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丰文学第六章 朋友
第六章
祝星临跟在唐婉身后，在前台登记过，她们上了电梯。她看着电梯的数字变到七楼，“叮”地一声电梯门开了，走出去，到了一间房。唐婉敲了敲门，她并没有进去，而是让祝星临进去，“我等会儿过来接你。”
祝星临点头，走进房里。
穿着白大褂的林医生坐在桌前，年纪约摸三十多岁，看上去很是沉稳。笑了笑，算是和她打招呼，等到她坐下来后，他才询问道：“最近的状态怎么样？”
祝星临仔细回想了一下最近的状态，她点头，给他比划道：“挺好的。”
林医生在纸上记录着什么，“还是没有试过发声吗？”
这个问题，祝星临足足沉默了十几秒，最后，她摇了下头。
祝星临并不是先天失声的，她读幼儿园时发了一场高烧，那场高烧很严重导致声带受损，她差点在那场高烧中死去。后来，她的声带治愈了，但她已经说不出话了。
医生判断她这是心理问题导致失声，但那时候她完全没有资金是可以去看心理医生的，所以没有去。直到中考以后，发生了一件事情，她才去看了心理医生。
也就是面前的这位林医生。
林医生将平板推到她面前，温声道：“可以把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和我说说吗？你记忆里比较深刻的，写下来也可以，时间还有很久。”
祝星临看着平板上面的白纸出神了片刻，脑海浮现出一个身影，她在上面写下了一行字，“他重新出现在我面前了。”
这部平板连接着医生的电脑，上面写了什么，在他这边的电脑上完完全全可以看到。林医生看了看电脑，“你的意思是，之前初中那个男生，又出现在你面前了是吗？”
她点头。
林医生继续问道：“他出现在你面前什么感觉？”
祝星临低垂着眸，继续写着：“很害怕，他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我比过去还要害怕，但后来，我却没有那么怕他了，甚至还有了一些勇气。”
“为什么后来不怕了？”
祝星临犹豫了一下，她知道面前的人是她的心理医生，她理应和他说出自己变化的原因。但即使快两年了，她还是不太适应这种情况，“我遇见了一个人，他帮了我两次。”
林医生的视线落在“他”这个字上面，思索几秒，“这个人，是怎么出现在你生活里的？”
“他是我们班的转学生。”
林医生：“你觉得他怎么样？”
祝星临的原装笔停留在平板上，她似是反应弧有些长，又好像是在思考他的问题，最后在平板上写下她的回答，“正义感、阳光。”
正义感，体现在他帮了她两次。阳光则是体现在她和他不多的交谈中。林九霄转来的那天早上，她其实是没什么印象的，直到后来在办公室的谈话，让她觉得这个人就像是阳光一样，靠近他便能心生希望。
她其实是很抵触和旁人接触的，但读高中以后，她发觉这里的生活和她以前的生活差太多了。她以前活在黑暗里，现在的她，活在阳光下，过着正常人的生活。
下午五点，祝星临推开门走出来。外面长椅上坐着个少年，让她愣怔了一下。林九霄听到声音，看到她也是惊讶了下。他起身，对她点头致意，什么都没有问。
祝星临点头，从他身边走过去。
林九霄进到她方才出来的那间房里，反手关上门，“哥，刚刚那个女生是你的病人吗？”
林医生正在整理文件，闻言抬眸看了他一眼，没说是也没说不是，“你认识？”
“我们班的一个同学。”林九霄只是问问，没打算深究，毕竟这是别人的隐私，而且他哥也不会和他说的。只是他在这里看到祝星临，很惊讶。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今天和林医生谈到朋友这个词了，她又梦到过去了。
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她都是没有朋友的，唯一亲近的人只有院长妈妈，直到她上了初中。一开始，她不能说话这件事情本来就瞒不住，久而久之，这件事情就被传得沸沸扬扬。
但初中不像小学，没有人会因为这个欺负她，只是路过她的时候，会用带着怜悯和同情去打量她。
一听可乐被人放在她的桌前，祝星临抬眸，少女眉眼微弯，抬了抬下巴，“喝这个吗？”
祝星临沉默了一下，摇了摇头。
