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說,你夫家姓吳,孃家姓衛?”
喬望舒望著她,認真追問。
這一位,來頭不小。
別看她如今落魄到來應徵奶孃,待她丈夫出海歸來,就是揚眉吐氣之日。
沒想到,這名衛娘子,竟然就住在這附近?
要不是她在幻境片段裡見過,斷然猜不到她背後的故事。
不過,或許正因為距離近,自己才會看見關於衛娘子的未來。
面前站著的三名奶孃,喬望舒所詢問的衛娘子是其中身形最苗條的。
其餘兩位都極豐滿,一看奶水就極足。
而衛娘子皮膚白皙,對比之下就顯得有些嬌怯,氣質文靜。
看起來,不似在莊子裡做慣了農活的婦人。
她頭髮梳得齊整,身上穿著的粗布衣衫洗得泛白,收拾得乾乾淨淨。
有一種哪怕落了難、也不讓他人看笑話的骨氣在裡頭。
只是眼底的青黑和憔悴的面容,透露了她的近況。
看來,是個愛乾淨不服輸的。
喬望舒在心裡微微點頭,下了結論。
“回七姑娘的話,”她規規矩矩見禮,“民婦從豐水鎮嫁過來,如今已是第三個年頭。上個月剛得了一個丫頭,這會兒已出了月子,能奶得過來。”
她說話之時,另兩名奶孃就有些不滿。
待她說完,一人就迫不及待開口:“七姑娘,您可別被她騙了!”
“是的是的,”另一人忙不迭道,“她就是個掃把星!連她家男人的都被她剋死了,還有臉來您府上呢,真是個臉皮厚的。”
三人競爭同一個崗位,原本互為競爭關係。
這會兒卻是聯手為難衛娘子。
她們說話之時,衛娘子眼神倔強,把脊背挺得直直的。
沒有反駁。
或許是相同的話聽過太多次,知道反駁無用。
或許是心氣高,不屑反駁。
待她們說完,衛娘子微微屈膝:“給七姑娘添麻煩了,是民婦的不是,請允許民婦告退。”
是個心高氣傲的。
明明日子過得不好,還想著給別人帶來了煩擾。
怪不得在幻境裡看見的畫面,都是她被欺負。
人善被人欺啊。
“且慢。”
喬望舒出言制止,吩咐連翹:“給衛娘子看座,我有話問她。”
此言一齣,另外兩名婦人就有些訕訕然。
連翹明白主子的意思,將兩人給請了出去,搬了一個鏤空海棠雕花的鼓凳來,放在喬望舒下首處。
衛娘子眼底透出些許惶恐,因太過用力,交握的雙手指節處泛出青白色。
她欠著身體坐下,幾乎只挨著鼓凳邊緣。
是一個坐著比站著更累的恭謹姿勢。
“衛娘子,你莫要緊張。”
喬望舒溫言道:“剛才她們所言,可是事實?”
人總要靠自己爭氣。
如果到了此時,衛娘子仍然不懂得替自己分辯,喬望舒就不會將她留下。
會換種方式資助於她,和未來的首富結個善緣。
“七姑娘,不是她們所說的那樣。”
衛娘子垂目看著自己裙襬,鼓起勇氣道:“民婦的郎君是吳家幼子,分家後只得兩畝薄田。活不下去了,才冒險出海討生活,要給民婦娘倆掙個出路。”
她嗓音輕顫,嘗試著傾訴。
無論眼前這位尊貴的伯府姑娘信或不信,她極需要奶孃這份差事。
必須盡力爭取。
吳家是村裡大姓,她是從外鄉嫁進來的媳婦。
她丈夫連正經名字都沒有一個,都管他叫吳老四。
吳老四的母親不知為何,在早些年瘋了,常常赤著腳在鄉間小路上、田埂上來回奔跑。
或對著天空傻笑、或在村口痴痴凝望。
在族裡,他們是最被人看不起的一家人。
能娶到衛娘子,吳老四隻覺得被上天眷顧。
眼看著妻子有了身孕,他又是歡喜又是發愁,才發狠跟著人去跑船。
“七月裡,吳郎還託人捎信回來,說他已上了船。”
說起夫君,衛娘子的面容難得的舒展開來,眼角眉梢有了一絲柔情。
突然,她臉色一變:“後來,就有人謠傳吳郎出海那條船遇到海難,沒有一個人活著。”
“我不信,他答應過我一定會回來!”
衛娘子的眼神,重新變得執拗,甚至有些狂熱。
她要好好的守住這個家。
下有幼兒嗷嗷待哺,上有瘋了的婆母需要照顧。
還有族裡居心叵測的人,妄圖趁吳老四不在家時,要搶走她們賴以為生的瓦屋薄田。
甚至,還有人覬覦她的姿色。
因她堅決不願,才會傳出她“掃把星”的名聲,讓之前對她還算不錯的村民們,看見她都繞著走。
種種煎熬,衛娘子都咬著牙受了。
日子再苦再難,她都想要守住。
她只想等到夫君歸家之時,還能有一個完整的家。
於是,聽見別院裡需要奶孃時,衛娘子略作收拾,便前來應徵。
事實上,她身上所穿的衣衫,是唯一沒有補丁,還能穿出來見人的。
家境貧窮,好的衣料都先緊著女兒和婆母使用。
她很需要這件差事,卻又不願讓喬望舒為難。
如果不是被留下來細細問話,這些家事她是絕不會對外人吐露的。
衛娘子早就習慣了冷遇和白眼。
被潑上來的汙水,讓她根本無從辯駁。
原來如此。
喬望舒暗自嘆了口氣,為了她如此波折的命運。
她在幻境中所看見的只有衛娘子受欺負,和吳老四回來、替她撐腰報仇的片段。
知道衛娘子難,不知道她這麼難。
關於海難,完全沒被提及,更不知真假。
但既然吳老四能衣錦還鄉,就一切都不是問題。
“你且放寬心。”
喬望舒溫言安慰她:“你支撐這個家不容易,他一定會回來。”
“真的?”
衛娘子眼裡陡然綻放出光彩,灰敗神色一掃而空。
如同堆積翻滾的陰雲,陡然照進明媚日光。
誰不知跑海船危險?
吳老四離開後,她沒有一日不擔憂。
哪怕她堅定的告訴自己,丈夫一定會回家。
但在勞累了一整天,夜深人靜之際,一顆惴惴不安的心,就開始啃噬著她的精神。
白日,還要面對周遭的惡意。
這是第一次,有人跟她說:丈夫一定會回來。
她猶如抓住一根救命稻草,眼含希冀地望向喬望舒。
甚至都忘了不可直視貴人的禮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