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義舉拿著材料回到辦公室時,所長向奎發也騎著自行車慌慌張張地到了院子,停好了自行車,正要去亮燈的辦公室,突然看到兩柱汽車的燈光照了進來。定睛一看,是縣局張局長的吉普車。
等車停穩,他三步並作兩步上前拉開了車門:張局長,這麼晚了,您怎麼來了?這另外這臺車是誰的?
向奎發似乎還沒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當然,他壓根就不知道這些領導過來所為何事?
“老向啊!在家過小年呢?”張局長下了車,扯了扯衣角。
“是,張局長,這不是沒什麼事嗎?就回家了。”向奎發哈著腰說道。
“真沒事就好咯!”張局長顯然是知道或者是察覺到了什麼。“進去吧!領導們都等著呢!”
“領導?還有比張局長大的領導來了?”向奎發心裡嘀咕道。
這一路上,劉素娟心裡也在犯著嘀咕:奶奶舊衣內襯裡的那小張發黃的舊報紙,上面寫的是什麼呢?難道是電影戲劇上的聖旨?這幫大大小小的領導都如此地和氣!如此地關心重視!那既然早就有這個聖旨,為什麼奶奶不早拿出來呢?何必過這麼多年的苦日子呢?想來想去,腦子裡亂成一鍋粥。唉!管它呢?只要能治好奶奶和專紅。其他的隨他去吧!
張局長帶著向奎發走進了辦公室。
“彭書記、譚縣長。請領導們指示!我來晚了!”
彭書記點了點頭。
“給你們局長端兩把椅子過來吧!”彭書記對著治安隊員說道。然後,他伸手接過了周義舉的材料。
所謂的材料很薄,也就是尹大頭的三份筆錄,還有一份王專紅的,但只開了個頭,沒有任何內容。
但彭新和還是認真地看了起來。同時,他還時不時地扭頭關切地看看斜靠在椅子上的王專紅。
“就這?”看完後,彭新和看著周義舉問道。
“嗯嗯!”周義舉有些唯唯諾諾。
彭新和把材料遞給了張局長。又看著周義舉問道:“沒其他的輔助證據了?比如說,這個小王分的魚哪去了?如果是賣了,有沒有看到過他賣魚?賣給誰了?如果是藏在哪?有沒有找到藏魚的地點?”
周義舉慌亂了起來,他沒有回答,事實上也無法回答。
彭新和又看向了張局長:“張局長,對這幾份所謂的材料你看了後談談你的看法,我們來開個現場辦公會,怎麼樣?”
張局長有些摸不著頭腦,這姓王的什麼來頭?彭書記家的親戚?不,如果是親戚,這種小案子,給我打個電話就好,何必如此地興師動眾呢?
“張局長!”彭新和又叫了一聲。
“彭書記!”張局長站了起來:“材料我看了,可以說是漏洞百出,首先,尹大頭第一份材料交代問題比較清楚,過程還是比較嚴謹的;但第二份,第三份材料就顯得有些缺陷,突然指控出的同夥人無論是時間地點,作案手法、作案工具以及分贓、贓物去向等方面沒有任何交代。”
“嗯!”彭新和顯然對他的回答還算滿意。
“所長到了沒有?”彭新和又問道。
“到了,這位是所長向奎發同志。”張局長做著介紹,向奎發走到辦公室中間,對著彭新和和譚縣長敬了一個禮。
“這份材料你看過沒有?”彭新和問道。
“我,我,我這兩天太忙,還沒來得及看。”向奎發支支吾吾道。
“忙?這幾天有多少事忙的?我們還不清楚?你是忙著自己的小家吧?你倒是能過一個好年了,老百姓呢?今天是小年,按照我們這的風俗,就已經開始過年了,可這一老一小,差點死在你們派出所!”彭新和激動地站起來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但馬上他想到了王專紅,急忙扭過頭去。
劉素娟輕手輕腳地到了王專紅的身邊,照應著他。
其他人尤其是向奎發、周義舉的心咯噔了一下。
向奎發不停地擦著臉上的汗。羅義舉,你這個王八蛋,被你害死了!他在心裡罵道。
“僅憑這三份相互矛盾的嫌疑人的材料,你們就斷定這個小王是同夥?還大搞刑訊逼供!你們哪一點像人民的政法隊伍?”彭新和憤怒地說道。
“這位尹大頭人現在在哪?”彭新和問道。
向奎發回頭看向了羅義舉。
“就在,就在所裡。”周義舉渾身有些發抖。
“張局長,你們把尹大頭提上來吧!你來親自審,我們聽。你坐過來吧!”說著,彭新和站起來要讓出自己的位置,但被譚縣長攔住了:“張局長,你坐我這邊,彭書記,你坐吧!”
