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过去
第七章
“想喝什么?”
祝星临指了指被堆起来的矿泉水,林九霄从包装里拿出一瓶,“你想喝这个?常温?”
后者点头。
林九霄排队结账,将矿泉水放在她手上。他看了一眼周围男生排队手上拿着的冰饮,再看了看祝星临,觉得奇怪却没再问。这么热的天气,他以为人们的首选会是冰饮,但祝星临看起来完全不热。
将近下课,祝星临在体育器材室整理器材,将羽毛球拍放上去的时候,她不由得想到相似的场景。
应该初二下学期的时候,她也是这样被轮下来整理器材,不过那时候和她一起整理的还有另一个女孩子。那个女生不太喜欢她,连器材室都没来,直接让她自己整理。
她不在乎这些,自己整理。后来门被外面那些同学给锁起来了,她出不去,从窗往下看,只能看到那些学生恶意的笑容,西沉的余晖逐渐消失在地平线上,一点光都没有。
她靠坐在墙上,那一刻她在想,今天的作业还没写,学习任务也没有完成,该怎么办。
不知道过了多久,门外传来保安巡逻的声音,她抓住时机用力拍了拍门,企图制造出声响让保安注意到。保安听到声音过来开门,看到她的时候还很惊讶,意识到什么,用可怜同情的目光看她。
她回到班级里,刚走进门,黑暗里不知道踩到什么,上面的水桶翻倒过来,水倾盖而泄,她被泼了一身。她只是在想,还好这个水是干净的。
后来她走到座位上,发现自己的书包被人翻了一干二净,练习册试卷随意地被丢在桌面上和地上,她下意识地去找封在书包的夹层,见里面的纸币没有被找出来,松了口气。
她面不改色,半蹲下去整理试卷,将它们一一叠好放进书包里,背着书包关了教室的门下楼。冬末春初的风真的很冷,路上的几盏灯孤零零地陪伴着她,她那时候觉得,太冷了。
但又想到,还有一年,她就可以上高中读别的学校,远离这里的同学,就觉得还有未来可以期待。
器材室的门被人推开来,祝星临站在温阳照射进来的光影上,她抬眸去看,是林九霄。
他走过来帮她整理器材,没有看她,只是解释道:“老师让我过来和你一起,毕竟太多了。”
接下来的氛围变得很安静,下课铃响起来时,体育器材刚好整理完。他们走出器材室,朝教学楼走去,祝星临本来以为会一直无言地走到教室,没想到林九霄先开口了。
“那天过后,那个男生有过来找你吗?”
祝星临想起祁随在医院的样子,摇了下头。
祁随不知道生什么病了,她注意到他的手上有大大小小的针口,上次居然坐在她旁边睡着了,他是有多久没有睡觉了?她一直觉得这人是心理有疾病,而且很疯,反社会人格,仗着家里无法无天,真是讽刺。
“如果他过来找你的话,你可以告诉我。”
林九霄的话让她怔了一下,又听到他说:“不过,最近他应该是没什么时间去找你。”
什么意思?她很是不解,不过林九霄没有要解释的意思。
……
医院向来是人多的地方,也很难安静下来,但是将近最高的一层楼却很安静。护士推着车走到其中一间病房前,她象征性敲了敲门,没有等回应,就进去了。
病床上躺着位穿着蓝白病服的男生,他听到动静睁开眼。他坐起来靠着床背,问都没有问,把衣袖拉上来,露出右边的手臂。护士给他抽血,又在本上写了什么。
祁随看她,“我可以出院了吗?”
