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乐里:盛世如我愿是一本非常好看的都市小说,作者是骁骑校,主角是赵殿元杨蔻蔻,主要讲述了:赵殿元是戏班武生和富家千金的私生子,生的面如冠玉,细腰乍背,天生的好皮囊,九一八后他流落关内,辗转到了上海滩,在十里洋场经历了种种奇遇,见惯了山河破碎,乱世如麻,忽然有一天,他看到对岸陆家嘴有另一个世
第9章 望远镜
潘家的一楼客厅也是舞场,柚木条地板打了蜡,亮的能照见人影,下面装了和百乐门一样的进口弹簧,跳起舞来砰砰擦的富有弹性,天花板上悬着水晶吊灯璀璨无比,但这些光亮都不会外泄出去,窗帘用的是厚实的进口毛呢料子,整匹的挂上去,遮光隔声是其次,重要的是防贼窥探。
这几年暗杀案子颇多了些,已经到了老百姓都司空见惯的程度,傅筱庵遇刺,陈箓遇刺,唐绍仪遇刺,汪政府里面的官,甚至准备落水还未落水的前大佬政要,个个都有丧命的风险,重庆特工和76号在上海大打出手,血流成河,各路枭雄也不遑多让,四乡的土匪,太湖帮、绍兴帮,盐阜帮,斧头帮,浑水摸鱼,趁火打劫,报纸上每天都能看到两三起绑票案,这还是上了报纸的,不为人知的还不知道有多少。
潘家盛名在外,如今虽然不如巅峰时期,依旧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被人觊觎也是理所应当,钱如碧雇了四个白俄保镖,老毛子比帮会众人可靠,背井离乡的不会做谁的内应,还有一个门房老金,身怀绝技,能双手开枪,在潘家干了十几年,再加上两条狼狗,十几个健壮男仆,寻常劫匪还真不敢打潘家的主意。
日防夜防,家贼难防,钱如碧最担心的就是坐在对面的这位堂小叔子,可又不能拒之门外,只好虚与委蛇,小心周旋。
这一局牌打得不清爽,接连被电话打断,电话是找潘克复的,一个是76号特工总部打来的,还有一个是姓朱的火油商人家眷打来,电话就在客厅沙发旁,潘克复翘着二郎腿谈笑风生,雕花布洛克皮鞋悠哉晃动着,直到这边催促才挂了电话回到牌桌上。
冯太太打出一张五万,潘克复轰然推倒面前的长城,等着别人帮他算番的空当,摸出一支烟,在桌子上磕了磕,叼在嘴里,睥睨着客厅里的众生,问嫂子:“哪能看不见潘骄和新娘子,叫伊下来打两圈牌。”
钱如碧面不改色回道:“伊拉困特了,明朝再讲。”
潘克复还想说点什么,冯太太抢过话题,聊起貂皮大衣的事情,这才把场面圆了过去,钱如碧递过去一个感谢的眼神,这事情是瞒不住人的,瞒一时是一时罢了。
又是两圈打完,钱如碧体力不支,要去抽一口大烟才能继续,潘克复也走出客厅,站在门廊下抽烟,冯太太跟了出来,眉飞色舞道:“侬哪壶不开提哪壶。”
“哪能?”潘克复眉头一挑,摸出烟盒打开,冯太太却不接,反将男人嘴里的烟接过来叼住,啜了一口,蓝灰色的烟雾从娇红欲滴的唇里吐出来,徐徐弥漫开来。
第二天潘克复就去了报馆,不费吹灰之力得到了堂侄子的婚礼照原片,照片上的新郎虽然和潘骄有七八分相似,但肯定不是他,新娘子面容姣好,到底是宁波的大家闺秀,潘克复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按照潘家的实力,娶儿媳应该大操大办才是,怎么一场冷餐会就随便打发了,请的客人也莫名其妙的,这本身就透着古怪,但潘克复大体上能猜到缘由,这个侄子不省心,但是昨天冯太太和自己咬耳朵说侄媳妇也失踪了,这就有些蹊跷了,直觉告诉他,此事可以大做文章。
