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志向
未来。
祝梵衣睫毛微颤,浓密的长度如羽扇般投下阴影,正好掩住了他眼中翻涌的情绪。
他将这个词碾碎了放在舌尖,辗转默读,只觉得讽刺又好笑。
又是这个问题。
上辈子的太傅,也问过相同的问题。
那时的他是如何说的?
他涉世未深,满怀天真的告诉太傅:“孤想让天下的百姓免受流离之苦,让边疆的战士们不再有后顾之忧,让朝中错综复杂、勾帮结党的不良风气彻底肃清!”
也正是那一次谈话,注定了太傅最后的抉择。
肃清朝堂风气自古便是历代帝王的难题,朝堂内势力错综复杂,外戚、宗亲、世家以及平民,什么都存在。
牵一发而动全身,想彻底清洗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尤其是在当时,大衍已然走到了末路。
而他作为太子,却心天真的愿望,实在令太傅以及群臣怀疑他何时才能成熟,挑起大梁。
当父皇病重后,议论的人也越发多了。
群臣质疑再加上大皇子的死,这些都导致了后续祝盛松陷害他时,太傅选择沉默。
祝梵衣相信太傅是个聪明人,不可能什么都看不出来。
唯一的理由是,太傅觉得当时的他还太幼稚,从而选择了一个新的希望,那也是父皇最想要看到他们选的希望。
二皇子祝盛松。
祝盛松和他不一样,人前伪装的面面俱到。
在外人眼中,祝盛松大气、稳重,比当时的太子优秀数倍。
他只需要三言两语便能挑动人心,轻飘飘便能让他的刀刃为他卖命。
四皇子身死后,祝盛松在背后推波助澜,群臣毫不犹豫的怀疑上祝梵衣。而太傅呢,作为为数不多的知情者,却露出一副迷茫、不知情的样子,装模作样恶心人!
突如其来的回忆让祝梵衣面色发白,眉心微皱,手心也沁出了些冷汗。
那些不好的记忆,果然会影响心情。
祝梵衣深吸一口气,平复心绪,视线又在上书房内随意流转。
此刻,三位皇兄的神情尽览他的眼底。
人在用心意识思考时,携带的表情是最真实的,而这时候的祝盛松就已经初现端倪了。
在他的脸上,祝梵衣依次看到了贪婪、隐忍以及势在必得的决心。
看来,他窥伺皇位已久。
岔开视线,祝梵衣再度不经意对上了太傅的眼睛。
他没出声,淡定的瞥了眼后挪开。
就这瞬间的交锋,太傅心惊胆战。
太子的那双眼睛似乎有洞穿人心的功能,对上便感觉心中的秘密被窥了个干净。
太傅心道:“太子深藏不露,不可交恶。”
思及至此,太傅出言打破平静,道:“如何,诸位思考后可有结论?”
祝如望第一个举手,目光坚定道:“好男儿志在四方,我才不愿未来拘束在京城这番小小的天地,我要打仗,我要去边疆!”
“对,我要同我外祖他们一样,在边疆保家卫国,将那些祸害边境的小国家通通收服。”祝如望越说眸光越亮,显然找到了自己的路。
祝梵衣对此一点也不意外,上辈子的祝如望也是这么答的。
他那时要更成熟一些。
被太傅问及时,他毫不犹豫的说:“比起面里不一、明争暗斗的朝堂,我更喜欢热血的沙场!边疆战士们多可爱啊,以实力为尊,没那么多弯弯绕绕的坏心眼子。”
说真的,那时候祝梵衣很羡慕祝如望。
羡慕他的自由,羡慕他的洒脱,羡慕他可以去追逐抱负,而他却只能在父皇和太傅的教导下,按部就班,连争抢都不被允许。
祝崇明看着跟之前极为不同的祝如望,心中有些惊讶,但更多的是欣慰。
四皇弟生性好动,身上有用不完的精力,平日里不管是在宫中还是哪里都颇为闹腾。
如今他有了目标,今后定会收敛许多。
想到这,祝崇明又想到了祝如望的母族,那个赫赫有名的忠烈李家。
也是,有李家血脉的人又怎么会甘于平凡?
“好,有此志气并为之努力,总有一日臣会听到四皇子的风彩!”太傅鼓了鼓掌,祝如望有些羞涩的挠了挠自己的后脑勺。
他相信自己会有那么一天,不过肯定不是现在,指不定那时候小七都登基了。
若小七登基,他便讨个圣旨,同祖父他们一同去边疆。
“四皇子的想法微臣明白了,微臣会如实告知陛下。臣这上书房,只有大道理,教不了舞刀弄枪的武学,应为四皇子令择老师。”
祝如望喜出望外,连连点头。
太傅的目光再度转悠在祝崇明身上,未等他开口,祝崇明便道:“说来也不怕太傅笑话,明崇对编书修定更感兴趣。”
“今书籍分化混乱,祖父也时常困扰。若崇明有朝一日主持编书修订,当改善今之困境,造福万千读书人。”
“大皇子有这个想法固然很好,但微臣见皇子在朝堂上也心思灵敏,何不在朝堂上大展身手,闯一番名堂出来?”
