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雅蓮被賈臘梅母女攙扶著,一路來到廠裡醫務室。
夏至不緊不慢跟在後面,特地詢問:“羅醫生,小景這孩子懷了有多久?”
圓滑如羅醫生,笑眯眯推了推黑框眼鏡:“根據脈象判斷,不足兩個月。”
這話可就有意思了!
李援朝放暑假回家至今,也是不足兩個月,景雅蓮跟他接觸上也正是這兩個月期間。
劉桂香手背一拍手心:“吶,時間剛剛好對上吧?這孩子不是李援朝的還能是誰的!”
夏至眼神諱莫如深,視線在景雅蓮與劉桂香之間徘徊,最終,定格在賈臘梅臉上:
“呵呵,給你添個弟弟或者是妹妹,要不要?”
賈臘梅被這句話問得一頭霧水,劉桂香也是同款愣神。
然而,並不妨礙她們母女豬腦子反應不過來,尤其劉桂香咋咋嗚嗚嘲弄:
“我說夏至,腦子壞了還是失心瘋了?婦女主任甭當了,抓點緊騰位置,佔著茅坑不拉屎,哼!”
景雅蓮呼吸都謹慎了起來,只有她心裡清楚,這話究竟幾個意思。
她是個心思縝密的人,不過,夏至更加冰雪聰明、心細如髮。
景雅蓮遇上夏至,堪稱小王撞到了大王手裡,她很多小動作都逃不過夏至的眼睛。
此時此刻,她聽了夏至的話,甚至懷疑李援朝的反常都是夏至在教唆。
景雅蓮恨不能一包老鼠藥毒死夏至!
都怪這老女人,壞自己大事。
夏至如她所願,又問:“羅醫生,小景這胎相如何?身子骨弱不弱?需不需要開兩貼安胎藥?”
羅醫生趕緊回應:“雅蓮同志身子骨確實有些虛,安胎藥也確實需要開幾貼,頭三個月要特別注意以防滑胎。”
夏至接話:“可不興滑胎,必須保好胎,待到小景身子骨強壯一些,我就跟稽查隊的同志一起,帶著她去省城大醫院,驗一驗孩子DNA.”
景雅蓮但覺眼前一黑,這次是真的險些暈過去。
她現在進退維谷,肚子裡的孩子成了一顆不定時炸彈,棘手到無論如何處理都會很麻煩。
留著吧,她怕驗DNA;偷偷流掉吧,她豈不是坐實了做賊心虛?
景雅蓮都快煩死了!
作繭自縛,說的就是現在的她。
“驗不驗都是你家二世祖的種!”賈臘梅如是回懟,又安慰:
“雅蓮,我相信你,李援朝如今娶也得娶、不娶也得娶,毀壞女同志身子跟名節,哪能輕易放過他!”
劉桂香忽然想起什麼,問:“羅醫生,我家偉明呢,不是在你這裡住院?”
羅醫生推了推鼻樑上的眼鏡,支支吾吾遮掩:“那不是在隔壁病房嘛,這會兒可能上茅房了吧。”
……
賈偉明騎著摩托車來了縣城,直奔東方紅酒店二樓。
賈盡忠安排他專程跑一趟,傳遞一些必要消息。
“大小姐,我聽說李援朝那個廢物來找過您?”賈偉明智商遺傳自老孃,開口就暴露了。
背對著他修剪陽臺花花草草的阿墨霓,玉手動作一頓。
“聽說?你聽誰說的?”
賈偉明渾然不覺自己已經賣了阿墨霓隊伍裡的內應,而是繼續浮誇表示:
“甭管我聽誰說的,反正我是得到了消息。”
“今天專程跑這一趟,就是想告訴你不能相信李援朝,那小子就是個廢物點心。”
“用我們黃河縣方言來形容,那是個幹啥都不行的狗屁倒灶娃。”
“跟他合作,您指定會被坑上梁山,哪有跟我們父子合作安全呀!”
阿墨霓一聽就知道他的來意,於是反問:“跟你們合作豈止是安全,簡直是謹慎到供不應求。”
是個正常人都能聽出來阿墨霓話裡有話,嫌棄賈盡忠供貨能力不行。
然而,賈偉明聽不出來,居然還在誇誇自談:
“你放心,安全保障必不可少,跟我們父子做生意,十拿九穩不出問題。”
一旁站著的三叔公眼裡都是恨鐵不成鋼。
阿彪都忍不住笑了:“哈!我們要的是十拿九穩嗎?我們踏瑪德要的是槍!大批量的槍!”
賈偉明嘖了一聲,反駁:“安全交易才是大前提,不然,怎麼拿貨?”
誠如阿彪所言,他們要的是大量出貨,安全不安全那是賈盡忠父子應該考慮的問題。
如今這個年代,槍械交易只要你有正規合法的手續,那就屬於正常的貿易往來。
阿墨霓其實對賈盡忠的出貨能力早就不滿了,但是,架不住對方提供的貨物質量過硬。
9751廠的產品之所以質量過硬,乃是廠長李建國的功勞。
他身為身經百戰的一線戰鬥人員,對於槍械的質量可不是一般的看重。
真正上過前線的人,才懂得過硬的槍械質量在關鍵時刻究竟有多麼重要。
任何一個槍械小細節瑕疵,都有可能造成戰場上關鍵時刻丟掉性命。
……
賈偉明沾沾自喜繼續爆猛料,說服客戶:
“李援朝把我們廠裡一個女同志肚子搞大了,今天,稽查大隊就會上門抓人,跟你們合作……怕是沒機會嘍!”
