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神话
对方已然是不见了,或者说是因为另外的模样出现才消失的。
场景随着对方不时变换着。
一个年龄不大的少年在清澈的河水里抓鱼弄虾,嘴里叼着枝茼蒿,小小的脸上天真无邪。
河水畔木制的房屋如火星纷乱散落在四周,人影绰约,像黑蚂蚁。
远古期的人类总有一种野气,不像现在少了份桀骜,他们更崇拜强者。
密密麻的人群里,他被推举为首领,那时的少年青涩不存,英气勃发,他在享受着的欢呼和敬畏,看起来十分满足。
不过人这一生只要有欲望有理想,便会向往更大的目标,部落的首领对他还是太小了,他想更近一步。
曾经尧将女儿嫁给舜,舜当了共主;而舜也将女儿嫁给禹,禹也当了共主;现在禹也将女儿嫁给他。
虽然没有大太的因果关系,但在他看来岂不是一种资格吗!
只是他现在已不怎么年轻了,花费的精力也更多,而且那个老丈人还有儿子。
年轻的儿子。
和曾经的他一样的意气风发,一样的野心勃勃,虽然对方很少展露出来这种心思来。
总说人老成精,但面对小年轻他还是力有未殆,老丈人为那个儿子实在积蓄太多的力量了。
这是早有预谋的事,他和他背后的部族只能节节败退,甚至臣服。
作为天下的王,一个时间不长的共主,应该选择体面的死法,而在床上慢慢病死是种耻辱,还不如服下毒药算了!
可他终究是害怕死亡的,此乃人之天性,当面对部族巫医倾尽全力所制的神药时,他毫不犹豫的吞入肚中。
听说还是从天上的星辰粹取精华,融合山川之根,以昆仑脚下的神物作引而成。
从某些方面讲,它确实不愧为神药,连故意往里掺料的巫觋也没想到这东西竟然十分的强力,甚至产生奇妙的效果。
吃的第二天他就从床上离开了,第三天仿佛年轻了十来岁,第四天他感觉可以打死一头大熊,而第五天周围已经没有人能挡得住他。
他赫然变成了一个怪物。
吃人的怪物。
这根本不是人所能掌握的力量,疯狂的饥饿感充斥着他的身躯,他渴望进食。
他自然是后悔了。
在恐惧蔓延整个虞国时,老丈人的儿子带着庞大的军队姗姗而来。
虞国被灭已成必然,本来这不包括他。
只是他成了怪物,便给那人一个更好的杀人理由。
名声于此时此刻的他竟没了用处,因为他已不再是被仰视的神明,不过是个满手鲜血的怪物。
漆黑的夜里,幽幽火光似繁星点缀大地,迷离的光影下映照敌人的刀枪。
他面目狰狞的在王座上望着名存实亡的妻弟,对方微笑的脸庞如同深渊般难以测度,好似恶鬼。
不过对方终究是胜了他的,这一点他无可置否。
虽然对方可能会是个伟大的君王,所做决策后人都将赞扬,即使有时候连他也挑不出毛病。
但他还是否定那个人,甚至恨他,恨到了骨子里。
这种恨不是失败的恨,毕竟成王败寇很正常的事,他只是恨对方为什么不砍掉他的头颅,斩碎他的身躯,仅草草埋入大地,这是个失败的决策。
因为啊,他还活着!
他毫不费力的破开棺木,挖开泥土,露出脑袋的一瞬间,便自大口大口呼吸。
雨后的夏日有些潮湿,空气中斥着一种淡淡的青草香。
现在,他已然从地狱里爬回来了。
满目的焦土刺进眼晴,残骸废兵散落四处。
亲人、儿女何去?同族、友朋安如?他不知道,只是茫然。
出于某种道德上的原因,他的后代至少没有变成奴隶,这让隐藏暗处观望许久的他对此释然了许多。
只是他终究回不去了。
虽然他已不会饥渴,但胸口仍炙烫滚热,就像装了一个大火炉极不舒服,只有吞食血液可以恢复平常。
人烟绝迹的山林自然便成了他的好去处。
他也想过去死,可到最后也越来越难死了。
连锋利的铜刀、沉重的石斧亦难破开他的皮肤,毒药腐蚀只能带来轻微的痛苦,火焰都伤他不得。
他更迷茫了。
而且他发现自己越来越年轻,皮肤比婴儿都要嫩,估计谁再也认不出他来了,所以当有人能清晰的叫出他的名字时,实在难以置信。
尤其是一个少年。
他从来没见过这么小却如此健谈和有着年龄不符的渊博,好像什么都知道似的,且并也不惧怕他。
当对方表明就是来找自己,他着实吃了一惊,而接下来的话更让他十分骇然。
长生药?
