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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梦

丞相府这两日都不怎么太平,今日丞相亲自下令严查近两日府中下人行踪。

起因是小姐近两日总是噩梦缠身,时常半夜惊醒,喊了大夫也瞧不出什么,只道让小姐好生休息,开了几副助眠的药。

哪知夜里,迟意依旧刚睡熟就噩梦缠身。

今日的梦和昨日又大不相同。

昨日梦到的尽是一片血色,天空灰蒙蒙的瞧不见光,耳边是刀剑划破血肉的声音。

看不见人,只有不断增添蔓延的血,和耳边不停的身躯破碎的声音。

今日竟从血色中看到了人影,那人影比她高,看身形像个男子,微微佝偻着背,渐渐的,那个身影越来越清晰,迟意心中的不安越来越浓烈!

那身影慢慢变得熟悉,蹙起的浓眉,半白的头发,只看到这儿,就使迟意心中一惊。

果然,那渐渐显现的五官正是她所熟悉的,“爹爹!”她喊道

话音刚落,只见对方的脖子倏然现出一丝血线,随即,鲜血喷涌,一把浑身漆黑,约一臂长的剑还停在他的颈侧。

“爹爹!”迟意从梦中惊醒,惊恐的大睁着眼。

“乖女儿……乖女儿,爹爹在这儿呢!”

迟意怔怔转动眼珠,眼前人一头半白的头发微散,眉头隆起似一座小山,眼里浸满了担忧,面容不似其余文官般儒雅,反倒带着一股坚毅,不是她的爹爹还能是谁?

随即,迟意视线微微朝下,滑到迟松的脖子上,梦中场景陡然闯进脑海,迟意终于回过神,张了张嘴巴,眼泪却先流了出来。

迟松一慌,手忙脚乱的将挣扎着要起身的迟意扶起来,刚放下手,迟意就张开手朝他抱过来,“爹爹!”

迟松愣住,“嗳!”随后便应道,抬手拍了拍迟意的背,“小鱼儿不怕,梦里的都是假的,不怕,爹爹陪着你。”

话音一落,迟意反而哭更厉害,发出轻小又短促的抽噎声。

她不知道,梦里的感受那么真实,甚至连浓浓的,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儿都仿佛还在鼻尖,更遑论在她眼前,爹爹脖子上那一抹刺眼的血线,她甚至听见崩开的伤口和喷涌而出的鲜血。

想到这儿,迟意的心仿佛绑了块石头,不断往下沉。

一直折腾到深夜,迟意才在迟松肩头睡下。

看着熟睡的迟意,迟松沉了沉眼眸,眉眼划过锋锐之色,替迟意掖了掖被角,这才站起身来,看一眼立在两旁的两个丫头,而后才走出门去。

待到身后响起轻微的关门声,迟松转过身来,审视着眼前的两个丫头。

屋檐上垂下两只灯笼随夜风轻轻晃动,门前的小院被照的微亮,看着迟松审视的眼神,芽尖和芽苗急急跪在地上,“奴婢不敢,也不可能对小姐不忠,老爷明鉴!”

迟松沉默了一会儿,“起来吧。”

“谢老爷。”芽尖和芽苗这才站起身来。

“小姐最近有没有遇上什么特殊的事,或者你们有没有看到行迹可疑的人?”

没办法,他原先想的是有人下毒,可大夫瞧不出来,府里的下人也一一查过,根本没有任何可疑之处。

两人细细思索了一番,芽尖蹙着眉缓缓摇了摇头,“小姐近两日都呆在府里,没接触过外人,府里的都是熟面孔,也没有可疑之处……”

她还没说完,芽苗突然抬起头,“还有一件事,老爷忘了吗?小姐前两日出门遇到了一个疯子……”

迟松闻言眉头蹙起,“我只听说那人神神叨叨,举止奇怪,可并未靠近过小鱼儿。”如此,便没可能也没机会对小鱼儿下手了。

“老爷……”芽苗顿了顿,“那疯子给了小姐一个香囊……”

“香囊?”迟松眸色一沉,“这样的东西,你们怎么能让小姐收下?”