阿墨霓不慎一剪刀剪壞了蝴蝶蘭,足足三秒都沒回過神。
賈偉明依然在聒噪:“根據我們國家的律法,李援朝這種行為會被判刑,流氓罪,你們都沒聽過吧?”
阿彪咧嘴大笑:“流氓罪?還有這種罪名,哈哈哈!”
賈偉明來了勁兒:“耍流氓就會被抓起來,李援朝搞大了女同志的肚子,可不是耍流氓那麼簡單,是要被槍斃呢!”
三叔公都忍不住插嘴:“有那麼嚴重?給點錢讓那女人去打胎不就行了。”
賈偉明還演上了:“你們不懂我們的法律,這種方法肯定行不通,要麼娶了人家女同志,要麼拉去打靶,李援朝那麼硬的骨頭肯定不會娶……”
“你怎麼就篤定李援朝不會娶?”阿墨霓迅速捉住了漏洞。
“肯定不會娶,我還不瞭解李援朝。”賈偉明話未完,阿墨霓就接話了。
“寧死不屈,那就只能是一種可能,這個孩子不是李援朝的種,流氓罪是有人誣陷他。”阿墨霓一針見血。
賈偉明一下子就給她整不會了,心下暗暗叫糟,大意了,真的大意了。
他尷尬一笑,生硬扯開話題:“那啥,反正我爸讓我帶消息給你們,跟李援朝合作是不可能了。”
傳完話,賈偉明慌慌張張告辭,生怕自己搞砸了。
門關上,阿彪一臉擔憂,問:“大小姐,昨天給了那小子那麼多錢,現在這個情況怕是……”
“怕什麼?”阿墨霓膽識過人,一股子落子無悔的姿態:
“我相信李援朝這個人,更相信他背後的勢力。”
……
9751廠,醫務室。
劉桂香跑去隔壁病房找兒子,結果,賈偉明沒在。
醫務室滿打滿算四間病房,每個房間六張床。
劉桂香挨個病房找了一遍,愣是沒發現兒子蹤影。
她又倒回來衝著醫生嚷嚷:“老羅,我兒子咋沒在隔壁?”
羅醫生急忙往外走,撂下一句:“可能上茅房了吧!”
北方這個年代的各種房子,極少自帶衛生間,基本都是統一去大廁所。
景雅蓮躺在床上哭哭啼啼,羅醫生也沒給她打針更沒給她開藥,因為誰出錢是個大問題。
夏至說歸說,真正讓羅醫生落實那些話,那是萬萬不能滴~
醫藥費誰來出?即便廠裡報銷,那也是需要走流程嘛,景雅蓮這種級別的職工用藥,羅醫生回頭去找財務報銷難於登天。
9751廠如今自負盈虧,職工醫保養老都是廠裡自己出,跟後世的職工醫療養老完全不是一回事。
賈臘梅安慰道:“雅蓮,你甭難過了,李援朝那個癟犢子咱們輕易不能放過他……”
“有你啥事兒?!”劉桂香一把扯起來閨女,瞪眼呵斥:
“別人的破爛事兒你瞎摻和個啥?她放不放過李援朝關你P事!”
劉桂香好歹比閨女吃的鹽多,嘴巴直是一回事,生活經驗豐富又是另外一回事:
“老孃就看不懂了,你一個好端端的黃花大閨女,咋就見天的跟這種破鞋一起玩兒?”
“媽!”賈臘梅站起來生氣跺腳,腦子裡缺根弦:
“雅蓮是我好姐妹,溫柔又善良,我不許你這麼說她!”
“好姐妹?誰允許你跟她姐妹相稱!”劉桂香被閨女氣笑了:
“老孃這輩子就你一個閨女,幾時還生過這種賤貨!”
劉桂香拉扯著閨女扭頭就走,壓根兒不顧賈臘梅的掙扎,只顧嘴巴爽快教訓道:
“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溼鞋,離她遠點,免得惹一身騷。”
“老孃辛辛苦苦把你拉扯大,供你吃供你穿供你念書,還想盡一切辦法讓你成為廠里正式工。”
“我圖啥?還不是圖你將來能嫁個好婆家,後半輩子衣食無憂!”
“你倒好,成天跟這種騷狐媚子廝混在一起,你臉呢?你名聲呢?還要不要!”
母女倆漸行漸遠漸無聲,空蕩蕩的病房裡只剩景雅蓮一人。
賈臘梅出身條件都比景雅蓮好,別看她每天忽悠賈臘梅跟自己姐妹相稱,實則,內心嫉妒得發狂!
憑啥你就能衣食無憂、父母疼愛、工作順利、未來還能嫁入好人家?
憑啥我就得出身寒微、爹不疼娘不愛、工作機會靠肉體獲取,未來還一片渺茫?
你說你們,吃肉就吃肉吧,偏偏還在我這個快餓死的人眼前吧唧嘴,呵呵呵!
景雅蓮躺在光板床上,眼神就跟淬了毒一般,死死盯著天花板,恨不能將頂部鐳射兩個大洞。
哪怕我死,也要拉上你們這些人當墊背,魚死網破誰不會?
我不好過,你們誰也別想好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