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厉氏集团总裁办公室的灯光却亮如白昼，像一座悬浮在都市上空的孤岛。
厉寒阳站在落地窗前，背影挺拔而孤峭。窗外是连绵不绝的都市霓虹，勾勒出帝都繁华而冰冷的轮廓。他手中端着一杯威士忌，琥珀色的液体在杯中轻轻晃动，映衬着他眼底深不见底的幽暗。
游乐园那个孩子的脸，幼儿园外那惊心动魄的确认，如同循环播放的默片，在他脑海中反复闪现。一种混杂着震怒、被欺瞒的耻辱，以及某种连他自己都不愿深究的、隐秘而汹涌的悸动，在他胸腔里冲撞、发酵。
五年。
他人生中第一个，或许也是唯一一个曾让他放下戒备、甚至规划过未来的女人，不仅在他以为被彻底背叛后携款消失，更带走了他浑然不知的血脉。这不仅仅是情感上的背叛，更是对他权威最极致的挑衅和愚弄。
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敲响。
“进。”厉寒阳的声音低沉，没有一丝波澜。
秦风推门而入，手里拿着一个薄薄的、没有任何标识的白色文件袋。他的步伐依旧稳健，但眉眼间比平日多了几分难以掩饰的凝重。作为厉寒阳最信任的特助，他深知这份即将呈上的报告，其分量足以在厉氏帝国掀起惊涛骇浪。
“厉总，”秦风将文件袋轻轻放在宽大的办公桌上，声音谨慎，“您要的报告，以及……DNA鉴定结果。”
厉寒阳缓缓转过身，目光如实质的冰锥，先是在秦风脸上停留了一瞬，仿佛在评估他是否也知晓了这足以颠覆一切的内容，然后，那冰冷的视线才落在那份薄薄的文件袋上。
他没有立刻去拿，只是踱步回到办公桌后，坐下，将杯中剩余的酒一饮而尽。辛辣的液体灼烧着食道，带来一种近乎自虐的清醒。
“说。”他吐出一个字，命令道。他要先听，再亲自验证那冰冷的数字。
秦风深吸一口气，翻开自己随身携带的平板电脑，语调平稳却清晰地开始汇报，每一个字都经过精心的斟酌：
“苏念，男孩，年龄四岁七个月，出生于瑞士苏黎世。出生证明上，父亲一栏空白。”
厉寒阳交叠的双手指节微微泛白。
“苏瑶音小姐在怀孕约五个月时抵达瑞士，初期生活较为拮据，曾在华人餐厅打工，后凭借其摄影技能接一些零散工作。孩子出生后约一年，她开始在国际摄影平台崭露头角，作品逐渐获得关注，生活状况随之改善。近一年来，她多次获得国际摄影奖项提名，直至凭借《隐形的墙》系列获得World Press Photo奖项，声名鹊起。”
秦风顿了顿，继续道：“苏念目前就读于西山幼儿园国际班。根据初步观察和有限的资料，孩子性格似乎较为安静、敏感，喜欢观察，对图像、色彩表现出一定兴趣。身体健康，无重大疾病史。”
他快速掠过一些日常细节，将重点引向核心：“关于DNA样本的获取，我们通过幼儿园的体检存档……完成了采集。鉴定由我们控股的私立机构完成，全程保密。”他没有说明具体细节，但厉寒阳明白，这意味着结果的绝对可靠。
秦风汇报完毕，办公室内陷入一片死寂，只有空气净化器发出微弱的嗡鸣。厉寒阳没有说话，他甚至没有看那份最终的报告，只是盯着虚空中的某一点，眼神深不见底。
父亲一栏空白。
瑞士。拮据。打工。
这些词语组合在一起，在他脑海中勾勒出一幅与他认知中“携款潜逃”截然不同的画面。一丝极其微弱的、名为“疑虑”的裂纹，在他坚不可摧的恨意冰层下，悄然产生。
但这点疑虑，瞬间被更庞大的怒火淹没。无论她经历过什么，都不是她隐瞒孩子存在五年的理由！
他终于伸出手，拿起了那个白色的文件袋。动作很慢，仿佛那里面装着的是潘多拉的魔盒。
他撕开封口，抽出了里面唯一的一页纸。
直接跳过了前面所有的分析比对数据，他的目光精准地定格在最后一行结论上——
【累计非父排除概率大于0.9999；根据DNA分析结果，支持厉寒阳是苏念的生物学父亲。】
支持……生物学父亲。
冰冷的铅字，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却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核弹，在他内心深处引爆了毁灭性的能量。
“生物学父亲”……这几个字反复灼烧着他的视网膜。
真的是他的儿子。
他和苏瑶音，共同孕育了一个孩子。一个已经四岁七个月，会跑会跳，会看着人偶好奇，会乖乖趴在妈妈肩头的孩子。
一股前所未有的、复杂到极致的洪流冲垮了他理智的堤坝。滔天的愤怒（对她隐瞒的愤怒），巨大的震惊（对事实本身的震惊），一种被命运捉弄的荒谬感，以及……一种深埋在愤怒之下、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隐秘而强烈的悸动与确认。
办公室里的空气仿佛被抽干了。厉寒阳猛地将那份报告拍在桌面上，巨大的声响在寂静的空间里回荡。他站起身，胸膛微微起伏，眼底是翻涌的黑色风暴。
“出去。”他背对着秦风，声音沙哑而压抑，仿佛在极力遏制着某种即将破笼而出的猛兽。
秦风没有丝毫迟疑，立刻躬身退出，轻轻带上了门，将这一室的惊涛骇浪彻底隔绝。
当办公室里只剩下他一个人时，厉寒阳猛地一拳砸在坚硬的实木办公桌上，手背瞬间红肿起来，他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
他走到酒柜前，又倒了一杯酒，却没有喝，只是死死握着酒杯，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色。
苏瑶音。
她在签下那份屈辱的“保姆协议”时，是以怎样的心情，看着他对她百般刁难？在她据理力争维护专业尊严时，是不是在心里嘲讽着他的无知和可笑？
她怎么敢？！在带着他的儿子，在他面前演了这么一出坚韧不屈的戏码！
无数个念头在他脑中疯狂冲撞。他要立刻去质问她，他要让她为这五年的隐瞒付出代价，他要……
他的目光再次落在被他拍在桌上的鉴定报告上。
苏念。
他的儿子，叫苏念。
这个名字，像一根细小的针，猝不及防地刺入他心脏最柔软的角落。念？念什么？念谁？
一个流落在外四年多，冠以她姓氏的儿子。
厉寒阳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再睁开时，眸中的风暴似乎被强行压制了下去，只剩下一种近乎可怕的、冰冷的平静。
他拿起内线电话，接通了安保部门。
“调出苏瑶音现在所住公寓楼及西山幼儿园周边的所有监控权限。加派两组人，二十四小时轮班，我要确保……”他顿了顿，那个称呼在喉咙里滚了滚，才生涩地吐出，“……那孩子的绝对安全。有任何异常情况，直接向我汇报。”
挂了电话，他重新坐回椅子上，将杯中冰凉的酒液一饮而尽。
愤怒依然在燃烧，但一种更沉重、更复杂的东西，已经悄然落在了他的肩上。
报告已经呈上，真相已然揭开。
游戏，从这一刻起，进入了全新的，也是更加危险的阶段。
而他，厉寒阳，绝不会再让任何人，包括苏瑶音，掌控这场游戏的走向。
（第十二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