谭佳顺势坐到她旁边空着的座位上，“我去和班主任申请了，以后我和你做同桌好不好？我成绩可差了，你成绩那么好，辅导我怎么样？”
祝星临还没回应，就听见坐在她前面的女生回过头来，打量了她们一下，讥讽道：“我们祝学神可不能说话呢，你让她辅导你，这不是为难别人？”
“你少阴阳怪气的。”谭佳翻了个白眼，“她不能说话关你什么事？别人成绩比你好，她不能说话难道还不能写吗？就你事多。”
女生冷哼一声，被气得直接转过身。
谭佳重新换上笑脸，去看祝星临，“怎么样？考虑一下？作为报酬，以后我天天给你带吃怎么样？”
祝星临点了点桌面。谭佳低头一看，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推过来的草稿纸，在一大堆铅笔计算公式中中性笔的墨水格外明显，“她说得对，我教不了你，你去找别人吧，不好意思。”
谭佳一看，就连忙说道：“别呀，你看这个年级谁的分数比你高啊，第一次月考就考了那么高的分数，很快期中考快到了，要开家长会，我不想被父母骂了，你就帮帮我，可以吗？”
谭佳对祝星临的第一印象很简单，就是清纯漂亮性子又好的学神，只不过性格太内向了。她以为她这么说了，祝星临会点头答应的，没想到祝星临仍旧是摇了下头，拒绝了她。
谭佳面色瞬间变得难看，一连二再而三的被拒绝，她心情能好才怪。但是只要一想到某件事情，她就不能破坏她在祝星临这里的形象。她咬了咬下唇，“星临，你是不喜欢我吗？”
祝星临抬眸，眼神平淡，看她的眼神就好像在看别人，意思很简单。谭佳在她这里，谈不上什么喜欢或者厌恶，就和别人差不多，所以她没什么情绪波动。
谭佳意识到这点，蹙了蹙眉，又倏然松开，“我已经和班主任说过了，我等会儿就会把我的那些东西搬过来了，你不答应我也行，但是我给你的这瓶可乐我不会拿回来的，你不喝就扔了吧。”
祝星临没有再继续和她讲话，她封闭在自己的世界做题，沉迷于写数学题的快乐。
从那以后，谭佳想方设法拉近她和祝星临的关系。可惜的是，祝星临性子太淡了，可以说，她什么都不感兴趣，只在乎她的成绩，没有任何东西能引起她的注意。
有一次，谭佳看她的鞋太旧了，于是好心地就给她买了双鞋，但她不要。谭佳那时候才意识到，如果要走进祝星临的心里，恐怕很困难。
转折点是一次意外，那次意外直接改变了她们之间的关系。
说是意外，也不太准确。
祝星临放学回家时被人给堵了，虽然祝星临并不同意但每天按时送她回家的谭佳认出那些男生是祁随身边的人。那些男生的视线在她和祝星临之间转了转，最后看向她，“妹妹，这里没你的事情，你走吧。”
谭佳犹豫了一下，因为如果她能在这时候留下来的话，可能她和祝星临的关系会上升质的飞跃。
祝星临侧眸，眼神平静看着她，又看向她身后，下巴微抬了抬，似乎在说你走吧。
谭佳皱眉，她知道这些人是祁随的人，甚至有可能是祁随指使他们过来的，所以并不会对祝星临做什么坏事。她当即做了一个决定，一把把祝星临拉到她身后，很是正义凛然地说道：“我是不会走的，你们这些人要对我朋友做什么？”
朋友。
这个词太陌生了。
祝星临已经不记得上一次听到这个词是多久以前了，面前的危险没有让她有什么反应，但谭佳这句话却让她情绪有了变化，像是一道光从她的世界里照了进来。
后来那些男生的确是想对她们做些什么，可是在事态还没有严重的时候，谭佳一把拉过她就往后跑，往有人群的地方跑去。最后没有被追上来，谭佳撑着膝盖气喘吁吁，还笑着看她，“你看，我都说了，有我在，你不会出什么事情的，以后我来保护你。”
也是因为这件事情，祝星临开始对她有了反应，会给她讲题，会接受她有时候买的小零食，会回应她的话……那时候，她真的以为，谭佳也把她当成朋友。
周日，她起得很早，唐婉还没有起来。她看了眼时间，决定出去晨跑。很巧的是，她遇到林九霄了。林九霄估计和她住在一个小区里，所以才会那么碰巧。
祝星临改跑为走，她弯腰锤了一下酸痛的小腿，然后再次抬眸，就看见林九霄朝她走过来。她本来以为他们会再次点头致意，没想到林九霄走到她身边的时候停下了。
“早上好。”
祝星临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停下来跟她打招呼，明明之前两人只是点头之交，她点了点头，和他比划，“早上好。”
