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术后的第三天,苏屿川已经瘦了整整八斤。
这三天里,他几乎没有离开过医院。白天要在公司处理紧急工作,下班后就立刻赶回医院接替父母照顾爷爷。爷爷虽然脱离了生命危险,但右侧身体瘫痪,需要全天候护理。
苏屿川学会了如何给爷爷翻身、擦洗、喂流食。每个深夜,当爷爷因疼痛呻吟时,他总是第一时间醒来,轻声安抚。病房里的其他家属都夸他孝顺,只有他知道,这不仅仅是因为孝顺,更是一种赎罪——为那个在爷爷生命垂危时没能及时拿出手术费的自己。
“屿川,你回去睡一觉吧。”刘慧兰看着儿子深陷的眼窝,心疼地说,“今晚我在这里守着。”
苏屿川摇摇头:“妈,您和爸年纪也大了,不能这么熬。我年轻,撑得住。”
其实他已经连续三天每天只睡两小时,整个人像是被抽干了力气的空壳。但他不能倒下去,爷爷还需要他,这个家还需要他。
周四下午,夏允薇终于来了医院。她穿着一件鹅黄色的连衣裙,妆容精致,手里拎着一袋水果,与医院压抑的氛围格格不入。
“屿川,爷爷怎么样了?”她站在病房门口,似乎不太愿意走进来。
苏屿川正忙着给爷爷按摩腿部,头也没抬:“刚睡着。”
夏允薇把水果放在床头柜上,用手在鼻子前轻轻扇了扇:“医院的味道真难闻,你怎么受得了的?”
苏屿川的动作顿了一下,继续按摩爷爷无法动弹的右腿:“习惯了。”
“爷爷什么时候能出院啊?”夏允薇站在离病床最远的地方问道。
“医生说至少还要观察两周,之后还要转去康复医院。”苏屿川终于抬起头,看着夏允薇,“你能来帮忙照顾几天吗?我爸妈身体也不好,不能总是熬夜。”
夏允薇立刻露出为难的表情:“可是幼儿园最近很忙啊,而且乐乐明天有亲子活动,我答应子昂要去的…”
苏屿川的心沉了下去。他看着夏允薇,那个他爱了二十年的女人,在爷爷和另一个男人的孩子之间,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后者。
“所以,裴子昂的女儿比我的爷爷更重要,是吗?”他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把刀划破了病房的寂静。
夏允薇的脸一下子涨红了:“苏屿川!你怎么能这么说话?乐乐才三岁,她需要有人陪!爷爷这里不是有你和叔叔阿姨在照顾吗?”
“是啊,有我们在。”苏屿川低下头,继续给爷爷按摩,“你走吧,别耽误了你的‘正事’。”
夏允薇站在原地,似乎还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跺了跺脚:“你总是这样!一点都不理解我!”
她转身离开,高跟鞋的声音在走廊里渐行渐远。从进来到离开,整整四十分钟,她甚至没有在爷爷床前坐下过。
苏屿川看着爷爷沉睡的面容,轻声说:“爷爷,对不起…”
对不起,没能保护好您;对不起,让您看到这样不堪的一幕;对不起,选择了这样一个女人…
那天晚上,苏屿川开始发烧。可能是连日劳累导致的免疫力下降,也可能是心冷之后的生理反应。他靠在走廊的长椅上,感觉全身的骨头都在疼。
“屿川,你脸色很不好,是不是发烧了?”邻床的家属关心地问。
苏屿川勉强笑了笑:“没事,休息一下就好。”
但他的体温却在持续升高,额头烫得吓人。他看了眼时间,晚上十点。父母已经回家休息了,明天一早还要来接班。他不想打扰他们。
犹豫再三,他还是拨通了夏允薇的电话。铃声响了很久才被接起,电话那头传来嘈杂的背景音,夹杂着欢快的音乐和孩子的笑声。
“屿川?什么事啊?”夏允薇的声音带着喘息,似乎正在走动。
“允薇,我发烧了,能在医院附近的药店给我买点退烧药送过来吗?”苏屿川的声音虚弱不堪。
电话那头突然传来乐乐的哭声,接着是夏允薇焦急的声音:“乐乐不哭,老师在这里…屿川,你说什么?我刚才没听清。”
苏屿川重复了一遍自己的请求,电话那头却陷入了沉默。良久,夏允薇才为难地说:
“可是…可是乐乐也发烧了,子昂带我们来了游乐园,想让她散散心…现在走不开啊。”
苏屿川握紧手机,指节发白:“游乐园?现在晚上十点?”
“是啊,子昂说夜场的摩天轮特别漂亮,对乐乐的心情好…”夏允薇的声音突然变得遥远,“乐乐别跑,小心摔着!”
电话那头传来裴子昂的声音:“允薇,快来,摩天轮要开了!”
然后夏允薇匆匆对电话说:“屿川,你自己多喝点热水吧,我先挂了,乐乐需要我。”
电话被挂断了,忙音在耳边回荡。苏屿川保持着接电话的姿势,久久没有动弹。
游乐园。摩天轮。欢声笑语。
而他,躺在医院的走廊里,发着高烧,照顾着瘫痪在床的爷爷。
多么讽刺的画面。
邻床的家属看他情况不对,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惊呼道:“哎呀,这么烫!至少三十九度!你得赶紧去看急诊!”
苏屿川摇摇头,想要站起来,却眼前一黑,整个人从长椅上滑落在地。
“医生!医生!这里有人晕倒了!”邻床家属大声呼救。
医护人员很快赶来,把苏屿川扶上轮椅,推向急诊室。在意识模糊的边缘,他仿佛又看到了那个红色的数字——这次是鲜红的100,悬浮在虚空中,像是在嘲笑他的愚蠢。
急诊室里,医生给他开了退烧针和输液。冰凉的液体流入血管,让他稍微清醒了一些。
“你这是过度劳累加上重感冒,再不好好休息,小心转成肺炎。”医生严肃地说,“今晚必须留院观察。”
苏屿川苦笑着点点头。他拿出手机,想要给父母打电话,却又放下了。他们已经够辛苦了,不能再让他们担心。
最终,他拨通了王磊的电话。
半小时后,王磊急匆匆地赶到医院,看见苏屿川虚弱地躺在急诊病床上,气得直跺脚:“那个夏允薇呢?你病成这样她都不来?”
苏屿川闭上眼睛,轻声说:“她在游乐园,陪裴子昂和他的女儿坐摩天轮。”
王磊愣住了,随后破口大骂:“她是不是有病?自己的未婚夫在医院里发烧晕倒,她去陪别的男人和孩子坐摩天轮?”
苏屿川没有回答。他只是静静地躺着,感受着退烧药带来的昏沉感。
窗外,城市的霓虹闪烁,不知道哪一盏灯下,是他爱了二十年的人,正陪着另一个人,享受着夜的浪漫。
而他在医院里,与病痛和绝望为伴。
“磊子,帮我个忙。”苏屿川突然开口。
“你说。”
“明天去我公寓,把我的东西收拾一下。我要搬出来。”
王磊惊讶地看着他:“你真的决定了?”
苏屿川点点头,眼角滑下一滴泪,迅速隐入枕头:“二十年的感情,换不来她在我生病时的一粒退烧药。够了,真的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