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透过厚重的窗帘缝隙，在昂贵的地毯上切割出一道苍白的线条。厉寒阳维持着同一个姿势，在办公室里坐了整整一夜。烟灰缸里堆满了烟蒂，空气中弥漫着尼古丁和威士忌混合的浓烈气息。那份DNA报告和那张模糊的毕业照，像两个鬼魅，在他脑海中反复纠缠。
真相的碎片正在拼凑，指向一个他从未设想过的方向。但越是接近核心，他内心的风暴就越是狂烈。无论五年前的真相如何，苏瑶音隐瞒孩子存在这件事，本身就是一个他绝不可能原谅的、赤裸裸的背叛。
他需要最终确认。不是冷冰冰的报告，而是面对面的、不容置疑的确认。他要亲眼看着她的防线在他面前崩塌，要亲口听她承认这隐瞒了五年的事实。
他拿起手机，拨通了苏瑶音的号码。铃声只响了两下就被接起，仿佛她也一夜未眠，正等待着这通电话。
“厉总？”她的声音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和戒备，努力维持着平静。
厉寒阳没有给她任何缓冲的余地，声音冷硬如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一小时后，带着苏念，到市中心医院VIP通道。地址我会发到你手机。”
电话那头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他甚至能想象出苏瑶音瞬间煞白的脸色和骤然收缩的瞳孔。
“去……医院？”她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的尾音，那强装的镇定出现了裂痕，“厉总，这是什么意思？念念他很好，不需要……”
“需要什么，由我来决定。”厉寒阳粗暴地打断她，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钉子，“一小时后，我要见到你们。不要考验我的耐心，苏瑶音。”
他说完，直接挂断了电话，不给对方任何反驳或询问的机会。他不需要解释，他只需要服从。这是他对她隐瞒五年的惩罚，也是他夺回掌控权的第一步。
—
公寓里，苏瑶音握着已经结束通话的手机，指尖冰凉，浑身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厉寒阳知道了！他一定知道了念念的存在！否则他不会用这种语气，更不会点名要带念念去医院！
他去医院要做什么？体检？还是……更可怕的，亲子鉴定？
巨大的恐惧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她最害怕的事情，终于还是发生了。那个男人，像一头被触怒了逆鳞的雄狮，终于将利爪伸向了她最脆弱、最珍视的宝贝。
“妈妈？”念念被她的样子吓到了，放下手里的玩具，迈着小短腿跑过来，担忧地抱住她的腿，“你怎么了？你的手好冷。”
儿子纯真的声音像一根针，刺破了苏瑶音强忍的恐慌。她蹲下身，紧紧抱住儿子温暖的小身体，仿佛这样才能汲取一丝对抗严寒的力量。
“没事，宝贝。”她将脸埋在儿子柔软的颈窝，声音闷闷的，带着哽咽，“妈妈带你去……见一个人。”
她不能不去。厉寒阳的威胁不是空话。如果她不去，他会有无数种方法，用更加强硬、更加屈辱的方式达到目的。主动前往，或许还能为念念争取到一点点缓冲，避免在孩子面前上演最不堪的一幕。
一小时后，市中心医院VIP通道入口。
这里安静得与喧闹的普通门诊区隔绝开来，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冰冷的气味。苏瑶音牵着念念的手走下出租车，一眼就看到了那辆熟悉的黑色宾利，以及如同标枪般伫立在车旁的秦风。
“苏小姐，请跟我来。”秦风面无表情地走上前，目光在念念身上短暂停留了一瞬，那眼神复杂难辨，但很快便恢复了公事公办的冷漠。
苏瑶音握紧了念念的手，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她挺直脊背，跟着秦风走进那栋安静得令人窒息的建筑。
