的光景。现下,来到一个全新的世界,我是该害怕、恐惧,还是坦然接受。玄武,这些话我只能告诉你,甚至连无忧也没有说过。”

李世民静静站着,觉着一丝心痛,这女子聪慧、机敏、善良又可人疼,究竟该怎样活过,总得等她想清楚了,哪怕想回去,恐怕自己也不忍阻拦。只希望她能笑得灿烂。罢了,先回去收拾东西,一切等蔓娘下定决心再说。

如此想着,李世民面带微笑大声说道:“绿柳,你家姑娘今天累了,你们好生安歇,明天我们再商量回城的事宜。”说着转身出了东厢跨院,无忧偏头凝视着李世民离去的身影,这人不是来看蔓娘姐姐的吗?怎么到了门前又回去了?简直莫名其妙。该不会琼五哥哥又想后悔吧?看他的样子又不像。蔓娘姐姐刚进门琼五哥哥那欢喜劲儿是骗不了人的……长孙无忧一头雾水的独自发了半天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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