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丰文学第5章 回忆
手机闹钟响了，沪市早上六点。
唐宋元关闭手机闹钟，随便拿起一件衣服盖在头上遮光，又睡了过去。
再次睁开眼，是中午一点多，唐宋元看着房间内堆放的行李衣物，烦躁地挠挠头。原本说好不困不饿，要熬夜收拾东西，谁知道叶赛儿送来的一顿宵夜，让他一边吃一边打哈欠，吃完动都不想动，一头栽在床上。
但说实话、话，昨晚那顿宵夜，他吃得很开心。还没拿到手上，一丝烧烤香气已经顺着未扎紧的袋口缝隙飘了出来，顺着他的鼻腔，钻进他的胃里，勾得他肚里的馋虫躁动不安。
唐宋元十二岁跟着母亲去了美国，虽然肉吃得不少，可尝过的，总觉得少了些滋味。他忽然想起舀起第一勺米粥放进嘴里的感受。那软烂的米粒不需怎么咀嚼，便顺着喉咙滑进胃里，替他安抚那躁动不安的胃液。接着一股鲜香气味从胃部往上飘，顺着咽喉涌进鼻腔。
唐宋元吸吸鼻子，仿佛又再次闻见那股香气。肚子适时宜地咕噜两声，他叹口气，从床上坐起来，想着能不能有机会在早上尝到这滋味。
屋外的阳光在屋内落下两个长方形，只是将就吃了点面包的唐宋元走进卧室，走到床边。他打开行李箱，把所有的东西扔在床上。他这次回来，带的东西不多，一是出于匆忙的缘故，二是因为他有清晰的时间计划。
快速收拾好东西，唐宋元打算下楼扔个垃圾，顺便到附近逛逛，补充点生活用品。他拿起钥匙，提着昨晚的袋子走出家门，一转头，叶赛儿正好从旁边的门出来。
叶赛儿今天穿得顺眼，粉色宽大的T恤，下面的牛仔裤却紧紧得裹着两条细腿，她特地把T恤的一角掖进裤子里，这样显得腿长些。“哎？出去扔垃圾啊？”她瞥一眼唐宋元手里的袋子，随口问的。
“嗯。”唐宋元微笑着点点头。
叶赛儿关上门，心里默默感叹社交真难。“不过现在这个时间好像不能扔垃圾，我们楼下垃圾桶的开放时间是早上八点半到十点，晚上六点半到八点半。”
“哦。”唐宋元站定一秒，他把垃圾拿进屋里，放在门边，等叶赛儿经过302时，才想起说声谢谢。
叶赛儿回头看了他一眼，“嗯……不客气。”
在之后的两天里，唐宋元就没有见过叶赛儿了，他把这其中的缘由，归结为自己处理外婆后事的忙碌。
公交车在离三七巷最近的一站停了，唐宋元跟在人群后面下了车，他顺着记忆中的道路往回走。
十几年过去了，老城区的变化倒不大，很多旧时的小店都还在。走街串巷十几分钟，唐宋元站在一个旧旧的招牌下。
少年模样的店员伏在收银台上，他瞄一眼唐宋元，又把视线挪回到手机上。做为经营者的儿子，他从小就被教育不能错过任何一个赚钱的机会。少年懒懒地招呼道：“大排面三鲜面肥肠面什么面都有啊，要不要进来试试啊？”
店里人不多，唐宋元走了进去，挑门口的位置坐下，抬头阅读贴在壁上的菜单。
“可以扫码点餐，桌上有码。”
“好的，谢谢。”
回国前唐宋元有了解过国内的一些情况，知道现在很多餐厅饭店都是通过手机扫码点餐的。他拿出手机，点开微信，看似熟练的为自己点了一份大盘面，在看到付款成功的界面后，暗自松了口气。
唐宋元怕似的赶紧划走当前界面，点开与木里的聊天面板。
木里：下周吧，最近真的没时间，忙得跟个陀螺似的，真他妈影响家庭关系的和谐。
唐宋元点击下方的输入框，之前的信息被顶走了，画面被定格在最新的信息界面上，修长的手指快速地戳着屏幕。
Adrien：木总还挺忙啊。
这次对面回信息很快。
木里：你小子不行啊！这几年在国外好的不学，净学这些资本主义阴阳怪气的腔调。对了，老太太的事都办好啦？
Adrien：差不多了。
木里：不办葬礼吗？
Adrien：一切从简，以前外婆说过，如果到了这一天，简简单单埋了就行，而且老太太情况特殊，在沪市也没有其他亲戚，其他的朋友什么的我也不认识。
木里：之后什么打算？
Adrien：我打算把外婆的骨灰带回美国，我以后应该不回来了。
木里：唉，说来惭愧，我应该多替你去看看老太太的。
Adrien：说这话就见外了。不过你真的没有回去过吗？我有些事想和你了解下。
木里：是真没回去过！你想了解事情还不简单，找梁茵啊。