林九霄和她并肩走，清咳了一声，“是这样的，昨天晚上我碰到了一道题，这道题很有趣，所以我想了很久，想问一下你的看法，可以吗？”
“……”这个人真奇怪。
大早上来和她讨论题目。
她犹豫了一下，没说话。林九霄打开手机，递到她面前，一本正经地说道：“我们加个好友吧？现在可能不是很方便，回去的话我到时候把题发给你。”
换作初中的她，是不会同意的。但她已经不是那时候的她了，她不需要将自己封闭起来，况且，高中和初中一点都不一样，所以她点了点头。她接过手机，在班级群里找到自己的头像，点进去申请好友。
她没带手机，没有办法当场同意。
回到家后，她洗澡换了身衣服。时间还早，唐婉还没起床，她去厨房做了早餐，等做好早餐唐婉就下楼了。她把早餐摆到餐桌上，比划道：“妈妈，吃早餐吧。”
唐婉点头，笑道：“好，谢谢星临。”
用完早餐她上楼回到房间，打开手机，看到林九霄给她发来的题目。她盯着题目看了好一会儿，然后把草稿本重新翻页，开始在上面计算。
确实是一道很有意思的题目，很多陷阱，而且计算量很大。她不断推翻自己的答案，又重新算，最后盯着自己的答案怀疑人生，想不到是哪个步骤出了问题。
她安静了几秒，开始执笔重新计算起来，最后，一个新的答案出现在笔下。
祝星临将过程拍过去，并打字，“答案是这个吗？你是怎么写的？”
她发送过去后，又蓦然想起一件事情。
阳光小学是从三年级开数学竞赛班的，选出在日常考试中数学成绩好的学生，将他们另外分到一个班，之后就进行常规的老师，上课考试选拔淘汰。
祝星临那时候不明白竞赛班的意义，她只是觉得这个班级很多余，为什么要多花时间去学别的知识。
直到她第一次凭这个拿到了比奖学金还多的奖金。
那时候她才明白，原来除了日常考试的奖学金，还有其他途径可以拿到钱。
她非常需要钱。
虽然所有福利院的孩子可以上学的，但福利院仅仅能提供基本生活保障。学杂费很贵，祝星临很小开始便知道成绩的意义，所以她凭着成绩存了很多钱。
所以，数学对她来说，有很特殊的意义。这么说来，她感觉自己好像玷污了这门学科。她不会什么才艺，没参加过什么文艺比赛，她只会考试而已，成绩是她最大的底气。
手机在手里震动了一下，她恍然回过神来，低头去看屏幕，见林九霄发来了他的答案，和她不一样的解法，但答案是相同的。祝星临捏紧了一下手机，又倏然松开。
其实，只要结局一样，过程不一样，又有什么区别呢。
每个星期一节的体育课上，轮到祝星临留下来整理体育器材，所以她不能趁着解散时间回到班里吹空调。她找到了树荫下阴凉的位置，树大招风，风从她面前吹过来，一身清爽。
“星临！”
陈时欢走到她身边坐下，她指了指不远处地上放着的运动器材，“我们去打羽毛球怎么样？”
祝星临指了指头顶，陈时欢随着她的动作看去，头顶的树叶簌簌作响，她领会到意思，“你是说风太大了，不方便打吗？”
祝星临点点头。
“那——”陈时欢的目光落在不远处的篮球场上，“那我们去打篮球吧？”
“……？”祝星临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她又摇了下头。
“你的意思是不会打吗？”陈时欢见她这副样子，觉得她格外可爱，解释了下，“不是啦，我的意思不是像他们男生那样打，因为我也不会，我们只是去投篮，这样也算玩。”
现在是下午的倒数第二节课，并不是很晒，地表温度并不高，所以场上很热闹。
“我们找一个投篮筐自己玩就好了，那里有很多空着的，怎么样？去玩吗？”陈时欢眼睛眨巴眨巴地看着她，企图撒娇卖萌让她心软。
祝星临没有试过，所以她还是有些心动，便点头应了下来。
陈时欢从筐里找出一个篮球来，和她走到最近的一个篮球筐下，她象征性地拍了拍，很有仪式感地咳了几声，“我先打个样，我也没投过，就算没投进你也不能嘲笑我啊。”
说着，她踮起脚，将手中的篮球投了出去。力度刚好够，只可惜投偏了，没有中筐，落地。她一脸可惜地去捡球，“太可惜了，差点就中了，你来试一下吧。”
祝星临被她搞得自己也有些紧张起来，她抬眸看了一下那篮球筐，预估了一下高度，静了几秒，随后抬手，将篮球投了出去。一道完美的抛物线，篮球顺利入筐掉下来。
