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丰文学第6章 杀人如吹灯
这一刻，无论是李清，还是身后的李君寿、马希玥二人，都能感受到一股无形的气机笼罩着自己。比起在江畔的时候，更为凌厉，更为明显。
李清甚至能感觉到，自己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李君寿同样大惊，正要喊一句“快跑”。那毫不掩饰杀气，准备暴起杀人的秦霂，却突然转身望向了某处，脸色惨白。
不光是他，就连始终缄默的姜升，都本能般放下了背负的双手。
顺着三人的目光望去，百丈开外的河边，突然多出了两道身影，一黑一黄。
一个是身穿纳衣，脚踏芒鞋的年轻和尚。
一个是黑衣黑帽，身披斗篷的神秘男子。
而秦霂突然收敛杀气，不敢动弹的原因，正是那和尚冲他笑了笑。
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那一笑之下，秦霂的脑海中便出现了一个念头：不能动，动则死！
无法想象，那是一个本该讲究慈悲为怀的和尚，带给自己的压迫感。对方内敛的杀机，甚至比自己刚刚那股凌然外放的杀气，更为恐怖。习武之人的感觉，本就要比常人更加敏锐。更何况是秦霂这种，拳法有成的半个宗师？所以他不敢动，即便和尚根本就没有说什么。
“那是？哥，这究竟是什么地方？我们……”
李清又惊又怕，同时脑海愈发混乱。怕的自然是秦霂暴起杀人的念头，惊的则是那一黑一黄两道身影，来得悄无声息。
然而李君寿却什么也没说，只是背对着他摆摆手，示意别说话。李清只好闭上嘴，静观其变。
至于马希玥，正死死盯着不远处的河岸看，同样无话，不知在琢磨些什么。
“和尚，你从南海一路追到这澧州地界，何止迢迢千里？怎么，就不怕我万毒窟藏了后手，增援至此？你方寸山好歹是佛门大宗，可你这和尚杀性忒大，不怕佛主怪罪？”
黑袍男子一连三问，一声比一声响亮。
“无量佛陀，周施主业障深重，又窃取我方寸山灵胎地藏经，贫僧不得不来。至于万毒窟于巴蜀地界做的那些腌臜事，贫僧自会与欧阳闻都计较。”
年轻和尚容颜俊美，额头点着三粒朱砂，说话间，双手合十，说不出的高深莫测。黑袍男子见其闭眼与自己说话，顿时嗤笑不已。
“和尚好大的口气，若是我家教主在此，你还敢如此言语？哼，真当自己是那不烬佛国之主不成？此乃东土大唐，非是你那无垢海，方寸山。和尚，最后劝你一次，速速退走，迟则晚矣。”
“周施主莫不是怕了？”
“哈哈哈哈，怕？我周正游历五湖四海，何曾怕过？就是见了那境界极高的化外之人，也敢称兄道弟。你这和尚如此年轻，能有几分道行？莫不是看在了缘和尚的面子，早将你打杀炼制成尸魔了。”
“如此称呼方丈，大不敬。”
年轻和尚摇摇头，依然没有睁眼。而秦霂主仆三人，也一直不敢动。
“我呸！死秃驴，你真当老子是那泥塑的菩萨，没脾气？”
周正突然破口大骂，做了个往地上吐痰的动作。不过看似恼羞成怒，要大打一架的他，却杵在原地没有半点动手的意思。年轻和尚也不管他，似乎还有想听的话。
“桀桀桀，既然你不怕辛苦，追了本座几千里，也算缘分，有些话便一并与你说了。方寸山自持佛门上乘教义，妄言度化众生，却又以不烬佛国自居，简直是天大的笑话。何谓佛国？传说中的西方极乐世界，东方琉璃世界，弥勒净土，此三者，皆有真佛高坐，造化通天。区区一个方寸山，了缘和尚多大的本事，也敢妄称佛国之主？”
“我不烬佛国乃众生之国，人人礼佛，人人如意。周施主不懂佛法，却又妄言佛法，罪加一等。”
“滚你娘的佛法，死秃驴，你还真是好生的厚脸皮！”
年轻和尚越是言语平静，周正就越是恼怒，大骂道：“一个躲在龟背上，蛊惑无知百姓的邪教，也配讲佛法，谈慈悲？知道大唐皇帝为何不将你方寸山纳入朝廷谱牒？实在是你们这些秃驴口气忒大，杀性忒重。实话与你说，如今的大唐皇帝可不是他那老子，心气极高。李世民重用净土寺僧人，大法师玄奘已上表朝廷，不日便要远行西天求法。以他的修为，若得大乘佛法，必可悟三藏真谛，甚至能如那释迦牟尼，于菩提树下立地成佛。到那时，你不烬佛国，可还有半点立锥之地？”