唐宋元和木里童年时代是好朋友，他出国后不久，木里的父母被调去另一座城市，全家搬离了三七弄。那个年代的通信不像现在便利，天各一方的两人便彻底断了联系。说来也是缘分，唐宋元在读研究生那会儿，机缘巧合之下从一位交换生那里拿到了木里的联系方式，俩人这才重新有了联络。
梁茵也是林乙的童年玩伴之一，可他们两个始终看不上眼，互相嫌弃，或许也是因为这样，林乙出国之后，便早早地把这个名字抛在脑后。
Adrien：梁茵？
木里：算了，干脆这样吧，我们约个时间一起吃饭，我顺便介绍个人给你认识，他在三七弄有人。
即使从文字中，唐宋元也能感受到木里的自豪。
Adrien：介绍谁给我认识，你男朋友？
老板娘把面端了上来，轻声对唐宋元说：“筷子在旁边的抽屉里，自己拿哦。桌子边上是酱油醋辣椒，可以按照自己的口味加。”他认出，老板娘还是那个老板娘，除了脸上多了些纹路，精气神还和以前一样。放好面，老板娘开始了关心顾客的惯例，“小伙子，之前没见过你，第一次来吧？是来沪市玩的？”
唐宋元把手机收起来，“对。”
“哎，我就说嘛，你看上去那么面生。我跟你说哦，你是真的来对了，我们家这大排面，那可是招牌！每个人吃过了都说顶呱呱的，来我们家吃的都是熟客哎。”
“哦，这样啊。”
见唐宋元的反应不大，老板娘也不好继续打扰别人，“不好意思哈，你先吃，小心烫，有什么需要和我说啊。”
唐宋元淡淡地笑了笑。
老板娘转身看到自己的儿子趴在收银台上，下半张脸藏在胳膊里，眼睛仿佛钉在了手机上。她脸上的笑一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手里的抹布朝着少年的方向直直飞了过去。
“卧……”少年跳起来，想要躲开抹布，余光看到老板娘后硬生生把后面那个字给咽了下去。“妈！你干嘛！脏死了！”少年用两指捏起抹布，嫌弃地甩到扔在旁边没有人的桌子上，抽出湿巾桌上的湿巾反复擦拭被抹布挨过的地方。
“我让你来干嘛的，哈？帮忙是这么帮的吗？一天天就知道玩手机，趴在那里跟个王八一样。”
“哪里有亲妈这么说自己儿子的！”少年不服，给老板娘展示手机界面，申辩道，“你看，我怎么就玩手机了，我就看看视频！”
老板娘叉着腰走到少年的跟前，说着抬起手掌作势要拍下去。少年矮身抬起双臂想要挡。
巴掌没有落下去，老板娘嘴里叫道：“哎呦！反了天了，你还顶嘴啊，看视频就不叫玩啦？这些乱七八糟的歌有啥好听的，整天戴着副耳机摇头晃脑的，怎么啦，羊癫疯啊你？整天晃荡你听不见脑子里响啊！”
老板娘看着是真生气了，少年不敢再反驳，鼻子里哼着气，走到桌前捡起抹布。“干干干！现在就给你干！”
唐宋元一直默默听着，老板娘的气势范围覆盖整间面馆，店里的人似乎见怪不怪继续安安静静地吃面，侧面验证了老板娘“熟客”的说法。
大排躺在柔软的面条上，热气均匀的往上飘，慢慢往外散发热量。唐宋元饿了很久，他拿起筷子，就像小时候那样，将大排完全浸在面汤里。
出国前，只要碰上两天以上的假期，唐宋元都会被送到沪市，跟外婆住上一段时间。从小到大，他的样子都给人一种十分冷静的感觉。他很少哭闹，即使膝盖带着伤，淌着血，小脸也和往常一样，没有什么表情，好像流的血不是自己的一样。
柳老太太每次见唐宋元受伤，从来不问这伤是怎么来的，也不会出言安慰。她朝唐宋元招招手，让她到自己跟前，然后从一旁的药箱拿出药，给他消毒包扎。做完这一切，老太太也不说话，只是淡淡的看他一眼，转身走进厨房做饭去了。
唐宋元抬头看着巷子里来来往往的人，有老人有小孩，有年轻的男男女女，都是住在这附近的人，可他一个也不认识。对面小楼的窗台上摆着几盆月季，唐宋元没有错认为是玫瑰，是因为外婆以前就常在阳台种花。
在美国时，他常常想起以前在沪市生活的时光，那是他这么多年来，最开心放松的一段日子。
“妈！”少年的呼叫打断林乙的回忆，他看见少年从收银台的抽屉里拿出一顶帽子，戴在头上。“我跟朋友出去吃宵夜，晚点回家啊！”
老板娘从厨房伸出个脑袋对着少年骂骂咧咧，林乙这才想起有件事，他点开微信，打字问木里：“你说的那个人，他知不知道三七弄有家店的海鲜粥很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