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那一夜后,江砚辞的身体在药物作用下渐渐康复,但某种东西,似乎在他心底彻底沉寂了下去。他变得更加沉默,周身那股生人勿近的冷冽气息也愈发浓重。回到家,面对儿子时,他会尽力收敛这些情绪,但眼底深处那抹挥之不去的寒意,却骗不了人。
日子仿佛又回到了表面的平静,只是这份平静之下,涌动着无法言说的暗流。
这天下午,江砚辞难得准时下班回家。他刚踏入玄关,还没来得及换鞋,一个小小的身影就像颗小炮弹似的,从客厅兴奋地冲了过来,一把抱住了他的腿。
“爸爸!爸爸你看!”江念泽仰着红扑扑的小脸,大眼睛里闪烁着比星辰还要明亮的光芒,小手高高举着一张色彩鲜艳的通知单,几乎要戳到江砚辞眼前。
江砚辞弯腰,将儿子轻松地抱起来,接过那张被他攥得有些发皱的纸。是幼儿园下发的亲子运动会通知,时间就在下周五下午。
“爸爸,是运动会!有好多好多比赛!”念泽搂着他的脖子,兴奋地手舞足蹈,小嘴叭叭地说个不停,“有两人三足,有爸爸妈妈一起抬小猪跑,还有……还有拔河!老师说,要爸爸妈妈和小朋友一起参加才好玩!”
他抱着爸爸的脖子,凑到他耳边,用一种带着巨大秘密和无限期待的语气,小声又郑重地说:“爸爸,妈妈答应过我了!她这次亲口跟我说的,说这次运动会,她一定会和爸爸一起,我们三个人一起参加!她不会再忘记了!”
孩子的话语里,充满了对母亲承诺毫无保留的信任,以及对这个即将到来的、有父母共同参与的活动的无限憧憬。那双酷似温舒然的眼睛里,盛满了光,仿佛已经看到了那天幸福圆满的画面。
江砚辞抱着儿子的手臂微微僵了一下。
母亲答应过了?
他看着通知单上“亲子运动会”、“诚挚邀请爸爸妈妈共同参与”的字样,再看着怀里儿子那毫无阴霾的、充满期盼的笑脸,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捏了一下,泛起一阵细密的酸楚。
他清楚地记得,上一次幼儿园活动,念泽也是这样期盼着温舒然的出现,结果等来的只有一次又一次的失望和空洞的许诺。那艘最终由他独自陪儿子拼完的乐高航母,至今还摆在儿童房里,像一个无声的纪念碑。
他不忍心打破儿子的美梦,但更不愿看到儿子再次从希望的云端跌落。温舒然的“承诺”,如今在他这里,信用早已破产。
将儿子哄去和赵姨一起吃点心后,江砚辞拿着那张通知单,走到了客厅的落地窗前。窗外暮色四合,华灯初上,他沉默地站了许久,最终还是拿出手机,拨通了温舒然的电话。
电话响了七八声才被接起,背景音有些杂乱,似乎是在工作室,还能隐约听到沈嘉言和其他人讨论设计稿的声音。
“喂?砚辞?”温舒然的声音传来,带着一丝工作被打断后的急促,“什么事?我这边正忙着讨论下个季度的主打系列呢。”
江砚辞忽略了她语气里的那点不耐烦,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无波:“下周五下午,念泽幼儿园开亲子运动会,要求父母一起参加。你之前……答应过他会去。”
他陈述着事实,没有带任何情绪,但心底某个角落,还是不受控制地升起一丝极其微弱的、连他自己都唾弃的期盼。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似乎在翻看日程,随即,温舒然的声音扬了起来,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甚至有些夸张的信誓旦旦:
“哦!运动会啊!我记得我记得,我答应过念泽的!你放心!”她的语气轻松得仿佛这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儿子的重要活动我怎么会忘?那天就算天塌下来我也推掉!必须准时到!你帮我跟念泽再说一遍,妈妈说到做到,让他放心等着!”
她说得那么肯定,那么毫不犹豫,仿佛之前所有的失约和敷衍都不曾发生过。
江砚辞握着手机,听着她在那头信誓旦旦的保证,内心却一片冰凉,掀不起丝毫波澜。他甚至能想象出她此刻的样子,或许正对着电脑屏幕,或许正和沈嘉言交换着眼神,随口许下这个在她看来无足轻重的承诺。
“嗯。”他最终只是低低地应了一声,连一句“希望你这次真的能做到”都懒得再说。
“那就这么说定了啊!我这边还忙着,先挂了。”温舒然快速说完,便切断了通话。
听着手机里传来的忙音,江砚辞缓缓放下手臂。他转过身,看向餐厅方向。暖黄的灯光下,念泽正乖乖地坐在儿童餐椅上,小口吃着赵姨喂到嘴边的水果,时不时地,还会扭过头,朝着他这边看过来,咧开一个带着果泥的、甜甜的、充满期待的笑容。
那笑容,纯粹而温暖,却像一根针,刺得江砚辞心脏微微抽搐。
他走过去,在儿子身边坐下,拿过赵姨手里的碗和勺子,亲自喂儿子。
“爸爸,”念泽咽下嘴里的水果,大眼睛亮晶晶地望着他,“妈妈是不是也记得运动会?她会不会来?”
江砚辞动作顿了顿,看着儿子那双清澈见底、写满渴望的眼睛,喉结滚动了一下。他抬起手,用指腹轻轻擦掉儿子嘴角的果渍,声音低沉而温和,却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无法确定的虚无:
“妈妈……说她记得。她答应你会来。”
他没有说“一定”,也没有说“保证”,只是重复了温舒然的“答应”。
然而,这已经足够让小家伙心花怒放。念泽立刻开心地拍起小手,在儿童餐椅上扭动着小身子:“耶!太好了!爸爸妈妈要一起陪我比赛喽!”
看着儿子兴奋的模样,江砚辞的心却沉甸甸的,像是坠了一块冰冷的巨石。
窗外,夜色彻底笼罩了城市。他抱着对未来充满美好幻想的儿子,心里却清楚地知道,那个被轻易许下的承诺,就像这夜色中遥远而模糊的灯火,看似明亮,却可能随时,会被另一阵风,轻易吹熄。
而这一次,他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力气,再去安抚承诺破碎后,儿子那颗必然再次受伤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