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丰文学第3章 尊者，妄生
在这一场之后，顾明仙跟着顾锦祎往他的院子里走。
“怎么，觉得自己帮了我，可以跟我套近乎了？”顾锦祎哼哼着，眯眼斜视，却也没有真的赶人。
顾明仙如今个子小小，跟上他本来很不容易，听得此言，刚要反驳，却发现混账父亲已经悄悄放缓了步子。
她不由得笑了。
“父亲原来是个嘴硬心软的性子。”
小公子笑容明暖，张扬而朝气。
顾锦祎却看得眼睛忽然一热。
他想起一个人，一个会让他牵紧衣角，亦步亦趋跟随的人。
那人是无敌的天骄，却时常抱着他赶路，不管经历多少场大战，也依然能灿烂一笑，潇洒肆意得如同太阳，又如月光温暖清亮。
大哥你看，这孩子既不像我，也不像她母亲，却偏偏是像你的。
她会重蹈覆辙吗？
顾锦祎心潮涌动，于是忽然就开口：“顾家，曾经有过一杆大旗。”
那是顾家的战旗。
当年顾明仙一人将破败的家族在肩头扛起，蹈海翻浪，独力前行。
世人尽皆如此称她。
如今猛得听见这个名号，竟然有些怔楞了。
顾锦祎见她停住，索性就地坐下，笑着伸手揉了揉小公子的头：“来来来，刚好给你讲故事了。”
“顾曾经也一度衰落，跌入尘埃。而今能坐稳凤尾山脉世家首位，全靠那杆大旗，单身将顾家挑了上来。”
“那杆大旗，名为顾妄生。”
顾锦祎似乎从来没有这么正经地说过话，周身沉静得让顾明仙几乎认不出自己的父亲。
“顾妄生，凤尾山人，十五始出山门。朝悟玄法暮而问道，一日尽而万人敌。曾临北海取梧桐，又至南涯采石英。携君临之势而下，扶奔腾之威而上。扛破败于肩头，复百代之兴衰。”
顾锦祎嘴角微微朝下一弯，呈现出一种嘲讽：“丫头，你给你爹记住喽！这才是你大伯！顾锦琚那傻缺玩意儿以后千万别认了。你大伯啥都好，可惜就是死的早。”
妄生尊者！
顾明仙心头一震。
行走在四方土地上，谁人不知妄生尊者之名。
原来这位少年称尊，又如彗星般陨落的妄生尊者，竟然出自顾家，竟然曾经也是顾家的一杆大旗。
虚妄此生，如朝露幻影。华光一瞬，也映万古之尊。
妄生尊者在万古长河中是也排得上号的天才至尊，却如顾锦祎所说，可惜死的早。
顾锦祎还在自顾自的说：“你大伯的名字是不是和你爹我不像一个辈儿的？嘿！因为老爷子当初落魄得连儿子都养不起，觉得你大伯就不该出生，所以叫妄生。”
“我为什么不肯把绣辛给你？当然更不可能给他们。因为绣辛是我大哥留给我的！”
他偏执得像一个没有长大的孩子，褪去满身红尘气息，显得倔强又锋利。
但还没等顾明仙惊讶于那个混账父亲的背后，他已经再次挂上了轻浮放荡的笑。
“北海千年梧桐木心，南涯雪金石英之精，才堪堪做得绣辛的主料，当我傻了才给出去嘞！”
他是废物，但这个废物，是顾妄生的亲弟弟。
他还不会走路的时候，就被大哥背在背上东奔西走。
还记不住父亲样子的时候，就知道混战中要紧抓住大哥的衣袖。
还不明白世事的时候，就已经认定了大哥的强无敌。
他崇敬着他的大哥，却完全不希望顾明仙成为和他大哥一样的人。
“像我这样就很好。老爷子真是害人，我姑娘不像我这叫什么话是不是？到了学府别那么有出息，得过且过，过不下去回来跟爹学，这酒色财气，可是好东西啊！欸，不跟你爹一起回去了啊？这咋就走了真的是！”
顾锦祎懒洋洋翘了腿坐在地上，看顾明仙起身走了，挥手招呼她。
“姑娘！真的！学不好也没关系的！”
“别喊了，再喊让旁人知道我身份，爷爷不会放过你的，你可没好日子过！”
顾明仙听得身后混账父亲的声音，忍不住地笑，这爹简直了。
她要真是个小孩，听了这样的话，指不定要觉得这爹是多恨她呢。
事实上经历了百年沉淀，她知道这位渣爹是真心为她好，这种好是不掺杂着任何利益的，只因为她是他的女儿。
与其他人对她的期盼不同，他想让她快活地过一生。
前世的顾明仙不曾亲近她的父亲，也不能理解失去绣辛的顾锦祎缘何竟叛出贺兰，分明是富贵闲人的性格，宁可落草为寇也要与家人分道扬镳。
今生，她解惑之余，更加庆幸自己所做出的是与前世不同的选择。
家族的重担，她可以扛，但要为值得的人扛。
今生的她也不再是那个被陷落绝涯深渊，灵根尽毁，身轮破碎的残疾少女了。
前生尚未来得及真正得道，便被劫断前路;今生她并无执念，唯一方向，便只问剑道。
黄泉劫，前生过得，今生她更过得。
她兀自想得清楚，此时却有人道心不畅了。
主院老爷子所在。
顾锦祎为老爷子奉上一杯清茗，而后开口道:“父亲，就这么让明玄去学府，我实在不放心。”
他叹了一口气，“明玄自小是被我们看着长大的，向来稳重乖巧，又兼善良单纯。可这一去学府，还不知道有多少人要找他麻烦，我担心啊……”
他这话其实正戳中老爷子所想。
北域学府，何其大的名头！
整个北域纳入其中，六水七河十二山脉，所有世家子皆进学。
这样大的名头，学子自然也尽皆与有荣焉。
然而凤尾山脉三十年前出了一个妄生尊者。
翻山倒海，挑落八方。
于北域学府横空出世，北域自然被压制得最惨烈，一整代的天骄含恨低头。
虽说并无多少人知道妄生尊者出身顾家，他挑事儿的时候把自己的本姓藏得很好，许多人只当他是孤儿。
连顾明仙前世都不知道妄生尊者的本家是自家，但妄生尊者出身凤尾山脉，却是广为人知的事实。
自他之后，学府中只要是出身凤尾山脉的子弟，必然惹人注意，没事也要被惹出事来。
何况老爷子心知所谓妄生尊者与顾家的关系，便愈加担忧。
顾家这一代的尊荣，毕竟要靠顾明仙来保住，绝对不能出师未捷就折戟沉沙了。
他要顾家百年的辉煌再兴续百代。
老爷子抿一口清茶，而后敛眸开口。
“宝库中那柄天河剑，给明玄备上;上次罗家送过来的寒羽流纱，命人抓紧按明玄的身形裁剪几件。”老爷子表现很镇定。
顾锦琚应了一声是，退身离开，转身时低声摇头感叹:“这些宝物用一件少一件，二弟怎么就糊涂啊……唉，他可是明玄的亲生父亲……”
老爷子回身看他，他却已经走远了。
之前说的那些话，也都似无意而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