虽晋朝风气不那么封闭,可还没到贴身之物当街相赠的地步,更不用说迟意还收了。想到这儿,迟松眉头更是紧蹙。

“老爷,当时那疯子神神叨叨对小姐说了一番没头没尾的话,又去街上一个小摊前取了香囊,将香囊递给了小姐。奴婢当时心头慌乱,怕那个疯子会伤害小姐,便没有在意香囊,奴婢失职,请老爷责罚。”

迟松听到香囊不是那疯子贴身戴的,紧蹙起的眉头才松了一点,随后又问,“那人对小姐说了什么?”

芽苗犹疑,为难的两手相握,“说了……”她实在不想说那句话,那不是咒自家小姐吗?可……她抬头看迟松。

迟松见她犹疑,才松了一点的眉头再次蹙起,眉目眼神带了几分压迫和锐利,“说!”

芽苗一颤,“她说小姐,必死之相,命里却有一线生机……又说要赠小姐一道缘分,后才把香囊给了小姐。”

迟松眼神恍惚了一下,依稀记得这句话他听过,而后忽然想起,迟意出生时,恰好一路过的和尚到府中要讨碗水喝。

他平时是不信这些和尚道士神神鬼鬼的,可是听着妻子生产时的痛呼,他心下一动,全当积德罢。

说来也怪,那和尚刚放下喝水的碗,房中就传来一声嘹亮的啼哭,他喜极,两手一拍就朝房中走去。

那和尚却拉住他,“阿弥陀佛,小僧赠施主一句话,权当还了这碗水的情。”

迟松心下虽不耐,却还是停下脚步,“请说!”语气急切。

“令千金命数惊险,可却还有一线生机,最好在十六岁前给她定一门亲事,阿弥陀佛,快些去与夫人一处吧!”

这些往事不过是眨眼间便在他脑海里过了一遍,同一句话一个人说便罢了,如今十几年过去,这句话再次被人说出来……

想到这儿,迟松一惊。

当时那和尚被怒极的他赶出去后,他去见了才生产完的妻子,得知生的是女儿,欣喜之余,又想起那和尚的话。

令千金,他怎么知道是一个千金?还有,他说的,快些去与夫人一处,是什么意思?

可很快他就明白了,他的夫人身体太过孱弱,生完孩子就已经奄奄一息了,下体更是出血不止,没多久就撑不住了。

自那事后,他为了自己的女儿也得信那些神神鬼鬼,于是九岁的迟意定了亲,未婚夫还是一位皇子。

定了亲没两个月,迟意就被仇家掳走,折去了双腿,可她活着回来了,这不是一线生机吗?

为什么,现在又有人说这句话?是人为还是真的是天意?迟松脸色难看。

“老爷?”芽苗小心的喊道。

迟松这才回过神来,朝两个丫鬟摆了摆手,“好生候着,小姐身边离不得人,晚上还是要有一个人在外间守着,别由着她来。”

说完他顿了顿,又道,“那香囊……”他迟疑着,“去问问,看小姐怎么处理,若要留着,仔细检查一番。”

他有些罕见的犹疑不定,一方面有些信了那个疯子的话,另一方面又怕香囊里另有玄机。

语毕,他又敲打了两个小丫头一番,这才疲惫的揉揉额头,踏出小院了。

后半夜没再见迟意惊醒,两个丫头放心了许多,芽苗喊了芽尖回去睡,换她来守着,芽尖也确实没事,便打着哈欠走了。

只是小姐似乎没睡够,自早上起来,便盯着芽尖的手看。

芽尖无奈的抬了抬手,“小姐,我真的没事儿,只是不小心夹到了。”

她的食指尖包了药布,确实没什么事。

迟意眨了眨眼,随后缓缓垂下眼睫,她心跳有些快,暗暗掐了自己一下,会疼,这不是在梦里!

“小姐?”芽苗也疑惑,手中拿了一个雕花玉簪,比在迟意的发髻上,“你怎么了?”

