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仇人近在咫尺
外面的蝉实在吵闹。
厂区几棵大树建厂时就葱葱郁郁,当初不忍心砍掉,如今自然更不舍得。
舒志明的心情稍稍安定了些。
对面沙发上坐着的杨建刚扔了支烟过来,他并没有接。
“老杨,刚才晴晴的意思你也听到了,强扭的瓜不甜啊。”
杨建刚点上烟,声音从一篷青烟之中透出来。
“老舒,哪能什么事情都让孩子作主,你当爹的一句话她敢不听?再说了,我外甥也是一表人才,不但门当户对,还郎才女貌。我这外甥对晴晴可是一门心思,没敢跟他爸说,只求着我让我来提亲。早点把婚订了!我姐夫知道这事,肯定高兴,你那点事不就他一句话的事情!”
舒志明暗自恼怒,使绊子是你们,要挟的也是你们,还说的这么漂亮。
杨建刚的外甥喜欢晴晴不假,但杨建刚这帮人就没安好心思。
不就因为他只有一个独生女儿。
他只能忍着,等到精毛纺项目成了,他羽翼丰满,哪里用得着鸟杨建刚这货色,更不用忌惮杨建刚背后的人。
“晴晴才大二,毕业还想读研究生,说不定还会出国,哪里就到了要考虑人生大事的时候。”
他尽可能地推脱,暂时不想撕破脸。
白白胖胖的杨建刚坐在沙发上跟弥勒佛一样,但眼神却阴鸷起来。
“老舒,晴晴21了吧?咱们这岁数早就结婚了。再说只是订个婚,读完大三要实习,让她去澄江市政府,毕业了就结婚。要出国,让我外甥陪着一块出去留学,学费我来出。”
舒志明缓缓吁了一口气,身子往沙发上一靠,笑容灿烂起来。
“去市政府好啊!我是没这个能力给她安排,到时候多谢杨兄了。我对文峰也是很满意的,只是晴晴太有主见,还需要文峰多主动。一起在浦江上学,多照顾多走动,这事不就成了嘛!哪有外甥自己不行动,让舅舅上门逼婚的?真是不像话!要当我舒志明的女婿,这点可不够看!”
听了这番说辞,杨建刚的神色迟疑起来。
“我回头跟文峰说说,不过你也别太惯着晴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多给她点压力。别学那些大城市无病呻吟的年轻人,爱的死去活来……”
说了会话,杨建刚起身告辞。
送完人回来,办公室里依然烟雾弥漫。
舒志明拿起烟点上,眯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脸上肌肉在抽动。
起身回到办公桌,拿起了电话听筒。
叮铃铃!
成群结队的自行车迎面而来。
前面就是舒志明的工厂,应该是舒志明的工人下白班。
欢声笑语,甚至还有人追逐嬉戏。
下工之后的快乐很真实。
就如同长长的白围墙上刷着的标语:
高高兴兴上班,平平安安下班。
更何况舒志明对工人好是出了名的。
薛渊避在路边,看着一张张真实又饱满的笑脸。
他的手上包扎了一下,手艺很差。
小卖部老头帮他包扎的。
要不是猜测舒晴丹之前哭过,他铁定会调戏一下她。
让如此美人儿帮着包扎,这点伤算什么。
嘀嘀!
嘀嘀嘀!
“呜!”
“轰轰!”