“……”陈时欢眼睁睁地看着篮球投入筐中，一脸愕然，看她去捡球又塞到自己的手里，“星临，你投篮好厉害啊，是运气吗？要不要你再试一下？”
说着，她又把球塞到祝星临的手上，不信邪地说道：“你再试试？”
十几秒后，陈时欢看着祝星临再一次投中。
“……这篮球是不是暗恋你？”陈时欢接过她递来的球，自己重新投，意料之中的没中，她怀疑人生地去捡回来，“本来还想跟你比赛的，现在想想，就算了。”
“陈时欢，你们来跟我们比一下，怎么样？”
两个人转过身，被眼前的阵仗给惊到。他们班的男生和女生不知道什么时候都过来了，分成两阵，说要比投篮命中率。他们吵着吵着，其中一个女生眼尖地看到陈时欢和祝星临在投篮，企图把她们也拉入战场。
陈时欢对自己的技术没有什么底气，可以说是完全没有，她自己做不了决定，去问祝星临，“你去吗？”
祝星临还没表态就见一个女生走上来握住她的手，“星临，我刚刚看到你投篮了，很厉害，所以加入我们吧，他们那群男生太嚣张了，尤其是常翊。”
无辜被牵扯进来的常翊：“……你能不能别抹黑我形象？”
祝星临想不到拒绝的理由，她点了点头。
比赛很简单，男生女生各分两队，每队15人，每个人只有一次投篮的机会，如果没投中就算失败，如果投中了还可以再投一次，如果第二次投中还可以再投一次，以此类推，积分赛。
因为他们班男生比女生多，为了平均人数，有一些男生不参加。
祝星临和陈时欢排在后面，陈时欢看了看站在身旁的常翊，整个人都不好了，又看了看站在祝星临旁边的林九霄，她小声问道：“常翊，你投篮命中率怎么样？”
常翊见她一脸紧张，忍笑不俊，“你放心，我没怎么打过篮球，被他们拉开凑数的，我不会。”
他说得真诚，但陈时欢不信，因为祝星临没投篮之前也是这样的，她去看林九霄，“林同学，你呢？打篮球怎么样？”
林九霄敛眉，“还可以。”
“还可以？”陈时欢一听他这个回答就知道不简单，她看了看祝星临，最后没说什么。
很快，前面的十三个同学轮完了，到了陈时欢。陈时欢拿着手里的篮球，看了一眼很淡定的常翊，她紧张地咽了咽口水，“常翊，你可别骗我啊，做人要讲信用。”
“放心，我不骗你。”常翊看向篮球筐，脚尖踮起，神情很是认真，篮球被抛出去，在筐的边缘转了一下，在众人紧张的目光中篮球偏了方向掉落下来，没中。
陈时欢松了一口气，没想到他是真的。她认真地把球抛出去，意料之外地中了，她惊喜地转过身握着祝星临的手，激动道：“星临，我投中了！！”
祝星临笑着点点头，无声地说道：“恭喜。”
常翊惊愕地看她，一副被背叛了的样子，“行啊陈时欢，你欺骗我，我还以为你不会，没想到啊扮猪吃老虎。”
“运气运气。”陈时欢再次把球投出去，这一次没中，她倒不是很伤心，拍了拍胸脯，看了一眼计分表，“好歹我也为我们队积了一分。”
到最后两个人了，众人的目光聚焦在他们身上。
“林九霄，你不能丢我们男生的脸啊，至少要把这个分数差距保持住。”
“星临，加油啊，你可是最后一个了，我们只能靠你了。”
祝星临她看了一眼计分表，七比十五，这个差距简直离谱。男生先投，再到女生，这个顺序是石头剪刀布决定的。所以林九霄先投，她眼睁睁地看着林九霄直接把分数拉到二十五分。
祝星临：“……”他们并不是三分球，考虑到女生的力气问题，所以把距离拉近了，但也不是那么容易的，毕竟大家又不是专业的。
女生本来没什么希望了，但是看着祝星临一个一个投中，直到分数拉到二十分，她们屏气凝息。
祝星临情绪没有波动，依旧是从容不迫，她再次抬手把球投出去。最后，以二十六分收尾，比对方多了一分，球完美地从筐中落下来。
“我们赢了？！”
女生上来纷纷围在祝星临旁边，“星临，你以前练过吗？好厉害啊，我好佩服你，怎么做到命中率这么高的？而且，你心态也太好了吧，一点都不紧张。”
男生们面面相觑，无言以对。
最后，一个女生抬了抬下巴，看向那群男生，“我们赢了，按照约定，你们要请我们喝饮料，并且我们可以自己选，你们不会出尔反尔吧？”
按照刚刚排队对打的顺序，一个男生请一个女生就可以了。
站在前面的男生指了指不远处的超市，“我们才不会反悔，现在就去超市挑。”
祝星临站在他们中间，感受到他们的心情，被这样的氛围所围绕，她忽然觉得，这一刻美好得不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