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暗涌初现
“晏舟淮,你的心不稳。”
院中,溯秋抱剑坐于石上。他阖着眸子,对剑道纯粹的领悟却能让他依靠感知风来感知对方的剑意。
溯秋心里对江逢“师傅领进门,修行靠个人”的教育方式还是震惊不已的,他离开断空山三日之久,才飞信一封来万仞峰。措辞恳切的告诉自己这几日他外出有要事,他的徒弟擅长剑道,希望他能替自己教导几天。
太随意了。
饶是心坚如溯秋,面对着几个不靠谱的师弟时,每个月也不可避免的有几天要怀疑断空山是不是迟早要完。
修真之人笼统分两类,剑修与灵修,再仔细点的话,就有符箓、阵法、炼器、医术、蛊毒等等。
就像林未生,他是灵修,但主修的却是符箓,以自身灵力在符纸上篆下咒法,可以免去普通灵修施法时的咒语,更加便捷,但也更消耗符箓师的灵力。
溯秋作为剑修中的顶峰,他来教导晏舟淮可谓是绰绰有余。
可他发现,随着时间推移,晏舟淮练剑时心神愈发不能静下来,修行时心有杂念,此乃大忌。
于是溯秋并指成剑,他落下手,气流向晏舟淮长驱,竟有剑意在其中。
少年骇然,欲提剑格挡,岂料裹挟着剑意的气流蕴了剑修尊者的一分不满,竟然直接劈断了木剑,将晏舟淮掀翻个跟头。
晏舟淮狼狈起身,看着地上断作两截的木剑,心知自己这般不行,他抹开脸上的尘土,朝溯秋抱拳:“弟子知错!”
距离他解开封印已半月有余,这就说明,离折桂之盟只有一个半月了。
而他如今修炼速度虽说一骑绝尘,但是还不够——炼气巅峰的实力在折桂之盟中不够出彩,更别提什么夺得头筹了。
他心里也着急,可江逢的不告而别像根卡在他心间的刺,令他没有办法不去在意——他忽然意识到,江逢只是自己的师尊,对方只是尽身份之责的关心与教导自己,而自己险些把他当成所有物了。
“若心不稳,剑便不稳。倘若你的剑招都虚,还有什么底气去坚守自己的道心呢?”
溯秋垂眸,看着剑鞘上的花纹,他说予晏舟淮的话,是曾经那人说予自己的。
“我知你如今年岁小,不懂何为道心,以实物所喻便是山川湖海、美酒画卷、诗词歌赋…或是心许之人。这大千世界,总有东西是你要守护的,而这样东西便是你的道心。”
他在那人赠剑时便道心已定,如今已有百年载。
那时那人还惊愕不已,说自己是练剑奇才,第一次得剑时便有了道心。可只有溯秋自己知道,自己的道心不过是想守护好那人所在的断空山罢了。
道心…晏舟淮上一世启蒙太晚,再活一世却发现对于这种虚无缥缈之物的领悟还是愚钝了些,他自惭形秽,只能再拿出一把木剑,反复练习着剑式,妄从中窥得道心。
溯秋知道晏舟淮资质好、肯吃苦,不是那种不可雕琢的朽木,往往只需要在其迷茫时点通便可,所以他不再多言,继续阖目入定了。
不知又过了多久,溯秋察觉到少年挥剑的动作慢了下来,便知道对方力有不逮了,他掀起眼皮子,瞧着天色欲晚,可少年还没有停下的意思,便不多言只是随他去了。
“大师兄!你怎么不让我徒儿吃饭啊?咱们断空山可不兴虐待小孩儿这套啊。”
听到了熟悉的声音,里头似乎还带着调侃的笑意,晏舟淮忽然就觉得自己的手腕酸了、双腿胀了,他循声望去,数十日的想念仿佛在这个时候达到了巅峰。
可看到江逢的下一秒,他险些整个人都炸了毛。
为什么!师尊后面有个人!手还搂着师尊的腰!
他像个在自己领地上标记了气味的小狼崽,突然嗅到了陌生气息闯进,整个人都陷入了一种不安与暴躁中。
而挟光剑上的楚渭昭一瞬间就注意到了下面那个少年,他的察言观色能力早就炉火纯青了,自然能够看见对方眼中转瞬即逝的敌意,以及与自己如出一辙的对江淮的特殊情感。
可能对方都没意识到这种情感,但是他难得是个旁观者,自然能辨认清楚。
麻烦又碍事的家伙。
两个半大的少年几乎在一瞬间给了对方一个身份,其默契程度可怖如斯。
溯秋见江逢不但回来了,还带了个不得了的小家伙。
他施施然将目光扫到江逢身后的少年身上,语气平淡:“楚亦裘的儿子?”
不是直呼大名,也不是加予少年无数光环的九洲城少城主,而是他认识的人的儿子。
溯秋这个称呼看似无心,可在场四个人,除了江逢这个脑子转不过弯的,其他两个人竟都知道溯秋是什么意思。
——你如今的成就与名声不过是因为你爹是楚亦裘,是鼎鼎大名的半圣,你只是投胎投的好,自己却没什么实质性的出彩之处。
楚渭昭在心里冷冷一笑,但碍于江逢的面子,他无害的来到溯秋跟前:“久仰剑尊前辈大名,家父时常对我说起前辈的事迹,作以劝勉。”
溯秋只是点了点头,他生来性子冷淡,比起不愿,江逢猜测他更是不懂如何与他人交谈,三岁练剑,十二岁得道心,二十岁彻剑意,他的漫漫人生中似乎只有剑为伴。
这何尝不是另一种孤苦呢?