張局長和譚縣長交換了座位。
不一會,兩個治安隊員架著尹大頭進了辦公室。兩人一鬆手,尹大頭習慣性地跪了下來,他全身發抖,一個是冷;二來也是一種條件反射。他被打怕了。
“給他端個凳子。”張局長說道。
坐下來的尹大頭還在不停發抖。張局長又端起桌上的熱水,遞給了他:“喝吧!暖和下身子。”
尹大頭接過來喝了幾口。
“尹大頭,你不要怕,我們今天找你,只是核實幾個問題,希望你能實話實說!如果講了假話,是要承擔法律後果的。”張局長輕輕地敲了敲桌子。
看到辦公室這麼多人,尹大頭早已是嚇得夠嗆,他不知道自己就偷了幾十斤魚,居然鬧出了這麼大的陣仗,他雙腿直哆嗦起來。
“你一共偷了幾次魚?”
“兩次!”
“偷了多少魚?分別”
“一次是21斤,第二次是18斤。”
“為什麼記得這麼清楚?你”
“因為我都是賣給了街上的魚販子董老六,每次都稱了的。”
“賣了多少錢?”
“不管大小,四毛錢一斤,兩次他一共給了我16塊錢,湊了個整。”尹大頭看起來平靜了些。
“這16塊錢現在哪呢?”
“錢,錢。”尹大頭扭頭看了看周義舉。
“你如實回答,不要管其他事情。”
“錢,我自己吃了兩次早餐,剩下的15塊錢被羅隊長搜走了。”尹大頭壯了壯膽說道。
周義舉的後背早已溼透了。
“你偷魚用的是什麼工具?”
“我用的是漁網,撒開的那種。”
“漁網現在哪裡?”
“在我家廚房旁邊的雜物房裡。”
“你偷魚是幾個人?”
“我,我,我”他又開始望著羅義舉。
“我問你是幾個人?你必須要實事求是回答。”
“就我一個人!”尹大頭咬著牙說道。
“你確定是一個人?說假話是要負法律責任的。”張局長加重了些語氣。
“我就是一個人,如果是兩個人,那我就會用圍網,那樣撈的魚就會多些。”尹大頭解釋道。
“那你之前為什麼交代還有同夥呢?”
尹大頭低下了頭。
“說!”張局長聲音大了起來。
尹大頭打了一個顫:“是他們打我,硬是要我無中生有,說出同夥來。”
“那你為什麼偏偏說出這個王專紅呢?為什麼不交代其他人呢?”張局長很是有些審訊才能。
“因為,因為我和他是同學,我瞭解他的家庭情況,孤兒寡母的,冤枉了也就冤枉了,再說,他們,他們打得實在是太狠,還有,還有,他們說交代了,也就罰他點錢,不會有什麼大事的。”尹大頭也有些激動起來。
“你要對你所說的每一句話負責!”張局長強調道。
“我負責!我說的都是實話,我現在後悔死了,自己做了錯事,還牽扯到其他人。”“好了,向所長,你到隔壁把剛才的過程整理好材料,讓他看後簽字吧!你們幾個都到另外辦公室待命,記住,除了向所長,任何人不能到隔壁,也不準接觸尹大頭。”張局長嚴厲地說道。
向奎發伸手攙扶著尹大頭到了隔壁,其他人退了出去。
彭新和看著張局長,示意他談談看法。
“目前來看,王專紅被冤枉的可能性是比較大的。明天我會安排人走訪調查魚販子,也會找到作案工具,另外,找被盜的失主也瞭解一下情況。至於王專紅這裡,我也會安排人調查下他的一些情況。當然,即使是他有嫌疑,也不應該在沒有任何佐證的情況下,將其拘押。”張局長說道。
“剛才這位小同志,提供了兩個十分重要的信息,你們現在就可以做下筆錄,一個是這個王專紅整個冬天,就這一套衣服,如果是圍網偷魚,不可能不打溼;二個是他們每天早晚都在一起見過面,從沒有聞到過他身上的魚腥味啊!”