“还不行哦,你的身体还没有恢复完全。”护士放下本子,整理好东西,在走之前叹了声气,“我们医生也是为你好才和你家人建议的,如果不及时治疗,你的精神状态可能会更差,建议还是和你家人说一下。”
护士想起之前的场景,心情很是复杂。
这位病人虽然家庭条件很好,但除了这个,其他什么也给不了。上一次送过来急救,主治医生和他的母亲建议看心理医生,没想到那位夫人一下子就变了脸,其尖酸刻薄让人看起来都很害怕。
门又被重新关上,祁随下床。他不用想都知道门外站了几个保镖,他走到窗前,目测了一下其高度,皱了皱眉。从这个高度望下去,他能看到医院以外的风景,他只能看到满目疮痍。
无论何时俯视下去,都压抑得令人透不过气。
他靠在窗上的手逐渐用力发白,他在这种时候,居然可笑地很想见她。
祁随从一年级时开始便注意到了祝星临,并不是她是他们学校很特殊的学生,而是他觉得,怎么会有人这么蠢,被人欺负了不还手。那些学生认为特殊的学生就应该去特殊的学校读书,他们不喜欢她,所以认为理所当然地欺负她。
很奇怪,她被欺负这么多次,却一次都没有哭过。
发生转折是四年级。
那天上午,学校操场边的台上被拉了横幅,上面写了祝星临的名字,恭贺她拿到数竞的一等奖,全校唯一一个,她站在上面,面无表情地听领导如何夸奖她。
阳光小学的成绩在整个市来看并不突兀,无论是横向对比还是纵向对比,都比不上其他学校。祁随就读这所小学,也是因为离家近,他不想坐车回家。
他当时站在台下,听周围的学生小声议论,他抬眸去看那上面,早晨的光太刺眼了,也太冰冷了,都融化不了女孩生人勿近的表情。
下午放学,他睡到七点才醒,发现外面下了一场暴雨。不知道下了多久,整座学校都没有多少学生了。他走到楼下,风将雨吹进来,几乎淋到他身上。
他却没有什么感想,脑海中只想起今天早上和父亲发生的一场争执,所以家里人是不会来接他了。他走进雨里,雨点打在身上,他却感到了难得的快乐。
他忽然发现,走在他面前的女孩背影很是熟悉。他的视线定格在她破旧的书包上,其人的身份不言而喻。他想了想,抬脚跑过去,钻进女孩的雨伞下面,
祝星临却没有被吓到,她只是用那双平静的眼眸看了他一眼,就没再有动作,像是当他不存在,却也默许了他蹭伞的行为。她的这把雨伞很大,撑两个人刚好可以。
祁随看到她的眼神,想要说的话就卡在喉咙里,不上不下,最后还是没有说什么。
两人就这么沉默地走到了校门口,回家方向并不同,祁随也没有和她道谢,而是朝着和她相反的方向走回了家。那一个晚上,他成功地发烧了。
从那以后,他对祝星临的关注就更多了。
他站在不远处,看着她被那些人欺负;他站在台下,看着她又一次领奖;他站在书店外,看着她坐在里面看书……她的很多样子,他都看过,可以说,没有人比他还要熟悉她。
他不喜欢祝星临。他不明白为什么她面对这些事情做到如此的平静,不明白她为什么可以像个机器人一样没有感情,不明白她为什么在被欺负了之后还会对别人伸出手。
实在太讨厌了不是吗?
