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战事告捷
司徒煜过广陵城五十里后,便是另一番惨淡的景象。大军已经不眠不休跋涉了两日,此时必须停下来休整。
一群衣衫褴褛的难民踉踉跄跄地逃来,黑黢黢的脸上透露着掩饰不住的慌张,竭力睁大的双眼中满是恐惧,他们的头发大多散落着,蓬头垢面,几个小孩手里捏着一张薄薄的面饼。
见着朝廷的军队,一个个都匍匐在地哭喊着,求他们救命。
司徒煜神色有些复杂,运送粮草的队伍速度比他们慢,他们身上带着的只有一些干粮。
犹豫了一会儿,司徒煜还是命令士兵将干粮分一半给难民,他们万分感激地接过粮食,休整片刻后成群结队地朝着广陵而去。
司徒煜看向司清:“回亭关并未失守,这些难民从何而来?”
司清耸耸肩:“兴许是回亭关口附近的农户?”
司徒煜瞧着难民来时的方向,心里有些焦急。清晨他便收到京城的消息,陛下病重,太女监国。
他自信处理政事上檀临安不会有太大的问题,只是她毕竟年岁尚小,不知道是否能扛住突如其来的压力。檀复那边他一直有派人盯着,他的暗中动作司徒煜还是能知道一二,只希望他此时此刻不要来添乱。
大军休整完毕后又继续跋涉了两个时辰,此时距离回亭关不过寥寥十里,已经能隐约听到战鼓的声音。
先行一步的斥候策马而来:“禀报将军,此时上燕已有将近两万士兵渡过护城河,正在攻城!”
司徒煜拽了拽缰绳:“众将士听令!两万骑兵跟随副将出城门解决上岸敌军!步兵跟随司清上城楼协助定远将军巩固城防!其余将士跟随本将军渡过吊桥,将敌军一直驱逐出榆林城外!”
“是!”气势磅礴的答复声回荡在空旷的官道之上,随即马蹄声渐起,逐渐震耳欲聋,踏得路面都在颤抖着,掀起阵阵烟尘。
回亭关上,孙尧苦苦支撑着箭阵,拉弓的手指已经渗出了斑驳的血渍。黑压压的士兵堆积在城楼下,如蝗虫一般涌来,簇拥着巨大的攻城槌,一下又一下撞击在城门之上。城楼颤抖着,似乎随时都会坍塌,弓箭手们都竭力维持着身体的平衡。
身侧突然传来一声惨叫,孙尧定睛一看,已经有士兵搭上云梯爬了上来,他连忙扔下弓箭,拾起一旁的长矛,朝着那爬上来的士兵挑去,一气将他甩下城楼。
一时间,城楼上厮杀声与金戈声响彻天地。
失去弓箭手的掩护,城门口的士兵更加肆无忌惮地冲锋而来,伴随着阵阵呐喊声,城门摇摇欲坠,城楼上的敌军也越来越多。
守在一处城垛旁的叶晚棠奋力的厮杀着,飞溅的血污在空中抛洒,温热地血液迸射进她的眼睛,空气中的血腥味越来越浓,她似乎有些脱力,但她知道她不能停。叶晚棠知道,回亭关所有驻守的将士都知道。
他们的身后便是百姓,是富饶的广陵,是北川国最平坦的平原。无论如何他们都只能选择战死,誓与回亭关共存亡!
难道真的战死也守不住了吗?叶晚棠眼前已经血红一片,握着剑的虎口因为用力迸出几道口子。她蓦然脚下一扭,力竭的身子不由自主地向旁侧一歪,正好将自己送到一柄大刀的刀锋之下,她苦笑着闭上眼睛,她撑不住了,二殿下也没有找到,对不起陛下,将军······
“锵!”一声巨响,想象中的疼痛并没有传来,她有些迷茫地睁开双眼,正好看见自己的手腕被一名女子握住。女子的另一只手正将那柄大刀隔开,随即一剑刺进那个士兵的胸膛。
司清将叶晚棠拽到一边安置好,随即带着人迎上敌军。
得救了!回亭关守住了!他们撑到援军来了!叶晚棠的眼角流出一滴血泪,顺着她姣好的面庞落在地上的血泊之中,她安心地闭上了眼。
叶晚棠清醒时,已经躺在了床榻上,司清正在给她上药,见她醒来,司清端起一旁的药汤送到她的嘴边:“都在打扫战场,孙将军麾下也没有多少侍女,所以我来帮忙。”
叶晚棠接过药碗,皱着眉头喝下了苦若胆汁的黑色汤水,看向腹部包扎妥当的地方:“多谢这位······?”
司清站起身来:“司清。你且好生休息,我即刻便要启程去榆林襄助归德将军。”
“诶······”叶晚棠还欲说什么,眼前的女子已经快速转身离开,只留给她一抹高挑的身影:“司清······”她喃喃一句,捂着腹部躺了回去。
榆林——
“即刻将战况上禀京城,还有,”司徒煜在纸上飞速地结尾:“将这封信送到太女殿下手中。”
“是!将军!”
司徒煜起身踱了几步,双手撑在沙盘边上凝神观察。
上燕定然没有想到北川的援军能来地如此之快,因此在回亭关击退敌军,再夺回榆林不过只用了一日的功夫。不过要想收回居南关,便要好好琢磨一番了。
攻城之战······好在对于司徒煜来说,居南关并不陌生,何处艰难何处薄弱他心里都有大致的盘算。他拿起几只小旗插入几个定点。
两日后,捷报便传回了朝廷,朝堂上的气氛也松泛了许多。
檀临安微微一抬手,将送信的小将叫起来:“如此甚好,相信凭借归德将军之将才,收回居南关指日可待。至于这榆林太守······主动开城门放入敌寇,此消息是否属实?”
