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輛老舊的解放牌卡車在縣道上孤獨地行進著。
本來駕駛室還能坐兩個人,但她們都沒有坐。
陳小芬的媽媽坐在了靠駕駛室這頭的欄杆處,她把奶奶的頭枕在了自己的大腿上。幾個姑娘們圍在了奶奶的周圍。
劉素娟囑咐過司機儘量開慢點,所以,雖然是搖搖晃晃,但還算平穩。
幾個人都沒有說話。都是幾個沒見過多少世面的女人,此去縣城吉凶未卜,奶奶傷成這樣,王專紅身陷囹圄,大家的心情可想而知。
這場景頗有點楊門女將出徵的無奈和悲壯!
王專紅的家就是這個樣子,遇到了這些事,她們不陪著奶奶去,奶奶豈不是更無依無靠了嗎?
即使不夾雜著情感的因素,她們都覺得應該站出來盡點微薄之力。
當然,這裡面最有主見的還屬劉素娟。她早想好了,不管遇到多大的困難,她們必須把奶奶和王專紅醫治好;並且讓王專紅清清白白回家。
到達縣政府大院時已是下午四點多了,天已經快黑了。
傳達室的人把車攔了下來,問她們找誰。劉素娟正要翻下車,卻見奶奶掙扎著坐了起來。
“到哪了?”奶奶四處張望著。
“到縣政府了。奶奶!”劉素娟答道。
“好!好!好!”奶奶一連說了三個好字。
她用勁爬到了欄杆邊,對著傳達室人員說:“麻煩你請縣長、請你們最大的官過來!”
“你們幹嘛呀?我們縣長也不是你們想見就見的,你們有什麼事,可以告訴我,我讓你們找相關的部門。”
奶奶有些有氣無力地說道:“讓你去,你就去吧!耽誤了事,你擔當不起的!擔當不起的!”說完,她又無力地閉上了眼睛。
傳達室的人有些疑惑,但這老太太身體堪憂,而且,如果沒什麼大事,誰會在過小年的時候跑到縣政府來呢?
他決定還是請示下為好。
不一會,就有兩三個幹部模樣的人在他的指引下走了過來。
“你們是有什麼事嗎?”一個個子高高的開口問道。
劉素娟正要搭話,奶奶抓住了她的手,又睜開了眼睛,看著車下的人。
“你們誰是這最大的官?”奶奶有氣無力地問道。
“老人家,我是縣委書記彭新和,您這是?”高個子和藹地說道。
奶奶坐直了些,顫顫巍巍解開了那件斜對襟衣服,並在內襯那裡露出了一塊巴掌大小的補丁。
“閨女啊!幫奶奶撕開!”奶奶說道。
劉素娟有些不解,但還是依言用力撕開了補丁。從裡面掉落下來一小塊舊報紙。
奶奶用那雙有些乾枯的手顫抖著把報紙撿了起來,伸出欄杆外,遞給了高個子。
“麻煩你青天大老爺,快給他去個信,告訴他,他的孫子就要被人,被人給,給打死了!”
話音剛落,奶奶又暈了過去。
“奶奶!奶奶!”幾個人連聲叫道。
高個子顯然是吃了一驚,他連忙接過報紙一看,上面竟然是一張某領導人出席會議的一張照片。
“快!快!先把老人家送到縣人民醫院,劉主任,你坐駕駛室帶路。”他指揮其他幾個人一起爬上了汽車。
這一瞬間發生的變故讓幾個女人都有些不知所措,但眼下,奶奶的身體要緊,其他的也都顧不上了。
很快,車就到了醫院。幾個人手忙腳亂地張羅起來,四個女人反而只能是站在了一旁。
彭書記不時擦著額頭的汗!這麼冷的天,哪來的汗呢?劉素娟心裡想道。
經過檢查,奶奶身體並無大礙,只是急火攻心加上體虛造成的間歇性昏厥。劉主任還是讓醫生給她安排了一個條件特別好的單間病房,並且輸上了液。
陳小芬的媽媽坐在床頭,時不時地摸摸奶奶的額頭。
看到老人整個人放鬆了下來,彭書記似乎也鬆了一口氣。他看了看她們幾個,輕聲問道:你們都是老人的家屬?
四個人都不約而同地點了點頭。
他輕輕地抬了抬手,示意大家一起走出了病房。
在走廊上,大家環形站定。
“老人家的孫子是誰?叫什麼?你們誰把情況跟我說說!”彭書記問道。
“我來吧!”劉素娟向前走了一小步。
“奶奶的孫子叫王專紅,他被冤枉是盜竊犯,被抓去關進了派出所,還幾次被無端毆打,現在傷情很嚴重,我們幾個離開派出所來縣裡的時候,他頭破血流,也暈過去了。”
“還有這樣的事?劉主任!劉主任!”彭書記大聲喊道。
劉主任慌慌張張從主治醫師的值班室跑了出來。
“你趕快讓司機過來,我和譚縣長趕去她們鎮上,我們出發以後,你通知公安局張局長也趕下去,不得耽誤。”彭書記口氣嚴厲地說道。
轉過身來,他又對劉素娟輕聲問道:你們哪兩個隨我回你們鎮上?
三個人對視了一下,劉素娟說道:小芬,你在這和你媽媽照顧好奶奶,我和紅秀回去吧!我們那邊處理好了,再來接你們。
陳小芬點了點頭。
吉普車在縣道上飛馳,但彭新和還是覺得車不夠快!
