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豐文學奶奶也強撐著吃了點東西。今天是小年，她不想拖累陳小芬一家子。
緩了一口氣，她勸陳小芬和她媽媽回家去，自己沒事。
陳小芬媽媽說道：讓我們在這陪著你吧！我這邊也沒其他事。你一個人，我們實在是不放心！
陳小芬也點點頭。
奶奶又抹了抹眼角。年紀大了，淚水也多了起來。
家裡遇上了突如其來的變故，她感覺自己有些扛不住了。
舊社會壞人多，兵痞土匪惡霸，滿大街都是，窮人家是避之唯恐不及。可新社會呢？
只要有人，就會有人欺負人的事。幾十年來，有無數次孫子被欺負後，自己淚溼枕頭，徹夜不眠。自己是一步錯步步錯，害得兒子孫子受盡屈辱挨盡磨難啊！
“她娘啊！你說這人活著，有什麼勁啊？”奶奶對著陳小芬媽媽嘆息道。
“您可千萬不要這麼想啊！最難的時候都熬過去了。現在專紅也長大了。等過了這兩年就好了。”她媽媽勸慰道。
“好什麼呢？就算專紅結了婚，還不是一樣，工作沒著落，戶口沒著落，人丁不旺，勢單力薄，還是受人欺負的命啊！”奶奶又老淚縱橫起來。
陳小芬也觸景生情，抽泣起來。
奶奶說得對！就算以後結了婚，有了家庭，又能怎樣？一輩子打打零工，照樣是悽悽慘慘任人欺凌。
三個人默不作聲，傷感了一會。
奶奶說道：我們再去看看專紅吧！求求他們，放我孫子回來過小年。
老人顫顫巍巍地起了床，陳小芬小心地伺候著穿好了棉衣棉鞋，奶奶愣了一下，又到枕頭下拿出了一件衣服套上，那是一件棉布的斜對襟老式衣服，陳小芬連見都沒見過，而且穿起來好像有點大，估計是年輕時穿過的舊衣，可這個時候也顧不上問什麼，陳小芬幫奶奶四周扯了扯，又圍好了圍巾。和媽媽一起，扶著奶奶出了門。
等王專紅吃完了東西，周義舉冷冷地示意郭紅軍兄妹離開了派出所。
他已經沒有了耐心！
“怎麼樣？吃飽喝足了，該說了吧？”
“我就沒打算吃，想著我奶奶，勉強強迫自己吃了點。”王專紅還是一樣的語氣。
“看來你還真是茅坑裡的石頭啊！”周義舉有些歇斯底里地叫道。
他走到門口，大聲喊道：“來幾個人！”
王專紅上前抓住了一把椅子，迅速地靠在了牆角。
幾個人凶神惡煞地走了進來。
“今天我看你們誰敢再打我，我和你們拼了。”
周義舉扒開人群，站在了最前面。
“你給我老實點，把椅子放下，你現在是罪加一等！”他從腰後掏出一根電擊警棍，對著王專紅。他每按一下，警棍都發出哧哧的聲音，還冒著藍光。
王專紅有些害怕起來，一分神，周義舉瞅準機會，衝上去按住了椅子。幾個人一擁而上，其中一個奪走了椅子。
又是一頓拳打腳踢。王專紅慘叫著，時而捂住肚子；時而護著頭。
而就在此時，陳小芬和奶奶進了派出所大門，聽到孫兒的慘叫聲，王專紅的奶奶尋聲推開了審訊室的門，剛才郭紅軍兄妹走的時候，沒人及時鎖住大門。
看到地上的孫子，老人一口鮮血噴發而出！當場氣暈過去。王專紅見狀，悲憤交加，他用頭猛磕著水泥地面。
陳小芬撲過去趴在了王專紅的身上：“你們別打了，奶奶不行了！專紅，你別這樣，別這樣！”她嚎啕大哭起來。
陳小芬媽媽也邊哭邊罵：你們這幫畜牲，死人了！打死人了！
周義舉有些慌張起來，這個場面有些始料未及，他讓幾個人把王專紅強行拉去了號子，叮囑他們留兩個人現場守著，防止他自殘。又上前摸了摸老人的脈搏。
“你莫大喊大叫，這裡是派出所，不是你們撒野的地方。”他嘴裡還在威脅著。
“派出所也是共產黨的派出所。你們太無法無天了。”陳小芬媽媽看樣子也是豁出去了。看到這樣的情景，沒人能控制得住情緒了。
周義舉沒再計較，他有種預感，這件事可能會有不小的麻煩。
他開始有些後悔起來。
他讓人趕緊到附近農戶家借一個木板車，想把老人先送去衛生院再說。
至於王專紅，留是不能留在派出所了，這傢伙求死心切暴露無遺，要是死在了號子裡，那自己脫不了干係。
怎麼辦？怎麼辦？他在院子裡急得打轉。