……
对赵殿元来说,今天又是幸福的一天,下班坐电车回家的时候居然巧遇杨蔻蔻,拥挤的电车上,杨蔻蔻拿出在白俄商店里淘到的宝贝给他看,一个精巧的铜壳单筒望远镜,可以拉长缩短,镜头里,远处的摩天大楼清晰可见。
“等晴天,我带你去国际大饭店楼顶看跑马场。”赵殿元说。
杨蔻蔻饶有兴趣的点点头:“挺好,能看到黄浦江么。”
“那得去外滩,沙逊大厦,汇丰银行楼顶上才行,用你的望远镜,陆家嘴的一棵树一根草都能看清楚。”赵殿元说的跃跃欲试,他曾经不止一次登高眺望,但自己看和两个人一起看的心情和意义是不同的。
电车在静安寺路上行驶着,铃声响成一串,乘客们上上下下,一如往常,忽然几个短打毡帽汉子窜上车,靠近门口的乘客纷纷跳车逃走,转瞬就只剩下十几个老弱病残以及被好心情麻醉了警惕心的赵殿元杨蔻蔻。
上车的这伙人正是上次电车上行凶的汉奸走狗,赵殿元怒目而视,上次被抢劫殴并没有让他产生畏惧怯弱之心,反而燃起熊熊烈火,他很后悔当时没能抓住一个人往死里打,哪怕用牙咬也要拉个垫背的。
汉奸头儿叫阿宝,早先是住在浦东一个叫春树浦的小村子,十八岁来到上海做学徒工,因为手脚不干净被东家赶出来,坑蒙拐骗什么都做过,土匪也干过,后来被收编为沪西特警总署的便衣,穿着短打配着手枪,领着几个喽啰在沪西巡逻执勤,任务只有一个,就是制造恐怖气氛,扰乱社会治安。
沪西是个奇葩的存在,租界当局越界筑路,早就繁荣的沪西歹土,却得不到中国政府的正式承认,名义上只能对道路行使警察权,但实际上却不仅如此,所以租界巡捕和沪西警察冲突不断,双方不止一次大打出手。
阿宝让手下勒索其他没来得及逃走的乘客,自己直奔赵殿元而去,他就喜欢欺负人,尤其是当着妻子欺负丈夫,当着儿子欺负父亲,对阿宝来说都有别样的乐趣,比喝四两花雕还要适意。
“钞票~”阿宝搓搓手指,赵殿元岿然不动,阿宝一巴掌打过去,凶神恶煞骂道“江北猪猡!”
赵殿元拳头慢慢捏紧,如果是在荒山野岭中,他完全有把握活活打死这个赢弱的,细脖子的瘪三,但这是在电车上,对方是带枪的特务,身后还有四个同党,自己死不足惜,但要替杨蔻蔻考虑。
“哟,侬还想打我么,侬是重庆分子。”阿宝瞥见赵殿元的拳头,很娴熟的给对方扣上一顶大帽子,重庆分子就是军统特工,被逮到不过夜就枪毙的,
几个手下听到重庆分子的字眼,顿时一拥而上,开始推搡殴打赵殿元,和上次的情形如出一辙,阿宝握着手枪坐镇,这个小赤佬敢还手的话,就一枪打死他。
赵殿元举起双手护住头,隐约看到杨蔻蔻站到了阿宝身后,举起了铜壳单筒望远镜,他暗道不好,可是已经无法阻止了。
杨蔻蔻把望远镜当棍子,朝阿宝的后脑狠狠打下去,如果这是一根真棍子,阿宝估计就要当场归西,可惜这只是镶嵌了镜片的空筒望远镜,杀伤力不足,但侮辱性极强,阿宝挨了一记脆的,回头看去,只看到一个女的跳下电车飞也似的跑了。
“给我抓住她!”阿宝恼羞成怒,一声令下,手下们弃了赵殿元,纷纷跳下车追去,赵殿元左右四顾,想找个趁手的武器,满车人都呆呆地看着他,只有一个白俄老妪,举起篮子里放着的法棍面包,意思是小伙子要不拿这个凑合一下?
赵殿元捏了捏兜里的电工刀,紧跟着跳下电车追去,杨蔻蔻已经跑进路边一条弄堂,便衣们紧随其后,弄堂深不见底,头顶是竹竿上晾晒的衣服,脚下是小便池和垃圾堆,赵殿元刚捡起一块砖头,就听到身后凄厉的警笛声,有人大喊:“举起手来!”