江逢心中酸涩,但他面色如常,伸手抚摸了一把被自己冷落了半个月的大徒弟:“师兄,以后渭昭便是我的第二个徒弟了,我打算明日一早就补上拜师仪式。”
养徒弟和养儿子之间的联系就在于,徒弟堪比没有血缘的儿子。所以江逢必须要做到一碗水端平,不能让任何一人觉得自己偏心。
所以这个拜师仪式,是一定要补上去。
溯秋扫了他一眼,沉默片刻,驱动了胸前挂着的山令,身形消失在了降霜峰。
江逢知道,他这是同意了。
“嗯,好,那为师来介绍一下,这是你师弟——”江逢没有注意到自家两个弟子的古怪,他拉过楚渭昭,正要让晏舟淮认识。
少年皮笑肉不笑地挑了唇角,一双眸子寒光似刃,落在对方身上好似要剜了他的肉去:“我知道,九洲城楚渭昭。”
晏舟淮只觉得这个名字很熟悉,他仔细思索一番,忽地反应过来——师尊之前喊到了这个名字!
所以师尊是刻意下山将他带回来的?晏舟淮只觉得心头一涩。
楚渭昭也不是省油的灯,他挑衅地看着晏舟淮,可开口对江逢说的话却温顺如羊羔:“师尊,徒儿愚钝见识少,不知师兄是哪家俊才?”
这倒是毫不客气地踩了晏舟淮的雷点,他在襁褓中便被歹人所害、遭人遗弃,后来被一个修真世家的家主捡了回去,虽是养子,但有名无实,日子过得寄人篱下,也没少被人鄙夷身世。
此时一对比楚渭昭的富贵出身,他的心中便更加不是个滋味。
饶是神经大条如江逢,此刻也意识到了晏舟淮的不对劲。因为江逢曾经听对方说过他的身世,如今他见到了楚渭昭,会不会自卑呢?
江逢觉得他应该维护一下自家大徒弟的自尊心,于是他拍了拍楚渭昭,骄傲开口:“江家的晏舟淮。”
占了男主便宜的他神清气爽,他话里的意思很浅,只是觉得既然晏舟淮入了他门下,那便算得上他的人了。
可到了晏舟淮这里,他便觉得这是师尊给予他的依归,让他从真正意义上来说不是个孤家寡人了——这是一种承诺。
他心里好像被槐花蜜裹了去,整个人都从方才挫败中抽离了出来。
晏舟淮得意地看着楚渭昭,珍重地应下了江逢的话。
“嗯!”
他是师尊的弟子,是江逢的晏舟淮。
可等到入夜就寝的时候,晏舟淮便笑不出来了。
江逢说楚渭昭以后居住的琉华亭还没收拾出来,所以江逢要让这人跟着自己一同睡。
晏舟淮一听,当即一脑门官司——这怎么可以!他都还未跟师尊同榻而眠过,这家伙怎么能捷足先登!
我们的男主好像完全搞错了重点。
他看着楚渭昭朝自己得逞一笑,登时感觉浑身好像有蚂蚁在爬一般,可恶啊!
家有男主初长成,谁料,遇到的第一个挫折不是关于修为上的,而是应该如何从一个不知道自哪个犄角旮旯里冒出来的臭小子手里抢回师傅的心。
晏舟淮在江逢房里踌躇许久,对方终于注意到了自己的不对劲。
“舟淮怎么了?”江逢搁下手中的古卷,看着自家一脸懵的徒弟,心说这个男主怎么养了这么久还呆呆的跟个小孩儿一样。
大义凛然如晏舟淮,他为了让师尊远离那个一看就不像个好东西的小子,毅然决然地将危险扒拉到自己身上。
“徒儿第一次见师弟便觉得一见如故,想和师弟多聊一些,所以师尊让师弟今晚去溯光苑住吧!”
这话一出口,晏舟淮都觉得自己整个人都不干净了。
可是反响不错。
江逢听他这般说,便双眸亮晶晶地看着自家大徒弟,又欣慰又自豪。
晏舟淮之前那般对君且行的态度,似乎是对自己有些占有欲的。他本来还在担心,将楚渭昭领回来的话两人会掐起来,到时候师门不和,可晏舟淮的话完全打消了他的顾虑。
“好,那你带他去吧。”
晏舟淮大计得逞,笑容都不愿意掩藏了,他跟师尊道了晚安,便在门口拦下了楚渭昭。
这厮还特地沐了浴,来时的神色一整个大写的没安好心!晏舟淮在内心腹诽。
他勾住对方的肩膀,以胜利者的姿态语气轻飘飘的开口:“随师兄走吧,师傅说你今日同我睡,楚师弟。”
楚渭昭不可置信,可江逢屋中的烛光一整个暗了下去,似乎是在肯定晏舟淮的话。
他憋了一肚子气,直接甩开了晏舟淮的手,瓮声瓮气道:“那请师兄带路吧。”
晏舟淮内心乐开了花,但面上八风不动,似乎他自己没讨得什么巧。只见他纡尊降贵地瞥了身侧的楚渭昭一眼,强忍笑意:“跟上,天黑路滑,当心迷路。”
疏影横斜,暗香浮动。
月色揭开浓云,像是个提灯者,为黑暗中前行的人照亮了路途。两个身形高挑的少年一前一后走着,在连绵的雪地上留下不深的脚印。
两人心思各异,但或多或少都有怎么刀了对方的想法在其中。总而言之,两人第一次见面后的暗战,以晏舟淮的胜利告一段落。
可来日方长,以后的故事谁又能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