張局長點了點頭,又帶著劉素娟出門找到了所指導員,指示他做個詳盡的調查筆錄。
郭紅秀又體貼地站在王專紅椅子邊上。
回到了辦公室,張局長輕聲問道:“案情基本明朗,兩位領導有什麼指示?”
彭新和看了看譚縣長,譚縣長示意他先說。
“你們的責任是保一方平安,看看你的這些兵,和過去的土匪有什麼區別?”彭新和又開始激動起來。
“刑訊逼供、誣良為賊!真的是膽大妄為!膽大包天吶!”
“在這個家家團圓的春節期間,他們為了一己私利,幾乎要逼得人家破人亡!老百姓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啊!”
張局長緊張地扣著手上的筆,沒有做聲。
“我建議:對於此次所有涉案人員一定要嚴肅處理,絕不姑息,要一查到底。你們公安系統要來一次全面自查,這樣搞,人民群眾對我們的好感會全部被你們敗光的。”彭新和再次強調道。
張局長點頭稱是。
“另外,我不是干涉你們辦案啊!這個尹大頭,看樣子也被打得不輕,按目前情況來看,性質也不是夠負刑責的,我建議你們把材料固定好,根據法律規定,及時拿出合理的處理結果,讓人家全家也過個年嘛!做了錯事,也不能一棍子打死!還有這個號子,是誰讓你們這樣蓋的?國民黨的監獄也莫過於此吧?要徹底的糾正,沒推倒重建之前,不準再關人進去,還有,以後再抓人關人,一定要依法辦案,履行嚴格的審批手續。”
“是!”張局長站起來回答道。
“你去看看尹大頭的材料做好了沒有?我想代表縣政府和他說幾句話。”彭新和交待道。
張局長應了一聲,到隔壁拿了材料,又讓向奎發扶著尹大頭走了進來。
“小夥子,你坐!”彭新和招呼著。
待尹大頭坐定,彭新和接著說道:“違法犯罪的事情,千萬不能去做,那是要後悔一輩子的。”
尹大頭猛地點著頭,他早就後悔了。
“但年輕人,行差踏錯也在所難免,走了錯路,接受教訓,改了就好。你在這裡,捱了打,這個是錯的,也是違法的,我代表縣政府,向你道歉,同時,也會安排人給你驗驗傷,需要治療,由政府出錢。”
尹大頭早已泣不成聲。
彭新和走過去拍了拍他的肩膀,表示安慰。
回到了座位,彭新和示意張局長說下意見。
“尹大頭,我們決定暫時放你回去,你要隨傳隨到,等候最終的處理結果。另外,明天早上我讓所裡派人和你一起到鎮衛生所檢查一下身體。”
“向所長,你現在親自送尹大頭回家,親手把他交給他的家長。順便把作案的漁網帶回來。明天早上你帶他去體檢。至於羅義舉等人刑訊逼供,局裡會派調查組下來。”
向奎發上前過來想攙扶尹大頭,誰知他竟然撲通一聲跪了下來:“青天大老爺啊!”
他痛哭起來!
撕心裂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