伴随这声音的往往是枪口,赵殿元丢下砖头,举起双手,一群租界巡捕冲了过来,为首的竟然是二十九号的邻居吴先生,藏青色哔叽制服,肩膀上有三道折,手里拎着马牌撸子。
“在前面!”赵殿元指着弄堂深处喊道,吴先生举着枪带着几个华捕追了过去,前行了一段距离,发现地上蹲着几个头破血流的家伙,正捂着脑袋哼哼唧唧,却看不到杨蔻蔻的影子。
吴先生英明神武,戴着白手套的右手一挥:“统统带走!”
沪西方面的武装人员多次在租界巡捕辖区闹事,工部局警务处忍无可忍,下严令针锋相对,今天就是吴伯鸿头回开张。
便衣们灰头土脸,虽然被租界巡捕逮捕并不是要命的事情,隔天就会被保释出来,毛都不会少一根,但终归有伤颜面,尤其阿宝,输人不输阵,强直挣扎着,骂骂咧咧的不断问候巡捕们的娘亲,尤其对吴伯鸿恐吓连连,说老子认识你,知道你老婆叫什么,有几个孩子。
吴伯鸿是个好脾气,可最恨别人拿他妻儿要挟,抬手就给了阿宝一个耳光。
巡捕们押着阿宝等人走了,赵殿元在原地徘徊,等了片刻,杨蔻蔻果然出现,毫发无损,只是拿着望远镜啧啧叹息,说镜片裂了一道痕,没法修了。
“你怎么做到的?”赵殿元问,他很不解杨蔻蔻一个弱女子是怎么打得过五条大汉的。
“我爬的高,往下扔砖头。”杨蔻蔻淡淡一句就解释清楚,忽然凑过来,吹气如兰,伸手擦了擦赵殿元嘴角的血迹,叹道:“你啊……”
“比上次轻多了。”赵殿元说,
杨蔻蔻叫了一辆黄包车送赵殿元回家,又买了些纱布红药水回来帮他处理伤口,斜阳从老虎窗照进来,在杨蔻蔻身上罩了一层玫瑰色的毛茸茸的光影,她把赵殿元的脑袋抱在怀里,轻轻擦拭伤口,身上的馨香不可避免的飘进赵殿元的鼻孔。
如果时光停留在这一刻该多好,赵殿元暗想,旋即杨蔻蔻就将他一推:“好了,皮糙肉厚的,没事。”
“你说,咱们好好的坐在电车上,怎么就招来一场飞来横祸呢,这到底是为什么?”赵殿元没话找话,希望和杨蔻蔻在夕阳下多待一会。
“别说是你,就是国家又如何。”楼梯一阵吱吱呀呀的声响,一颗油腻的脑袋徐徐升起,是田飞,这还是赵殿元第一次见田先生走出亭子间。
“我们的国家,可曾欺压过外国,可曾招惹过是非?可是日本为什么要侵略我们,只因为我们贫,我们弱,我们不团结!”田飞挥舞着拳头,慷慨激昂,一丝乱发黏在额头上,被他潇洒的拨开。
“田先生有啥事体?”杨蔻蔻不耐烦的问道。
“哦,我来问问你,我有一本《金粉世家》你要不要看?”田先生急忙回到正题,扬了扬手里的小说。
“我不要看张恨水的小说了,我要看打日本人的。”杨蔻蔻说。
田飞难掩失望之色:“那我这里还真没有……我回去帮你问问吧。”眼看着杨蔻蔻没有邀请他去上阁楼小坐吃茶的意思,还是悻悻然下楼去了,下到一半又听到田飞在说话:“梅小姐,我这里有一本小说侬要不要看一下。”
“是你写的么?你写的我就看。”是梅英咯咯娇笑的声音。
梅英公然带白先生回来过夜了,太太们的旁敲侧击毫无作用,她终究还是舍不得这个油光水滑的男人,乱世之中,每个人都朝不保夕,露水姻缘也能抚慰人生。
当晚,二十九号上下充斥着梅英放肆的娇喘声,男人们全都焦躁难安,女人们全都意难平,除了阁楼上的一对。
赵殿元心中只有杨蔻蔻,梅英的叫声对他而言仅仅是噪音,而杨蔻蔻则在东阁楼上用新买的单筒望远镜眺望潘家花园,心无旁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