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灵鸟书
她心里有些不安,便去找师傅。
她来到墨憨屋门之前,敲门,“师傅睡了吗?”
隔了一会,师傅披着衣裳,开了门,“咋了丫头?”
“师傅,有怪事。我刚刚听到屋外一阵奇怪的声音,踏出屋门的时候竟然进入了幻境,惊醒的时候又躺在了床上,十五那夜病发时也梦到了不寻常的东西。我心里不安,怀疑是不是有不好的事情要发生,你快帮我看看吧。”
“幻境里都看到了什么?”
“狐狸、恐怖的女子、剑灵、铸剑的人、战乱,”她想了想,“总有一种恐怖和诡异的氛围。”
“这倒是奇怪……”墨憨眉目紧蹙,可暂时也说不上来什么,他徒儿每年一次犯病是从娘胎里带来的毛病,这么多年他遍查古籍,毫无可查。查不到缘由,便另寻他法,苦心研究出一种药,可以暂时缓解她犯病时的痛苦。
“这次药吃了也不管用吗?”他问道。
能不能和师傅说她把药给了别人呢。江梨落心里嘀咕。
“我忘了日子,药也忘带了,所以这次没有吃。”
墨憨点点她的脑袋,道:“这也能忘记……”接着又补充道:“也怪我事先没提醒你。这个事眼下我们也没法子弄清楚,别担心,先静观其变吧。”
次日,云中传来一声鸣唳,有灵鸟传书而来。
江梨落见它极是漂亮,通体是火红色,鸟冠昂扬,金色长而锋利的鸟喙,长尾在空中飘扬,似火般浓烈张扬,一身风骨。
它落地在她身旁几步远的地方,有她大半个身子之高。
灵鸟冲着江梨落身后的屋子叫唤了几声。
她身后,是他师傅的屋子。
墨憨闻声出来,见一只灵鸟朝他走来,“哎呦!”一声惊叹。
灵鸟走近时,嘴中叼着一封幻化出的书信,礼貌地低头,伸嘴递与墨憨。
等墨憨接过,它后退几步,再次低头敬意,便振翅飞走。
“这么神奇!”江梨落很是震惊,快步向墨憨走去,“师傅,快拆开来看看。”
书信来自长轩城。
原来,车徽势大,有意图吞并四方之象,长轩城陷入危机,长轩城主传信求助于墨憨,希望墨憨出山,助他一臂之力。
墨憨和长轩城主是昔日好友,虽多年不见,情谊犹在。
江梨落此时已知信中来意,便问墨憨心中想法。
墨憨道:“天下恐又有一场大乱,传说中的神秘力量暗生,听闻车徽已经四处打探这股力量,若是让他们取得,则天下不免又要生灵涂炭一场。”
“师傅要为这天下苍生做些什么吗?”
“为这天下苍生?”墨憨咂摸,“怎么从你嘴里也能听到天下苍生这个词来?你不是每天只顾自己快活。”
“怎么,师傅嫌弃徒儿无用,难道自己有心做大事了?”
墨憨白了她一眼,“这岂是儿戏,恐怕就是我有心,也无力。”
“师傅你怎么在我面前也谦虚起来了,一点也不像你了,前阵子刚有人在我面前夸你是一代奇才,光是你那一身了不得的医术,在乱世之中就有十足的价值,再说,不是还有徒弟我在,你只需要把我带上就好,我做你坚强的后盾!”她拍拍胸脯。
江梨落无视墨憨的白眼。
墨憨知道若非事态十分紧急,这封信是断不会出现的。
他长长思考了一会,方道:“丫头,收拾收拾,明日我们便出发。”
“这么快?去长轩城?”