“儘量快點!”他催促道。
以他的分析和判斷,這位老人絕不是信口雌黃之人,而且,報紙上的那位領導年輕的時候確實是在這一帶從事過革命活動;建國後還曾經來過這裡幾次。
哪個老百姓敢開這樣的玩笑?
他預感到這件事事關重大,容不得出半點紕漏,但可能事實上,派出所的人已經闖下了大禍。想到這裡,他不由得出了一身冷汗。
到了派出所門口,司機按了幾聲喇叭,沒人理會。彭書記讓大家都下了車。譚縣長加快了腳步,上前敲響了鐵門。
一個治安隊隊員模樣的,身披大衣,打著手電筒開了門。看到是吉普車,他連忙穿好了大衣,整理了一下儀容。
“你們負責人呢?”譚縣長問道。
“他們,他們都回家過小年了,我,我值班。”他吞吞吐吐地答道。
“沒有一個負責人值班?”譚縣長又問道,但口氣嚴厲了許多。
“馬上派人把你們負責人找來,立即,馬上!”彭書記命令道。
治安隊員不敢遲疑,連忙叫起了幾名隊員,讓他們趕緊騎上自行車去通知所長和指導員等。
然後,他又把彭書記一行迎進了一間辦公室。
彭書記和譚縣長分別坐在了辦公桌上兩邊主位上。
“你們也坐吧!”彭書記親切地招呼著劉素娟和郭紅秀。
治安隊員又張羅著倒了四杯熱水,然後站立在了一旁。
“聽說有一位叫王,王,”彭書記邊說邊看向了劉素娟。
“王專紅!”劉素娟補充道。
“對,王專紅關在你們這?”彭書記問道。
“嗯!”治安隊員答道。
“那帶我們去看看關的地方。”說著,彭書記站起了身。
“這,這,這我做不了主,請問你們是?”治安隊員擺著手問道。
“這是我們縣的縣委書記彭新和同志!不需要你做主,帶路吧!”譚縣長嚴厲地說道。
“啊?彭書記!”治安隊員吃了一驚。他連忙打開手電筒走在了前面。
到了號子門口,治安隊員說道:“幾位領導就在外面等吧!我去把他帶出來。”
“怎麼?不能進?”譚縣長質疑道。
“不是,不是,裡面太髒了,別倒了幾位領導的胃口。”治安隊員哈著腰解釋道。
“你別墨嘰了,快點打開,我們一起進去。”彭書記有些不耐煩了。
治安隊員只得打開了號子鐵門。
還真沒說錯,陰暗潮溼的號子裡,充滿著一股尿騷味和大便的氣味,特別地刺鼻難聞。
劉素娟、郭紅秀兩人捂著鼻子忍不住都嘔吐了起來。
治安隊員打開了最裡面的一道小房間鐵門,藉著手電筒的光,他們一眼就看到了蜷縮在地上的王專紅,而地上還有一層分不清是尿還是水的液體。
“王專紅,起來吧!有人來看你了。”治安隊員叫道。
但王專紅一動不動。
劉素娟踩著水衝到了前面,她雙手拉起王專紅的胳膊:“專紅,專紅!”
郭紅秀也走了過來,扶住了他的另一隻胳膊。
彭書記暗道不好,趕緊上前趁勢背起了王專紅,彎著腰,小心翼翼地出了號子門。
把人放在了辦公室椅子上,彭書記脫下了自己的大衣給他蓋上,劉素娟把開水吹涼後給他慢慢餵了一口。
王專紅虛弱地睜開了一下眼睛,然後又閉上了。
最先到達並走進辦公室的是羅義舉。看到院內停著的吉普車,他感覺來人來頭不小。
“幾位領導,你們好!”羅義舉熱情地打著招呼,一臉諂媚,並試圖上前握手,但看到都沒有理會他的意思,只得尷尬地退了兩步。
“你是?”譚縣長問道。
“我是治安隊隊長羅義舉。”羅義舉搓著雙手,緊張地回答道。
“這個所謂的案子就是他經辦的。”劉素娟指著他說道。
“哦?”彭書記把目光從王專紅臉上移過來,看向了羅義舉。
“這位小王同志是因為什麼事情被你們關起來的?”彭書記問道。
“因為,因為盜竊。”羅義舉有些慌亂了起來。
“盜竊?有證據嗎?”
“有,有,有同夥的交代。”周義舉結結巴巴答道。
“你誣陷好人!”劉素娟氣憤地說道。
彭書記沒有制止劉素娟的失態,看到王專紅現在這個慘狀,有悲憤的情緒很能理解。
“你去把案件材料拿過來我看看!”彭書記說道。
羅義舉有些猶豫。
“快去呀!”譚縣長催促道。
看到羅義舉去拿材料了,彭書記看著劉素娟問道:你有什麼理由或者證據能證明他們是誣陷好人呢?
“王專紅,我們都很瞭解,奶奶家雖然很窮,但家教很嚴,偷雞摸狗的事,他不會幹;另外,他們說他晚上到魚塘偷魚,他一整個冬天,就這一身衣服,我每天早晚都見過他,從沒有見過衣服是溼的過,還有,偷魚的人身上肯定有魚腥味,而他,從來沒有過。”劉素娟侃侃而談,彭書記也不時點點頭。
這姑娘分析得合情合理,而且,應該不像是編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