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他會回來的。”
面對這雙眼眸,喬望舒如何能忍心?
更何況,她明知吳老四一定會回來,不如給衛娘子這位在逆境中仍不屈服的女人,一些精神上的支撐。
簡簡單單一句話,讓衛娘子鼻頭泛酸。
從不在外人面前示弱的她,眼眶內泛起晶瑩淚意。
她閉了閉眼,將眼淚逼了回去。
再睜開時,她走到喬望舒跟前,屈膝斂禮:“民婦多謝七姑娘吉言。”
衛娘子沒想到,高高在上的伯府小姐,是這樣的好心人。
既是如此,她就更不能留下來,讓自己的不祥名聲,拖累了七姑娘。
她揚手拂過眼尾,淚痕在指尖微微反光,一閃而逝。
“七姑娘,民婦乃不祥之人,請容民婦先行告退。”
如此知禮。
倒讓喬望舒開始好奇,她在嫁給吳老四之前,是怎樣的身世?
“不急。”
喬望舒衝她擺擺手,吩咐連翹:“把小奕涵抱過來,給衛娘子瞧瞧。”
在大周,奶孃是高門大戶裡極重要的角色。
把孩子奶大,又是陪伴著小主子時間最長的人,品德操守,都潛移默化。
人品,是喬望舒放在第一位進行考量的因素。
不過最重要的,是小奕涵自己是否喜歡衛娘子。
喬望舒一直覺得,孩子的直覺是最敏銳的。
聽見她的話,衛娘子站在原地,雙手無意識的在裙襬上來回搓了幾下,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既高興,又躊躇。
還不待她想個分明,小貓似的嬰兒,便落在了她懷裡。
真小啊!
這是衛娘子的第一反應。
比她女兒剛出生時,還要小、還要輕。
一下子,就勾得她母愛氾濫。
聞到衛娘子身上的奶香,小奕涵的眼睛一下子亮了。
努著嘴,在她懷裡鑽來鑽去,尋找食物來源。
空著的雙手也沒閒著,努力去夠著她的衣襟,口中發出意味不明的咿咿呀呀。
感受到孩子的急切和喜悅,喬望舒笑道:“衛娘子,你有所不知,這個孩子是我一大早從雪地裡撿回來,到這會兒還沒能吃上一口奶。”
連翹補充:“姑娘說的是,就在那片梅林裡。”
衛娘子聽著,吃驚地開口:“梅林?那一塊兒可偏僻了,天寒地凍的,虧得被七姑娘瞧著。”
莊戶人家,在土地裡刨食。
梅花再美再好,在此等嚴寒氣候中,無人有附庸風雅前往賞景的興致。
她低頭看著孩子的小臉,心中憐意更甚。
要不是有七姑娘相救,這孩子恐怕早沒命了。
抱緊孩子,她眼含請求:“七姑娘,讓民婦喂他一頓奶吧!”
喬望舒點頭:“你若願意,就留下來。”
既是有了決定,她乾脆利索道:“我跟三伯母說一聲,給你安排幾間屋子,你把家人都接過來。”
衛娘子嘴唇囁喏了幾下,沒有立刻應下。
她抱著小奕涵,偏著身子坐在鼓凳上,半遮掩著給孩子餵奶。
不知道多久沒吃過一頓飽飯,小奕涵這頓奶,喝得心滿意足。
“嗝——”
小奕涵趴在衛娘子的肩頭,隨著她的輕輕拍打,打出一個奶嗝。
喬望舒也跟著飽餐一頓。
連連喝了幾口茶水,才壓下去想要打嗝的衝動。
委實神奇。
神奇得讓她頭痛。
明明她並未進食?
幸好只是十分之一。
喬望舒起身,將手撫在胃部,來回走動了幾圈。
喂完奶,衛娘子拉好衣襟,戀戀不捨地將小奕涵還給連翹。
“七姑娘心善,可民婦的婆母腦子不清楚……”
知她猶豫,喬望舒一揮手,給她吃了顆定心丸:“既是不清楚,周遭有人照應著,總比就你們娘仨更好一些。”
“是呀。”
連翹忙道:“旁的不說,咱們府上從來就沒有欺壓弱小一說。若真有,你只管來找我,有的是人替你做主。”
衛娘子鼻頭一酸,險些掉下淚來。
毫無保留的善意和熱情,從她嫁給吳老四之後,就再也沒感受到過。
喬望舒溫言道:“我們府上的下人,大多是跟著先祖一起打過仗的慨然之士。平日裡或許有些齟齬,大義上卻是不差的。”
這也是她心裡,很喜歡喬家的一個原因。
哪怕落敗了,失了國公爵位,也沒見著有誰自怨自艾、怨天尤人的。
從上到下,都欣欣向榮,一幅熱火朝天過好日子的景象。
觀察著衛娘子的神情,喬望舒又道:“若是你不放心房屋田地,我就遣人去守幾日,對外宣稱如今是我們府上的產業。”
“如此一來,就無人敢再打主意。”
忠順伯府,如今在達官貴人裡或許排不上名號,在老百姓眼裡仍是高不可攀的存在。
衛娘子紅著眼,低聲應了。
她如何不知,是喬望舒有意幫她走出困境?
否則,區區一個奶孃,難道非得是她這個麻煩纏身的人不成。
“七姑娘大恩大德,民婦無以為報。”
衛娘子跪拜在喬望舒腳下,嗓音哽咽:“唯有銘記於心,終生不忘。”
“衛娘子言重了。”
喬望舒忙將她扶起:“往後,你既是小奕涵的奶孃,又是良籍,我們以‘你我’相稱便是。”
其實在大周,普通平民只有在面對有品級在身的官員誥命時,才以草民自稱。
她雖是伯府千金,卻並無封號。
除了出身家世顯貴外,與平民無異。
只是普通老百姓見著了王公貴族,哪裡分得清這些稱呼上的門道,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煩,賤稱自己準沒錯。
孩子吃飽就困。
喬望舒掩口,打了個小小的哈欠,便吩咐連翹安排馬車,去把衛娘子的家人接來,替她搬家。
冬日陽光和煦,光芒絲絲縷縷,輕柔地灑進室內。
靠窗軟榻上,小奕涵靠在裡側睡得正香。
喬望舒右手輕輕搭在蓋在他的小被子上,闔目斜靠著養神,半夢半醒。
庭院靜謐,枝頭樹椏上掛著一層薄雪。
偶有輕風拂過,積雪簌簌而下。
看門的小丫頭坐在臺階上,悄悄打著瞌睡。
喬望舒翻了個身,將左手揚起放在腦側。
小臂上,質地輕柔的白色裡衣往下滑落一截,露出少女潔白無瑕的肌膚。
在金色的陽光中,一串如紅寶石般的印記赫然呈現出來。
格外醒目。
那裡,正是在木屋中時,她不小心被銀針刺傷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