是的,长生药。
那个能让人不老不死的长生药!
彘(猪)吃了都能。
对方说这也是长生药成分里加上了天上的星辰才能找到他,不过每颗长生药的代价皆不一样,没人知道吃下的后果将会是什么。
后来他也见过那个给他加了料名为彭祖的家伙,虽然能在接受的状态下于人群中生活,但仍难避免衰老,甚至死亡。
而他最为好奇的是少年的身份,既然知道长生药,想必也活了很久吧。
再一次见到那个少年时,他便问了问名字。
少年说名字只是一个代号,以前的早忘了,若真要有,就叫白泽吧。
白泽很喜欢画画,一根小小的黑色木炭更能在竹板上勾勒的维妙维俏,而除了画画还有与年龄看去并不相衬的学识,剩下的他则对其知之甚少了。
不知为何,他竟生不出死亡的念头了。
漫长悠久的生命是非常枯燥的,他希望可以找到一个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消磨时光的目标。
白泽说既然世界那么大,不如去更远的地方去看一看吧。
他想了想也好,新鲜的事物总会让人忘记不堪的过去。
之后那确实是一段非常刺激的岁月,他与海里的大鱼飙过速,与脑袋全是毛的野兽打过架,与长鼻子的生物比力气,在冰寒彻骨的地方驯服白熊。
几十年后他又回到中原,发现那个人已经死了,后代子孙差的不行,连国家都保不住。
而那人除了在地下唏嘘长叹,还能干什么,他虽然输了,却得到另一种形式的胜利,一个世代所有帝王都艳羡的胜利。
但不得不说那个人确实有着非常的魄力。
千百年后,他看到自己的子孙仿佛与那个人的身影重合,建立起一个伟大的帝国,如果没有求仙问药这种事的话,至少在他心里可以打九十分。
他已有点想离开中原了,继续第二次的远行。
临走前他偶遇了那个自己的子孙,告诉他诉很多很多,包括自己不是隐居箕山而是被人杀死的。
是的,那个时候他就已经死了。
现在吗,只是一个新的灵魂填充进去。
何况他又有了新的目标,一个可以用漫长的生命去寻找、去认证的目标。
毕竟时间最能证明一切。
这不像当初的临时起意,而是经过深思熟虑,为此他与白泽真正的分道扬镳了。
白泽说这是他注定的背负,应该由他来。
白泽确实讨厌别人和自己做一样的事,非常讨厌。
不过后来他也一样。
只是白泽厌了,倦了,逃开了,而他也厌了,倦了,可他还在坚持。
最后他终于疯掉了。
白泽没有疯,但变得更加可怕,更加偏激。
为此他们还打了一架,方圆三里以内尽成残地。
在漫长的时间里,足够让一个人的技艺和能力得到充分增长,纵然他有举鼎掷象之力,但在身体稍有不如的白泽面前,仍输得十分惨。
不得不说,光那层出不穷的格杀技巧,就令他疲于应付,甚至还有声发雷震、击若天崩的神奇之物。
一瞬间,两人便身受重伤。
可这并不重要,两人状态恢复的都很快,因为死亡,本就对他们成了遥远又几乎不可见的事了。
但对于某些特殊的东西,比如,昆珸刀,长生依旧脆弱。
所以,他终于可以死了。
只是他还没有见到白泽口中的什么思、什么恩,还有各种将会要出现的绝代人物。
对此,他甚为可惜。
不过这都不重要了……
都不重要了……
他露出少有的笑容,脸上没有悲伤,充满着一种释然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