“一阐提，众生有无佛性。焚烧一切善根，怜悯一切众生。这天下之事，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诸般教义自有争论，不足为怪。但此去西天，有大荒神教、多密仙宗阻隔，又有千山万水之遥，百般因果，破界之难，他如何去得？周施主大限将至还妄言蛊惑，有大罪过！”
年轻和尚说到这，终于是睁开了双眼。一对眸子，如莲花绽放，四周天地，瞬间变成了火红之色。
周正原本还要说话，但此时却怎么也开不了口。
不是他不敢说，而是从天地四方镇压过来的气机，让他说不了话，走不动道。甚至，连一根指头都动不了。
年轻和尚就那么一步一步往前走去，周身散发着庞大的红光，脑袋后头更是出现了一圈金色的符箓。头尾相连，轮转不休，真如那画像上的神佛菩萨。
这一幕，看得李清目瞪口呆。
百来丈的距离，在这样的一片开阔地带，根本不算远。李清能够清晰的感觉到周围的温度瞬间上升了一倍，仿佛连空气都在燃烧。眼前的画面实在是太过真实，太过震撼了。即便是再真实的梦境，也不该如此令人感同身受。
李清忍不住想要说话，但看了一眼自家堂哥的背影，便忍住了。
此时，那和尚已经走到了黑袍男子身前不足一丈远的地方，突然停下脚步，笑道：“忘记让你说句临终遗言了。”
声音落罢，随意挥手。周正猛地掠身后退，如同见了鬼一般，连声音都在颤抖。
“法相天地，须弥世界，你究竟是谁？居然已经修炼至斩尸秘境……”
“无量佛陀，周施主为何不说些求饶之语？说不定，贫僧能大发慈悲，饶施主一命。”
年轻和尚打断了黑袍男子，再次抬脚起身，周正随之跪下磕头，竟是半点也不敢犹豫。
“大师慈悲，大师慈悲，忘大师救我脱离苦海……”
轰！
和尚一指点出，周正立即身化火海，顷刻间灰飞烟灭。
和尚杀完人，伸出手掌虚握。一本经书自地上的灰烬中飞出，先是落入了其掌心，而后又被他藏进了袖中。
弹指杀人，随手拈来！
“无量佛陀，追了施主数千里，非是贫僧修为不济。实在是一路北游，聊甚于无罢了。如今施主自虚无中来，自大悟中去，一身业障归于尘土。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善哉善哉。”
年轻和尚双手合十，低头对着天地唱了片刻佛法，而后才重新睁开双眸，朝秦霂走去。后者呆如木鸡，全身大汗淋漓，越发不敢动弹。而在这个过程中，稍远处的李君寿，同样没有挪动半步。
李清见状，终于忍不住问道：“哥，那和尚刚刚……”
“以法术杀人，神形俱灭。那位大师乃炼气士，且境界极高。”
“炼气士？大唐……难道我们？”
孩子脸色骤变，一时间如坠冰窟。后面的话，他却是已经说不出口了。如果自己真的来到了几百年前的天地，坠入河中的娘亲怎么办？自己，又该如何回去？李清不敢去想，只希望眼前发生的一切，都只是个梦。
李君寿没再多说，一旁的马希玥也始终缄默。和尚很快便走至井边，伸手往秦霂的额头上一点，轻笑道：“施主功在南方。”
年轻和尚转头看了一眼左侧，秦霂心领神会，行完佛礼过后，竟是直接带人走了，全程一句话都没有。甚至连那位不可一世的武道大宗师，也闭口不言，乖乖照做。
等到三人远去，和尚这才收回打量水井的目光，面带微笑，走向李清一行。
李君寿随即站到最前头，面朝和尚行了佛礼。和尚双手合十，远远还了一礼，脚步不停。
李清有些害怕，这缓缓走来的和尚，杀人如吹灯，信手拈来，看上去万万不像个慈悲的出家人。但是堂哥没有动，他也就没了主意。
和尚终是到了近前，一双眸子如佛莲绽放，一一看过三人。
先是看了李君寿，瞳孔有火焰燃烧。
而后看向马希玥，瞳孔变幻，如大河翻滚。
最后看向李清，双眼清澈，平静无奇。
和尚突然笑了笑，伸手点向李清额头。孩子顿觉浑身一颤，心中的惶恐便轻了许多。
“外乡之人李君寿，见过大师。”
“三位施主远道而来，小僧失礼了。”
“敢问大师，这里是……”李君寿顿了顿，眉头微皱，随之换了一种问法：“敢问大师，此处是何地界？”
和尚也不恼怒，脸上始终带着微笑，看上去非常有耐心。
“东土大唐之澧州。或是……娑婆地界之南瞻部洲。看施主想要听什么，愿意听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