“……无事……”迟意微微吐出一口气,嘱咐芽尖,“小心些,别毛毛躁躁的。”

又看着镜中的自己,“就这只吧。”

芽苗看着她,“这只淡雅了些,不怎么衬小姐呢。”

芽尖也看了过来,这只玉簪是前两日管家送来的,说是玉珍阁的新货。

玉簪上雕了一朵花,花朵雕刻的格外精致。

只不过迟意容色明媚鲜艳,倒真是感觉这个式样简单的玉簪不怎么衬她。

“懒得麻烦。”迟意不愿多说。

“好的小姐。”芽苗不再犹豫,将簪子簪上。

毕竟是个美人,就算是簪子简单,戴上竟也意外的好看,和平时相比多了几分娴静的味道,那双灵动的猫儿般的眼睛都乖巧了些。

不知什么缘故,迟意今日竟是真的比往日安静许多,两个丫鬟只以为是近两日小姐做噩梦的缘故,以至于迟意精神不好。

再者,小姐性情有些反复无常,两个丫鬟于是也没什么怀疑。

倒是香囊的事,芽苗给迟意说了。

轮椅的轮子骨碌碌转着,几人正到了院子中的人工湖前。

迟意听完顿了顿,想起什么似的,朝芽尖道,“你去把香囊取来。”

“是,小姐。”芽尖便转身回房间去取了。

丞相府有大大的前院,院子右侧有一个湖,这里原先本是一个花园。

迟意小时候固执的要一个鱼塘,因为她的小名叫小鱼儿,便心血来潮想着养鱼。

丞相拗不过她,把花园移到了较偏的院子左侧,给她挖了一个鱼塘。

以前她不懂,长大后才懂了那花园对他爹爹的意义,花园里的那些花,都是他和娘亲一株一株亲手种下的。

迟意思绪纷飞,见到这湖便突然想到了这一茬,回过神时,已经被芽苗推到了湖边的小亭子里。

亭子里有一个小桌,迟意没等多久,芽尖就拿着香囊过来了。

这香囊没什么特别,红色布料,用黄线绣了几朵碎碎的小花,底下坠了一个平安结,结下吊了一个珠子。

要说好看,也只那几朵小花绣的用心。

迟意看着这香囊,想到,貌似就是遇到了那胡言乱语的疯子,拿了他的荷包,这才每日做起梦来。

这样想着,她手上也不停,将那香囊打开,把里面的东西倒在了桌上。

芽苗翻了翻,都是些寻常香料,没什么特别的东西。

只是想起老爷说的话,芽苗复又仔细查看了起来,思索着有没有两味香料相冲的可能。

迟意却突然愣住了,芽尖正站在芽苗旁边细细的看着,芽苗手指翻动着香料。

这场景在她脑海中一闪而过,让她觉得还犹在梦中……

不仅如此,早上芽尖受伤的手指……

“小姐。”

正在迟意恍惚之间,两个丫鬟已经翻看完香料。

“没什么特别的,都是些寻常香料。”

“是吗……”她听见自己说,忙稳住心神,她看着被拆解开的香囊道,“那就放回去吧。”

丞相府虽奴仆众多,主子却只有两个,丞相也宠着女儿,是以用膳时也没那么多规矩。

父女俩坐在不大的桌边,桌子虽不大,却摆满了菜肴,迟松夹了块八宝肉放在迟意碗里,“怎么了?是不是今天的菜不合胃口?”

迟意摇摇头,放下筷子。

两人坐在一起吃饭的时候不算太多,迟松位及丞相,总是有很多事要做,迟意有时候也更想呆在自己的小院。

可是迟意今天的情绪较之以往明显的低落,迟松想到她这两天总是做噩梦,也是蹙了眉头。

放下筷子刚想说话,抬眼就见迟意欲言又止。

“怎么了?”迟松看着她,“有事尽管给爹爹说。”

迟意最终摇了摇头,“没什么,只是想给爹爹说,后日我也要去陆府赴宴。”

迟松果然转移注意力,惊讶道,“赴宴?”

随后想了想,又欣然道,“也好,你也大了,是该多出去走走,整日闷在府里,也没个说话的人解闷。”

父女两人说了几句后,迟意便回房了,将芽尖芽苗遣了出去,迟意坐在桌前,将荷包拿了出来。

梦里的场景变成现实出现在眼前。

这真是匪夷所思。

可芽尖割破的手,两人翻动香料的场景,还有今天餐桌上的菜,无一不出现在昨夜梦中。

如果梦里的是真的,或者说她梦到的会真真切切的发生,那么爹爹……

想到这儿她眼神一沉,如果是这样,梦里的爹爹会被人杀了也会真的发生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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