思慮片刻，他讓兩個人分別去找郭紅軍和小蘇，讓他們帶著郭紅秀和劉素娟過來。他要讓她們把王專紅帶回去。這無疑是最可靠最穩妥的辦法。
陳小芬和媽媽一起把奶奶抬到了院子裡，一來是院子寬敞，空氣要好些；二來她們想讓路過的人也看看，多點圍觀的人，自己底氣也足一些。
怕地上涼，陳小芬脫下了自己的棉襖，鋪在了地上，扶著奶奶半坐了上去。
冷冽的寒風嗚咽著！天陰沉沉的！
要下雪了！
最先趕過來的是郭紅秀和她哥哥。聽說能放人，她很是有些高興。
到了院子一看，她傻了眼。自己剛走不久，怎麼一下子鬧成這個樣子？奶奶臉上有血，胸口衣服上也滿是血跡。
她也趕緊脫下了棉衣，披在了奶奶背上：怎麼了？他們連老人家都打？她小聲地問著陳小芬。
陳小芬沒有回答，她還在不停地抽泣著。
周義舉把郭紅軍叫到一旁：“等下我讓人把王專紅放出來，你們把他帶回去，記住，要勸勸他。我看這傢伙精神有點問題了。”
“咋一下子搞出這麼大的事來？”郭紅軍有些不解道。
“先不說這些。”周義舉的慌亂掩飾不住起來。
言語間，小蘇和劉素娟也到了，本來劉素娟媽媽不讓她過來，可小蘇反過來打起了圓場，說同學之間幫幫忙也沒什麼。
劉素娟一進院子火就噌噌地上來了。她立馬就明白是怎麼回事了。奶奶出了事，周義舉這是讓自己過來善後，我說他怎麼會這麼好，會讓自己過來接王專紅呢？
她蹲下來摸了摸奶奶的臉，又翻了翻奶奶的眼睛。
“誰打的？你們這幫王八蛋！誰打的？”她站起身來，大聲罵道。
有幾個人還想上前制止，被周義舉搖頭攔住了。現在不是計較這個的時候。
小蘇扯了扯劉素娟的衣袖。
劉素娟狠狠地甩開了。
“你少攔我，今天不給個說法，我們絕不善罷甘休！”
周義舉往前走了兩步：“沒人打老人，她自己氣的。”聲調早沒了之前的盛氣凌人。
“你們去把王專紅帶出來，讓他先跟他們回去。”他吩咐道。
號子門打開，同樣是滿臉是血的王專紅被強行攙扶著拖了出來。
劉素娟和郭紅秀幾乎是同時飛奔過去，扶住了王專紅。
回過頭，劉素娟一一指著在場的治安隊人員：“你們這幫雜種、畜牲！”
周義舉依然是沒有做聲。他知道，這個時候說什麼都是火上澆油。讓她發洩發洩怒火，可能是最好，也是唯一的選擇。
“我們接你回家！”郭紅秀滿含眼淚，哭著說。
王專紅艱難地搖搖頭。
“我奶奶怎麼樣了？我，我，我不回去！我就死在這。”說完，整個人癱軟了下去。
劉素娟連忙轉到王專紅後背，抱住他的腰，想把他抱起來，郭紅秀也攙扶著一隻胳膊，兩人一起用力，試了幾次，都沒有成功。
劉素娟示意郭紅秀用力，往牆邊拖了拖，讓王專紅靠在了牆上。
奶奶突然輕輕地咳嗽了幾聲。劉素娟和郭紅秀對視了一下，又一起走到了奶奶身邊。
奶奶慢慢睜開了眼睛，緩緩地看了看蹲在眼前的每一個人。
“奶奶，我們送你去醫院。”劉素娟輕聲說道。
奶奶輕輕搖了搖頭。
“醫院不去了。淚流乾了，血也流沒了。最後麻煩你們一次，送我去縣裡吧！”說完，她又暈了過去。
“縣裡？”幾個人面面相覷。
“你們怎麼想？”劉素娟向陳小芬、郭紅秀問道。
“你怎麼想？”郭紅秀反問道。
“我聽奶奶的。這個事情在鎮上肯定是解決不了的。專紅百分百是被冤枉的。我們幾個不能不明不白地把他接回去，還有，奶奶剛才說最後麻煩我們一次，看來奶奶是想一定要討個公道。”劉素娟不容置疑地說道。
“那我聽你的！”陳小芬和郭紅秀異口同聲道。
“好！專紅那裡我們先不要管了，已經打成這個樣子，量他們也不敢再動手了。我現在去找我二叔，讓他找輛貨車，我們一起去縣城。紅秀你想辦法弄個兩百塊錢帶手上，我回頭還給你。我現在沒時間去取；小芬你回去拿兩床被子過來，車上冷，墊一床，蓋一床。”
“我帶了三百，本來是準備給他交罰款的。要你還什麼。你放心去找車。”郭紅秀囑咐道。
陳小芬也點了點頭。
“那行。我走了，你們把奶奶扶到街上馬路上去，等會上車也方便。”
交代好後，劉素娟頭也不回，騎上車走了。
幾個小姑娘彷彿瞬間就長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