小将拱手:“回禀殿下,的确如此。将军已于阵前斩杀太守,人头悬于榆林市集曝光。”
檀临安的食指一下一下地敲着凤椅的扶手,脸上的神色似乎漫不经心,只是口中吐出的言词却让朝野上下一凛:“榆林太守王传之,不战言败,通敌叛国,致使榆林百姓流离失所,罪无可恕。如今王传之已斩于军前,王家,”
说到此处,檀临安的目光似有所指地看向埋着头的王瑶:“诛九族。”
王瑶不用抬头,也感受到了那股森冷的目光。她知道自己已经被檀临安盯上,听到她最后掷地有声的三个字,她不由自主地瑟缩了一瞬,随即又有些微妙的屈辱感,她怎会被一个十二岁的孩子吓唬。
朝中众人对于此举似乎有些意见,只是对上檀临安的目光又有些不敢开口。他们这段时间可是见识到了,这位太女殿下虽年岁尚小,但是手腕颇为毒辣,不曾有一分心慈手软,与陛下的宽仁之风可谓是泾渭分明。
何况此事王家通敌叛国在先,上燕一路直指京城,若是王传之没有开城门,战场也不会这么快便一直推到回亭关下,即便想求情,也没有可以入手的地方。
只有丞相叶槿柔抬起双目,深深地看了皇座上的檀临安一眼。
退朝之后,檀临安正欲回宫,便被人出声叫住。她回过头来有些诧异又有些疑惑地看向叶槿柔:“丞相有何事?”
叶槿柔侧首,一旁的侍女识趣地后退了许多。见状,檀临安也抬手示意顾玄霁等人退开。
叶槿柔也不与她周旋:“殿下今日对王家的作为,甚是不妥。”
檀临安挑了挑眉,朝中机要大臣她都花功夫细细研究过。
叶槿柔今年二十五岁,自十八岁考取状元后,短短七年时间,便以出色的手段能力,越过许多在朝老臣,爬上这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她于政事上的作为精密周全,檀芜也经常夸赞于她,有时还会讨教一二。
檀芜时常感叹,如今年少便有所成的人越来越多,譬如叶槿柔,譬如司徒煜。
这样的人檀临安自然是有些敬畏的:“不知丞相认为,哪里不妥?”
“我朝法度森严,如诛九族此等大罪,当是犯上作乱,谋逆之人的定罪。榆林王家世代护卫榆林,如今只因王传之一人愚昧,便要招致灭族之罪吗?王传之已被归德将军斩首曝尸,生前身后皆已臭名昭著,王家余众应当从轻处罚。”
檀临安耐着性子听她说完:“从轻处罚?若是再晚一些,上燕就要打进京城了!这样的罪在丞相眼里,不值得诛九族吗?一人愚昧,当真只有王传之一人参与吗?”
“是否他一人参与无从知晓,然上燕并未得逞不是吗?太女殿下何苦因为未发生且不确定之事,祸及一族。”
瞧着叶槿柔义正严辞的模样,檀临安虽不觉自己有错,还是拘谨地轻轻咳了两声:“孤不愿留下一丝一毫的祸柄。宁可错杀,不可放过。不过,方才在朝堂上丞相为何不出言规劝?”现在做什么事后诸葛?檀临安暗暗腹诽了一句。
叶槿柔突然叹了一口气:“太女殿下作为尽显归德将军之风。罢了,臣只是想告诫殿下一句,不要随性,不要戾气太重。有冒犯之处还望殿下见谅,臣告退。”
檀临安眨巴了两下眼睛,她随性吗?王家不该罚吗?虽然有狠狠敲打王瑶的嫌疑。她戾气重吗?她只是惩处了一个乱臣贼子而已,她都没有判极刑好吗?等到她回过神来,叶槿柔已经走远了。
檀临安摇了摇头,丞相大人果然正直异常,严守法度。
“殿下,”顾玄霁递上一封信笺:“这是回禀战况的小将交给属下的。”
檀临安随手接了过来,信笺上只简单写了殿下亲启四个字,她一眼便认出是司徒煜的字迹。
回到长乐宫,檀临安将信笺拆开。
信中没有在战事上多费唇舌,只是提到仍在尽力搜寻二殿下的踪迹。剩下的大量篇幅,都是司徒煜对近期局势的分析,还有对檀临安摄政的建议。
末尾还有几个小字,虽然潦草,想必是写信之人匆忙之中写下的:太女殿下尚安?
檀临安的唇角不自觉绽放出一丝浅笑,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她朝着宫云扬了扬信笺:“将军真是时刻不忘太傅之职啊。这寥寥数言便能抵朝堂上一些酒囊饭袋的喋喋不休。”
宫云忍俊不禁:“殿下小声些,若是被人听去了,那些大臣指不定如何跳脚呢。”
檀临安耸耸肩:“母亲的确宽仁,这些个大臣······算了,宫云,随我去看看母亲。”
“是,殿下。”
栖凰宫——
檀芜的唇色又深了许多,整个人也瘦削了不少,檀临安隐晦地看了顾玄霁一眼,后者摇摇头,表示下毒来源还没查出来。
白润明正在给檀芜喂药,见檀临安来了将她唤过来坐下:“陛下今日早膳一口未动,药倒是已经灌了好几回了,这样下去,她的胃肠也受不住啊。”
檀临安心疼地握住檀芜的手,一时竟也说不出话,只盯着她一口一口地喝下药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