走廊尽头，一间私密的诊疗室门开着。厉寒阳就站在门口，背对着她们，望着窗外。他穿着剪裁完美的深灰色西装，身形挺拔冷硬，仅仅是站在那里，就散发着令人不寒而栗的低气压。
听到脚步声，他缓缓转过身。
四目相对。
苏瑶音的心脏像是被狠狠撞击了一下。他的眼神，不再是之前那种带着审视和刁难的冰冷，而是一种更深沉的、翻滚着压抑怒火的幽暗，仿佛要将她生吞活剥。
念念似乎也感受到了这可怕的气氛，下意识地往妈妈身后缩了缩，小手紧紧攥着苏瑶音的衣角，黑亮的眼睛里充满了不安和恐惧。
厉寒阳的目光，如同最精准的扫描仪，先是落在苏瑶音苍白而倔强的脸上，然后，缓缓下移，定格在躲在她身后的那个小小身影上。
这就是他的儿子。
近在咫尺。
比在游乐园和幼儿园外远远看着，更加清晰，更加……触动心弦。那眉眼，那轮廓，无一不在叫嚣着与他血脉相连的事实。一股强烈而陌生的情感冲击着他，让他几乎要控制不住上前触碰的冲动。
但他强行压下了这股冲动。现在，还不是时候。
“带他进去。”厉寒阳的声音沙哑而冰冷，是对着旁边的医护人员说的，目光却依旧锁在苏瑶音脸上，带着残忍的审视。
两个穿着白大褂的护士走上前，脸上带着职业化的、却在此刻显得格外刺眼的微笑，试图去牵念念的手。
“不！”苏瑶音像一只被激怒的母兽，猛地将儿子护在身后，声音尖锐而颤抖，“厉寒阳！你要做什么？！你不能这样！”
念念被这阵势吓坏了，“哇”地一声哭了出来，紧紧抱住妈妈的腿，小脸埋在她身上，哭得浑身发抖。
孩子的哭声像一把利刃，刺穿了诊疗室外凝固的空气。
厉寒阳的眉头狠狠一皱，看着那哭得撕心裂肺的小小身影，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但他脸上的冰霜没有丝毫融化。
“做什么？”他向前一步，逼近苏瑶音，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神锐利如刀，“确认一件你隐瞒了五年的事实。苏瑶音，在你选择带着我的儿子消失的那一刻，就该想到会有今天。”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千钧之力，狠狠砸在苏瑶音的心上。
“你自己选，是让他乖乖配合，还是让我的人，‘请’他进去？”他给出了最后通牒，语气里的威胁毫不掩饰。
苏瑶音看着眼前这个冷酷无情的男人，又低头看着怀里哭得几乎喘不上气的儿子，绝望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住她的四肢百骸。她输了。在绝对的力量面前，她的反抗如此苍白无力。
她闭上眼，两行滚烫的泪水终于滑落。她蹲下身，紧紧抱住儿子，在他耳边用破碎的声音哽咽着安抚：“念念不哭……不怕……妈妈在……只是……只是做一个小小的检查，很快就好……不痛的……”
她的安慰苍白无力，但或许是感受到了母亲极致的悲伤和无奈，念念的哭声渐渐变成了压抑的、一抽一抽的啜泣。
苏瑶音红着眼眶，抬起头，看向厉寒阳，眼神里充满了恨意和屈辱：“厉寒阳，你会后悔的。”
厉寒阳面无表情地看着她，没有任何回应。
最终，在医护人员半引导半强制的带领下，哭泣的念念被带进了诊疗室。门，在苏瑶音面前缓缓关上，隔绝了儿子的哭声，也仿佛隔绝了她所有的希望。
走廊里，只剩下她和厉寒阳，以及如同影子般的秦风。
苏瑶音无力地靠在冰冷的墙壁上，身体缓缓滑落，最终蹲在地上，将脸埋入膝盖，肩膀剧烈地颤抖着，发出无声的、绝望的哭泣。
厉寒阳站在原地，冷漠地看着她崩溃的模样。诊疗室里隐约传来的孩子抽泣声，和门外女人压抑的悲鸣，交织成一首刺耳的协奏曲，敲打着他冰封的心脏。
他得到了他想要的确认过程。
但为什么，预想中报复的快感并没有来临，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沉重、更加窒闷的情绪，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第十四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