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丰文学第2章 黑影
小巴士经过三里坡已经1个小时，绕过无名指峰，再过2小时才能到了六指山镇，山林倒是能透过西边的余晖，洒向山路，车厢里的人都把脸侧向夕阳，阳光轻轻的铺在车窗上，那是淡淡的橘红色，谁也没有说话，仿佛过多的动静会抹去这夕阳的温柔。
那台老发动机变成了哼呲哼呲的低喘，这是下坡路，它也能喘口气，车内一些松动的部件发出规律的响动。
“现在什么时间了？”一个妇人轻柔的声音打破了宁静。
“已经六点半了，天马上就会黑啦”司机后面的座位上，一个穿着牛仔裤和棕色水靴的男人回应了一句，便不再说话。
大家各自有自己的心事，车厢里大部分是天乐镇做了小买卖回来，盘算着能不能赚到一些钱，有几个是小指峰去镇上探亲，大包小包提着。
抱着婴儿的老人，此时目光如芒，他沉默着，眼睛却悄悄的注视着每一个人和路过的每一处转弯，气氛在他的冷眼中凝重起来。这趟车太久，该寒暄的话，该唠的家常都已经说得差不多，这个点大家都累了，安静得有些诡异。
一个穿着花色长袖的女人从包裹着好几层的袋子里，拿出一块白色的糕点，可却也没听到发出什么声音。
夕阳渐渐落下去，余晖已经透不过山林的水雾，夜幕开始降临。
“嗐！”突然司机一声惊吼，这是下意识的反应，同时那只黑色布鞋瞬间严重扭曲，紧紧的踩在刹车板上，接着车厢内众人一阵惊呼和踉跄，睡着的人狠狠地撞在前排座椅或者车窗上，没睡着的立即撇下手里的东西应急防护。
“他妈的怎么开车的！”一个最后一排的男人捂着头，狠咬着牙骂着。
“哎呀。”
“斯！”
“尼玛！”
……
车厢内顿时吵嚷起来，紧接着，捡东西的、弓着腰的、捂着揉着身体的乱成一团，唯独抱着婴儿的老人，安静的坐着，那双大手用刚好的力度和角度托抱着襁褓。
骂归骂，谁也没有要去针对司机，这种事情也不是第一次碰见，谁都知道山路的情况并不是那么好。
司机挺直了身子，瞪大眼睛望向前方，是几根大树干横倒在路中央。
“那是……路障”司机老黄心里闪过一个念头，马上皱起眉头，几束强光直直地照了过来，他只能继续缩小眼睛，直到侧过脸用手挡着才能好一些。
“有劫匪！”司机转过头吼到，那声音大的离谱，大声才能压制住心里的恐慌，那些桑吉族人干的事，他可听说过，据说有个开三角灯车的被绑在橡胶树上，活活打死，也没有松绑，还被狼吃了一半，终了，也不知道是谁干的。
“啊！”
“劫匪！”
“天咯，怎么办啊？”
“观音菩萨保佑，保佑保佑啊”
几个妇女喊着向座位底下躲去。“尼玛的！”
“还好老子没钱。”男人嘴里也愤懑地咒骂着，同时迅速把一些贵重物品藏起来，有的人脸上露出凶光，仿佛是想要殊死一搏或见义勇为的样子。
车门还没有打开，还有时间。抱着婴儿的老人目光如炬，他咬紧了牙关，眉头和眼角同时眯了起来，这一路上太艰难了，他转而看向婴儿的时候，鼻孔里却流出缓慢气息，他把棉布裹紧婴儿，另一只手慢慢地伸向车底的一个黑色皮袋子。
“吡呤！吡呤”，窗碎。没等老黄和乘客想出什么对策，或者和土匪怎么对话，副驾驶、前车门的玻璃碎了，玻璃顺着飞向车里石块散落下来，石头击碎玻璃把众人的慌乱动作全部改为下意识的抱着惊呼，动作出奇一致。
那抱着婴儿的老头仍然安静，只侧了个身子，并抬起一只手，挡住所有可能砸向婴儿的路线。婴儿睁开眼，“嗯啊”两声，睁着大眼睛看老人，老人用一个奶嘴熟练的抵在婴儿的唇边，婴儿吐了吐舌头，把奶嘴顶出来，“啊”的一声，老人又塞进去，并用一只手指轻轻护着不让奶嘴滑落。
“焚墨乖，不怕，爷爷在”老人说着，脸上是一抹难以觉察的笑容，手指轻轻滑过婴儿肉嘟嘟的红脸的时候，他转头看向窗外，眼角的光突然凌冽了起来。
司机抱着脑袋爬离驾驶座，爬到前门旁边的座位上那个牛仔裤男人的身边蹲下来，两人又一起向车厢后面爬，飞石仍未停止，但它是有方向的，只攻击车厢前面部分，车厢内的人也都集中到了车厢后面，中间惊叫声不停，伴随着恐慌的颤抖和懵撞，巴士车前面只留一地碎玻璃和乱成一堆的包裹。
一个黑影窜上驾驶座，接着上车门打开、老发动机熄火，只有车厢内的两个昏暗的灯还亮着了，能模糊看清一些东西，一个个黑影从前门走上来，那个驾驶座的黑影转过身站在最后，一共四个人。
他们的穿着比普通人似乎更花哨一些，都是一只手拿着手电筒，另一只手拿着刀管。“强哥，一共16个人”第二个黑影的手电跟着座位一步步晃着，声音里带着兴奋。