一阵急促的汽车喇叭声,伴随着油门的轰鸣。
一辆黑色小轿车飞速驶来,喇叭摁个不停,逼迫前面的自行车全部靠边。
这条水泥路是舒志明修的,三米多宽,并不足以让小轿车快速通行。
司机大约很没有耐心,喇叭就没停过,听的人心惊肉跳。
自行车队连忙从纺锤形状变成了长条,然后变成稀稀拉拉的鱼漂。
甚至还有两辆自行车避让不及,跌入了道路边上的水沟里头。
“是杨建刚?”薛渊喃喃。
这辆丰田皇冠他认了出来。
杨建刚的司机并没有停下来查看那跌入水沟的两人,而是透过半开的车窗冷漠地瞥了一眼,然后轰鸣油门扬长而去。
顿时就有工人叫骂起来。
“嘘!别骂别骂,那是杨建刚的车,我们惹不起。”
有人好心提醒。
顿时叫骂声变成了愤愤的嘟囔。
薛渊低着头继续走路,拳头握紧,内心久久不能平静。
上一世他很喜欢看重生小说,主角有很多意难平,他也有。
他们村叫三河村,虽然是农村,可是在80年代的乡镇企业大潮中发家,这会是澄江市几个亿元村之一。
澄江这边普遍工资三四百一个月,三河村村民已经能拿到五六百。
他老爸薛再兴之前是织布厂车间主任,工资更高。
本来他们家的日子在一天天好过。
可他爸得罪了老总杨建刚,从此他们一家隐入了多年不见天日的尘烟。
杨建刚的父亲是村里老书记,带着村里创业,杨建刚接班之后,正好赶上好时候。
这两年三河村集团发展迅猛,在市里靠山的帮助下借着改制,将他们村大部分集体资产转成他杨建刚私人的,从此之后愈发专横。
还有个毛病就是喜欢睡别人媳妇。
尤其是集团公司各级干部的老婆,稍微有点姿色的都入了眼。
不让睡就撤职,整你。
让睡就给升职。
薛渊的父亲薛再兴之前手下有个工人的老婆颇有姿色,不幸被杨建刚看上了。
杨建刚软硬兼施,不得手誓不罢休。
两个多月前这工人哭着跪在地上求薛再兴帮忙,薛再兴忍无可忍冲到这工人家中,将刚脱了裤子的杨建刚一把拖了下来。
第二天杨建刚就找了个由头将薛再兴开除。
连带着在织布厂做会计的他妈林桂芬也受了牵连,被发配到最苦最累的生产线上运转班。
讽刺的是,那个求薛再兴出头的工人前段时间当了车间主任,安心戴起了绿帽子。
这对夫妻还帮着杨建刚反咬薛再兴一口,说薛再兴造谣生事。
弄到最后,他父亲当了个彻头彻尾的傻子。
而这只是开始,上一世,薛渊他家被杨建刚用尽各种手段报复。
薛再兴两次创业,本来都有希望致富,都被杨建刚破坏。
薛渊大学毕业没几年,父亲就郁郁而终。
在此之前,薛渊跟父亲的关系一直不好。
薛渊受了父亲的牵连,受尽了冷眼,饱尝了世态炎凉,一直有着埋怨。
直到父亲去世之后,他才理解并且释然。
重生之后他就发誓,一定不会让他父亲后悔之前的选择,会将他们这个家庭从泥泞中拯救出来。
不仅如此,他一定会让杨建刚这种吸血资本家最后落得跟癞皮狗一样。
刚才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可现在的他弱小的跟一根草一样。
所以他无论如何都要抓住这次机会。
不仅仅是这几万块钱,而是跟贝特公司搭上关系。
这家合资企业双方各自占股50%,出于谨慎双方格外客气,也格外大方,里里外外都大方。
而后几年则由外资方绝对控股。
所以这家企业从诞生伊始,再到发展铺开,一直都壕的没人性。
他要借着这家外企实现资本积累,这条路最安全最便捷。
这家外企格外不讲人情关系,以结果为导向,只在乎效率与价值。
而没有人情关系的他恰好有打开这扇门的钥匙。
他孤掌难鸣,或许舒志明是个很好的盟友,可以两边借势。
此时的自己,在舒志明眼里只怕微不足道。
但没关系,我会很快证明自己的。
很快,他就站在了舒志明发家的织布厂门口,自信又友好地向门卫递出了一支皱巴巴的万宝路。
其实他今天要是不摔跤,形象还是可以的。
黑西裤黑皮鞋,金利来白衬衫,一副玳瑁色的眼镜,三七分的头发,扮相老成稳重的很。
任凭谁都看不出他只有16岁。
西裤跟白衬衫是他爸前两年升任车间主任时候置办的,稍显宽松。
锃亮的黑皮鞋是从英俊潇洒的大表哥那里借的。
眼镜是去镇上远亲开的眼镜店里借的。
可没想到,摔了一跤之后,裤子破了个洞,衬衫也脏脏的,头发也乱了。
门卫大爷上下打量他,露出了狐疑的神色。
这特么不是个要饭的?
“大爷,来的路上被狗追,摔了一跤。我不是来推销的,而是来采购的,是来为你们舒厂长排忧解难的。”
他自信又从容。
门卫大爷手一挥。
他顿时笑着点头,昂首阔步。
这第一关算是过了。
没想到刚走出几步,就有个工人推着板车经过,侧头盯着他看了几眼,然后迟疑着喊了一声。
“你是薛再荣还是薛再兴家的儿子?”
薛渊差点就要哀嚎起来。
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
这么倒霉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