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砚安排的客栈自然极好,可萧银姬却没有心思当真坐着享受。
堂桌上,酒水野味与领州的特色菜肴铺开一桌,石砚与张衡正大口嚼着,萧银姬自然用的斯文,只随意捡了几筷子,眼角余光时不时朝着门口望去。
林淮已经走了一个时辰了,却毫无消息传回。
鹿园是皇商陆家设在领州城的总铺,主管九郡十三县的具体事宜,大管事曹宝坤是领州本地人,手眼通天,自是地方豪绅。
四周围了屏风的凉亭内燃烧着碳炉,被晾了半个时辰的东林少帅林淮,正悠悠的拎着炭夹子,拨弄着小炉上头的几块银炭,脸上毫无着急神色。
身旁的小丫鬟面色板正,时不时的上来添点茶水,也没有要去催促主人的意思。
直到最顶上刚覆上的一块银炭燃烧出噼啪声响,凉亭外才终于传来脚步声,随后一个雄浑声音带着几分薄笑,传入耳中。
“听闻小世子大驾,奈何鹿园实在是忙碌,是在下来晚了,来晚了啊!”
声音落地,一直如木桩子般的丫鬟唇角笑意盈盈,伸手掀开帘子将人迎了进来。
林淮并未起身,只是挑眉朝着来人望去,矮胖圆润眼窝深陷,下头团着两团乌青,一看就是在富贵窝里纵欲过度的样子。
来人一瞧坐在石凳上的人,扭头便骂道:“怎么让小世子在这里坐着,宴客的规矩都不懂了吗?”
小丫鬟一拧帕子,跪倒在地上,抽抽搭搭的委屈着:“齐燕堂半月前才翻新,里头乱糟糟的,奴婢想着,自然不能让客人去瞧见了……”
曹宝坤冷喝一声,正要再骂,那头清朗笑声已传来。
“曹管事好大的脾气,我同你家少东陆少商相识这么多年,都没曾见过他对哪个下人如此吆喝呢。”
林淮唇角微勾,语调嘲讽,他是来求人的,可方才那一幕他也看得清楚,人家这是来杀鸡儆猴了。
只是不知道,杀的这鸡到底是那丫鬟还是自己,儆的这猴是自己呢,还是远在京都的陆家。
“少东家仁厚,小人自然是比不了的。”
曹管事翻着眼皮似笑非笑,扭着肥胖的身子在石凳上坐了下来,吐着唾沫星子七扯八扯,句句恭敬,却句句攀绕。
直到曹管事说的口干,猛灌了一盏茶后,才装作恍然的样子,疑惑的问道:“听闻世子正跟随东林王爷在边境打仗呢,怎的突然来鹿园了?”
终于说到正题了,林淮把玩着茶盏的指尖顿了顿,眉峰一挑,淡淡道:“缺钱了,找曹管事借点。”
“小人就知道,世子定然是打完了仗想在领州消遣消遣吧!这事好办!”
说着,曹管事从腰带上扯下一枚玉佩递到林淮跟前,“这是小人的随身之物,旁的不敢说,若是领州城内,只要世子拿着它出去,便是拆了府台的衙门,也无人敢阻拦!”
这话说的委实大胆,领州城上有参将,下有兵吏,一个小小的铺子管事,竟然猖狂至此。
“这么说,便要多谢曹管事了。”
林淮声音清冷,随手拿起玉佩便塞进袖袋中,起身告辞便走,不再纠缠。
这边林淮还未出师便已碰壁,那边萧银姬也并不好过,前世时候她被林淮带入军营,一心念着他的救命之恩,便只日日想着照顾他起居,筹粮时候她被小白留下,根本没有跟着出来,所以眼下并不清楚鹿园发生了何事。
张衡被安排护卫萧银姬,他求之不得,用过膳便要拉着萧银姬出去逛市,萧银姬哪里有什么心思随他闲逛,扯着桌子一角只不愿走。
正拉扯间,林淮铁青着脸迈步踏入,目不斜视的一撩下摆便坐在腻着一层油水的凳子上。
石砚手脚麻利的换了双新筷子摆在林淮面前,众人看他脸色不悦,也不敢随意开口,只陪着坐了下来,等着林淮吃饱喝足了,暖了冷凝的眉眼,张衡这才开口。
“公子,事情进展的,不顺畅?”
张衡小心翼翼的斟酌着用辞,说话间下颌胡须抖动,几缕甚至都浸入了汤中。
原本缓和了脸色的人闻言,冷笑一声,从袖袋中取出那枚玉佩拍在桌上,冷声道:“这就是鹿园给我的东西。”
“这能干啥?就是拿去当铺,也当不了几个银子啊。”
张衡大手一捞,将玉佩放在眼前晃悠了几圈,满腹疑惑。
“当铺?你若是拿着这枚玉佩,只怕开口要多少,那当铺老板都会拱手送上。”
“既如此,那咱们快去当了它!随便拿个几千万两的!”
张衡杀敌勇猛无匹,但着实脑子缺根弦,闻声即刻眉开眼笑,捏着那玉佩如搂着自家媳妇儿般,小心翼翼生怕碰坏了它。
“你还真当这玉佩能当呢!”
立在林淮身后的石砚嘟囔一句,劈手从张衡的手中夺过玉佩,恭敬的放到了林淮眼前。
“是公子方才说——”
“公子还说他要掀了太傅的府邸呢,你快快去准备锄头铲子吧!”
猴精的石砚双手环胸,一噘嘴,懒得在同张衡这个木头脑袋解释。
张衡莫名其妙被凶了一顿,左右看看,最后将视线落在一直默不作声的萧银姬的身上。
感受到张衡的殷切眸光,萧银姬抿了抿唇,轻声道:“我哪里知道这些。”
她当然知道了,鹿园曹宝坤想背离陆家独自当这领州城的土皇帝不是一天两天了,如今他羽翼丰满,只等着一个正大光明的由头便能脱离陆家掌控。
眼下林淮借着陆少商的名头找上门去,他自然是有求必应,若是林淮求财心切,当真随意便支了大笔钱财出去,那曹宝坤便也自然有了理由说陆少商纵容好友肆意挥霍鹿园产业。
既然主家无德,那其余参股人家自然便要退出来找个更合适的人来接管鹿园。
还有谁,比掌管了鹿园这么多年的曹宝坤更合适呢。
到时候,他哭一哭,闹一闹,再拿着林淮给他的陆家家引出去,任谁不会相信,他这个尽职尽责的大管事,实是被陆家胁迫至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