劫匪自然的踩在碎玻璃上，丝毫没有躲避的意思，为首的那双脚穿了黑色皮鞋，后面三个都是深色的凉鞋，顺便踢开几个行李袋，第三个黑影那短粗的腿踢的时候最有气力，根据黑影的身形，应该是最胖的，他踢的黑色蛇皮袋顺势飞出去不知道撞了多少东西才停下来。
“全部捏着自己的耳朵！放下一只，剁了一只手！”第一个人是个大高个，看着很壮，是这几个人当中最高的，他停下来，首先发话：声音很大，并且越来越大，“咳…忒…妈的！”他想再大一点，但那烟嗓的声线夹杂着痰的振动声阻止了，说完狠狠吐了口痰，那痰就吐在外侧第三排坐妇女。
接着一把砍菜刀猛地砍在一位妇女的车座靠背上，刀刃深深地砍下大概10厘米，那女人尖叫一声蹲到座位下颤抖着，间歇性从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声音，那刀要是往头上辟过去，怕是要当场丧命。
“强哥”，这个声音有些年轻，是第三个瘦小的黑影发出来的，“阿迪和小东在车下把风。”
“好！都她妈给我老实点，捏好自己的耳朵”第一个黑影扫视了一圈车厢：“那个傻逼！草泥马的没听到老子的话是吗？”
很明显，只有一个人，还没有抓着耳朵，那抱着婴儿的老人。
“……”抱着婴儿的老人，短暂的迟疑后哆嗦着声线说道：“我抱着孙子，手…没办法…”老人声音是哆嗦的，但仔细可以看到，他的眼神中逐渐升起的英气。
“哈哈哈，老头……”劫匪强大笑着，走了过去，拿刀的手慢慢地伸向老人，把老人的帽子摘下，老人露出一张大方脸，皮肤紧实的贴在骨头上，在手电筒的灯光下，显得尤为棱角分明，显出过分的疲瘦，劫匪强压低声音：“你觉得，我会管你…特么的有没有抱着孩子”，声音低、且慢，却带着一股嚣张到极点的挑衅。
“这人不一般”老人心底沉吟一句，便赶紧露出敷衍的笑容，张开嗓子道：“好的，强爷，我明白，我知道怎么做”，一边说，一边把孩子放在里坐，整个人换到外坐上端正地坐着，双手捏着耳朵，看着很听话的样子。
“汉人？很好”劫匪强点点头，很满意对方的反应，汉话的音调根据方言音而改变，全国56个省，168个民族，也就有168种不相同口音的汉话。
“今天，爷高兴，都给我配合着点，汉人坐到左边，桑吉人坐到右边”劫匪强口气重带着无比傲慢，见众人没有反应，突然大吼一声：“马上！”
“草泥马，强哥说话你们听不到？”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影子绕过劫匪强，爬上座位，用手里的砍刀指向车厢里的人，所有的人瞬间动了起来，老人和焚墨不用动，这也算听话的恩赏。
十几秒后，所有人都已对号入座，整个过程没有丝毫反抗，汉人在老人和婴儿一侧，桑吉人则全在对面。
车厢内16个人面面相觑，原来心想着和劫匪干一仗的人，此时也怂了。
从路障布置、石头攻击车厢前半部分、车子熄火、报人数、刀砍向座位，到最后带着威压的低声，仅花了3分钟不到，如此流畅的手段，众人心底只能剩下恐惧和顺从，还能有什么？
“好了，把身上所有值钱的东西拿出来，这根烟抽完，我会再搜一遍，如果发现你们有藏着的，别怪我，剁了你们喂狼”劫匪强淡淡的说着，顺手点燃嘴里的烟，火光映出他左脸的一道丑陋的刀疤，烟火随着最后一句话上下跳动。
其他三个黑影拿出黑色塑料袋，分头走向车厢里的人，手电的光被第四个黑影调节成放大面积，照亮整个后车厢。有的人迟疑一下，给的慢的，就是一巴掌过去。又是一声沉重的巴掌声，又是一声脑壳的闷咯声，伴随着不论是汉人还是桑吉人的呻吟。
“那个……”劫匪强站在老人面前，用刀指向婴儿，婴儿的手从襁褓里挣扎出来，正在空中乱晃，小手臂上有一条红色绳子，绳子中间挂着一个金疙瘩，闪着一抹明亮的金色，金疙瘩里镶着折射出几缕透亮光芒的晶石。
“强哥，我有钱，我给您”老人从口袋里掏出一沓钱，双手捧上，同时无意识似的轻轻地推开指向婴儿的刀尖：“强爷，这是孩子他娘给孩子唯一的……”
“啪！”这一巴掌的声音，比所有的声音都大，全车的人应声停止了，这一巴掌，是劫匪强打在了老人的脸上，老人咬着牙关，鼻孔喘着气，手电的强光下，那消瘦张脸迅速红肿了起来，嘴角流出一丝血痕，这丝血痕在明黄色的光里蔓延扩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