太傅稍有疑惑,大皇子的志向过于简单,不像是位皇子该有的心思。
祝崇明叹了口气,无奈道:“是啊太傅,人人都觉得我在朝中能堪大用,然崇明心不在此。”
“此时是朝中无人,太子又尚未听政,崇明不得不上心一些。可随着小七的年龄抵达,崇明也该做些自己喜欢做的事了,不是吗?”
“外祖曾经评价过崇明,他说崇明不像个官场之人,更像是学者。”
“若朝中安稳,崇明更愿意去修订编书。太傅所说的那些事情,今后的小七会做的很好的,不是吗?”
祝崇明眉眼含笑,对祝梵衣无比笃定。
他和老四一样,并不在乎那个皇位。
那个位置太高,太冷了,而且不管是母妃还是祖父,从没有人要求他要去争夺皇位。
他们反倒是会对他说:“太子还小,你是兄长,要多多关心小七,让他不至于孤苦伶仃。”
是的,从小没有皇后庇护的小七在母妃他们的眼中,那就是风雨中的小浮萍,可怜的紧,他们也在这种熏陶下,不由自主的对小七偏心一些。
“唉。”上书房内凭空叹了口气,是祝盛松。
他一脸羡慕的看着祝明崇,貌似惭愧道:“皇兄不亏是皇兄,心怀大义,为天下读书人而着想。皇弟愚钝,能力不足,没皇兄有远见。”
“皇弟只盼着能在朝堂多学学,期待有朝一日也能同父皇那般英明神武,遇事果决。若侥幸能习得父皇三分,为父皇排忧解难,为百姓谋福祉,那便是再好不过了。”
祝崇明:“……”
他这是什么意思?
祝崇明嘴角略微抽搐,心中亦添上几分无语。
祝盛松是想……
祝崇明马上转过了脑筋,眼底带上了几分不喜。到底是欢嫔带出来的孩子,就算活在皇宫也学了一股小家子气。
那位置,真的那么好吗?
怪不得祝盛松那日在父皇面前阴阳怪气,也难怪祝如望总说祝盛松喜欢明里暗里给人堵,原来是一开始就存了这等心思。
只要他们被父皇不喜,他便有了机会是吗?
真是恶毒的心思,看来他一会得提醒小七多注意。
“二皇子志在朝堂,甚好甚好。若是今后二皇子有什么不会的,可以多来询问询问微臣,微臣会替二皇子答疑解惑的。”
太傅能猜出他的心思,却暗藏在心间,并不戳破。
其实,皇家像二皇子这样才正常不是吗?
转向太子,太傅轻声问道:“太子殿下呢?殿下有什么期许?”
“太傅,孤没什么愿望。”祝梵衣答道。
“怎会?”
祝梵衣对上太傅的眼眸,有几分凉薄,道:“孤是太子,身不由己。”
至此,太傅不再说话。
时辰也到了下学之时,太傅放众人离去。
临走前,太傅道:“太子殿下,您留一会。”
上书房内,唯余祝梵衣与太傅。
“太傅,您独留下孤是想与孤说什么呢?”祝梵衣漫不经心的把玩着发梢,余光扫过太傅,台上那人缓缓来到他的身旁。
带着几分认真,太傅执着的问道:“殿下,微臣这人有些偏执,您并非如同刚才所言般毫无愿望吧?”
“此间只余微臣与殿下,您不必遮掩。”
“噗嗤。”祝梵衣笑了,缓慢的与太傅对视,末了他道:“太傅,这重要吗?”
太傅沉默,脸上的神情替他回答了重要。
祝梵衣轻叹一声,眼神中带着些许悲悯,道:“太傅是个聪明人,却也不够聪明。”
“朽木将倾,命当如此。”
祝梵衣的八个字砸的太傅眼前发愣,他怔怔的瞧了太子许久,嘴角挪动,突然倔犟道:“不试试又怎么甘心?”
“所以,这便是太傅的理由吗?”
祝梵衣神色冷淡了下来,接着便是浓重的威压之感充斥在上书房内。
太傅回神,冷汗涔涔。
祝梵衣按着书案缓慢起身,侧身经过太傅时他陡然间卸去了周身的威压,轻声建议道:“太傅有空不妨去走走吧。”
“去京外,去边疆,去百姓中瞧瞧。”
“这庙堂太高了,太傅的心也冷硬了许多。”
“孤有一问,太傅当为孤答疑。今谈之抱负,试问太傅当年的抱负可曾实现?”
“去吧,太傅去百姓中寻寻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