他如此卑劣地想着,自己的性格也在其扭曲的家庭环境中成长到病态的精神状态。
祁随身上的电子设备都被没收了,他无法联络外界,只好走回到病床上。他打开电视,电视频道刚好播到这里,上面报道了祁氏集团股票的跌停,还顺便报道了最近发生的事情。
祁随看着新闻中的那个开记者会的男人,眼神冷淡。
晚上教学楼灯火通明,教室也不同于白天的热闹,很是安静。祝星临正写着作业,就看见一个纸条被推过来,她顺着方向看去,陈时欢挑眉示意。祝星临打开纸条,上面写了一道题,问她怎么写。
祝星临将放在桌上的草稿本翻了页,她写到一半,思路卡住,一时竟不知道该怎么往下写。她思考了片刻,发现自己好像做过类似的题目,从抽屉里抽出一本题集,按照目录打开记忆中的位置。
陈时欢的这道题是仿照一道真题来写的,她做这道真题时好巧不巧也写到一半就做不下去了。祝星临把真题再做了一遍,看了一下答案,重新算陈时欢这道题。
最后将纸条给她。
没过多久,陈时欢又把纸条丢到她的桌面上。
祝星临再一次打开,上面写道:“周六下午有时间吗?我去市图书馆还书,然后去商场买衣服,想问一下你,可以陪我去吗?而且,我都没有和你出去过。”
她抿了抿唇,写道:“好。”
她从来没有和朋友出去玩过,就算是当时和谭佳很好也没有出去过,她和谭佳都没有提到过这种事情。祝星临想到这里,又蓦然想起一件事情。
“星临,房子我已经替你找好了,你真的打算以后要一个人住吗?”
院长将写着地址的便利贴推到她面前,看着不过十三岁的她,无声地叹了口气,“我实在是不放心你一个人住,所以这个房子我是在附近找的,离这里很近,希望你不要介意。”
祝星临小学毕业以后,和院长提出来希望能自己一个人住,院长当然是不同意的。可是祝星临写了一份陈述给她,还有她这么多年的奖学金存下来的钱,院长就什么也说不出了。
她说了这么多年她是怎么受到欺负和孤立的,说她一个人有能力出去住,说她不想待在这里。
院长是知道福利院里的孩子是不喜欢祝星临的,甚至是欺负。她也曾制止过,批评过,可是没有用。那些孩子最多是不会动手,但是集体抱团孤立嘲笑祝星临。
而且,祝星临也做不到与他们和平共处。
祝星临是因为一场高烧而导致的失声,但那场高烧是被拖了很久才这么严重的。她失声之前,她也没有受过欺负。事情是在她读幼儿园时发生的,那天下了很大的雨。
她冒雨跑回福利院,想回房间换衣服,打开门却看到比她大了好几岁的那些人在欺负一个女孩。那些人抓着廉价的画笔往女孩脸上和身体上画画,门推开的那一刻,动作都停了下来。
他们对祝星临的到来不甚在意,只看了她一眼就转过头去了。
那个女孩在那里挣扎着哭起来,祝星临走过去,发现这女孩是最近被送进来的,说是被人拐骗但找不到父母所以暂时送到福利院这边来了。
她的认知告诉她不应该这样,所以她上前制止了他们,甚至扬言要向院长妈妈告状。
答案不言而喻,她自然是被一起欺负了,因为身上弄得很脏,那些人又把她们推到雨中淋了很久的雨,直到院长妈妈回来才急忙收了手。
在此之前,祝星临的感冒一直很严重,加上淋了很久的雨,夜里她发起高烧了。第二天早上有人发现她醒不来,于是慌张地告诉了院长,她才被送到医院。
再后来,她声带受损,直到治愈后却彻底说不出话了。
她小学毕业后就提出了自己要一个人住的想法,和院长谈了很久,最终院长还是妥协了。祝星临不想住学校,不想待在福利院里,她拒绝与外界建立起除了必需交流以外的联系。
看了将近两年的心理医生,也吃了一年多的药,到现在她已经停药了。祝星临自认为自己的心理状态相对健康,但是第一天看心理医生时,就被几张测试题和几个小时的谈话给揭开了。
如果说过去她是不想承认自己那么脆弱的,那么现在她可以确定地说自己很健康。
周六那天下午,祝星临委婉拒绝要送她去的唐婉,她自己走到家附近的公交车站,选择坐公交车去。这里的公交车站刚好有可以直达市图书馆的路线,她等了十几分钟,上车,将公交卡对准仪器扣了钱,找了一个位置坐下。
公交车上的人并不多,她看着前方,眼神没什么焦点。过了十几分钟,到一个站点停下,最后上来的乘客是个男生。他刷了卡,往周围一看,和她对上了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