“嗯。”
“得嘞!”江梨落是个喜欢四处跑的,而且这次还是要亲身参与一番大事业,她很快忘记那些离奇梦境和发病带来的烦恼。
好了伤疤忘了疼,说的就是她这种忘性大的人。
而此时,山里也发生了一件异事。
传说不君山从前是一座仙山,其上生长着一颗古老的大树,永远是枝叶落黄的颜色,灿烂中又带哀伤,经久不衰,传闻五百年前一场天灾,不君山上生灵涂炭,可这颗树却存活了下来,不君山历经变换,可它却岿然不动,人们以其有灵,将其视为不君山的魂灵,常常向其祈福。
因此,千百年来,这棵古树承载了千千万万的心愿,每一片叶子都藏着一个平凡的梦想,每一片叶子都在做着一个凡人的梦。
而这颗灵树如今却现衰颓,不由不引起众人心慌。
江梨落闻声赶来时,眼前老树让人触目惊心。枝叶凋零过半,满目疮痍,佝偻着身,像一个垂之将死的老者,在最后艰难喘息。
她觉得自己痛失老友,一阵心痛与不舍。
这棵古树苍天,没有人知道,在无数个黑夜和早晨,她总是静静坐在树最高的地方,背靠着大树躯干,感受着古树的心跳,腿脚悬空放着,在那里可以俯视整个不君山,眺望到更远的地方,她喜欢这样的高处,既可以登高望远,又是一个人安静独处的好地方。
而现在,她抚摸着大树的身子,这已经是一具快死掉的身子。
她在不舍和心痛之后,是异常的冷静,这样事情的发生不可能平白无故,她自己探因无果,便去问师傅。
墨憨掐指一算,怎么算都是不详,偏又正赶上长轩势危。坐以待毙是不行的,容易坐吃山空,不如骑驴找马,找真相。
次日一早,墨憨便带着江梨落来到了长轩的都城。
长轩都城远远望去,楼宇巍峨,气势雄伟,就那么庄严地矗立在那,给人的感觉如乱世中的定海神针,城不灭,希望就在。
大门打开之时,里面出来一批人,她没想到还会有人来接应他们。
让她更没想到的是,她在那堆人中竟看到了一个认识的人。
萧承慕。
不看到也是不可能,那一堆人中,他身量颀长,气场不凡。
耀眼夺目。
江梨落心里微微一阵恍惚,有一阵子没见过他了,在这个地点这个时间重新遇上,心里有因上次分开带来的几分不自在之外,竟然还有些突突。
她和他目光对上那一瞬间,身体像遭电击般,滚过一阵电流,随即身体反应大过头脑反应,默默低下了头。可低头之后,她觉得自己这样未免像是做了什么亏心事一样,便又再次轻轻抬起了头。
但是眼光却避免再次投向他那里。
也感觉到,萧承慕在他们视线触碰到的瞬间后,也不曾再瞥向她。
江梨落之前吐槽了他们之前的遇见是什么缘分,此刻又碰见了,再一次在心里感叹,天下竟然为她变得如此之小,这么多年她也从未遇到一个陌生人三次之上的。
真的很巧。
这番再遇所带给她的感受前所未有,只是其中那再度重逢的丝丝喜悦,微妙的紧张期待都悉数自动被忽视在心底的角落里,可能连她自己都不自知。
人在很多时候,都抓不住心中的全部感受和想法,那些情绪匆匆而逝,以至于我们认为它们并不重要。
情绪纷繁复杂,稍不注意,有些感受,有些想法,就会自己偷偷地跑掉,然后被大脑自动忽略。
渐渐地,人就会忘记这些藏在角落里的感受和念头。如果没有被再度唤醒的契机,那么它们就真的可能会永远尘封。
等他们之间离得近了,其中为首的男人长得芝兰玉树,眉眼柔和,只见他走上前拱手道:“竹越见过墨伯伯。”
很是谦卑有礼。
竹越,江梨落那个晚上听到过这个名字。
“无极的孙儿都长这么大啦。”墨憨叹道。
“是,”竹越转过头,向萧承慕招手道,“阿慕过来拜见。”
萧承慕冲墨憨点点头,他可能觉得这样就算是招呼了。
“没想到无极的两个孙儿都长得这么好,一表人才,人中龙凤。”
“墨伯伯过奖。”
“梨落妹妹好。”竹越的目光转到墨憨身后的江梨落身上,冲她轻轻一笑,十分和煦。
江梨落意外被叫上名字,颇有些受宠若惊的味道,“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竹越点点头,“我当然知道。”
也不知是不是江梨落的错觉,总觉得竹越看她的眼神里有一种珍而重之的意味。
江梨落微微惶恐。
只是觉得可笑的是,萧承慕和她明明认识,可两人现在全程不言一语,连目光都再未接触过,像从未蒙面的陌生人,像是对方各不存在。
对江梨落来说,此刻她没有直面他是因为心中涌上的不好意思、扭捏的情绪在作祟,而他之不待见她,肯定是因为自己上次的情绪化惹恼了他。
现在想想,她也觉得她当时的冷漠来得莫名其妙,甚至而无理取闹。
她暗暗扶额,心里默默哀叹一声,为逝去的还没来得及结交的友情。
师徒二人随着他们来到一处寝殿,竹越遣散下人,只他们四人进入寝殿内。
进入殿内时,墨憨终是见到了他的老朋友萧无极,此刻这位老朋友正躺在病榻上休息。
“爷爷,墨伯伯到了。”竹越道。
萧无极看到墨憨来了,纵然还有些虚弱,却是开心地笑了,“哎呀,老朋友,你可来啦!”声音沙哑,却自有一种铿锵,声调中透露着止不住的兴奋。萧无极支撑着要坐起,墨憨赶忙上前扶住他,让他靠坐在床上。
“快别说话,我给你看看。”
“这次确实有些严重——”萧无极坦然地对老伙计笑了笑,“得指望老朋友你了。”
江梨落在旁边也默默打量了这位老人,明明已经病入膏肓,可看得出他曾是叱咤风云的英雄,因为这副如将军般魁梧的体态使他如今的样子像一个病久的困兽,虽体弱可雄姿不改。
“怎么就成这样了? ”墨憨问道。
“前阵子和别人较量了一下,遭了暗算。”
“谁?”
“还没查清楚,身份不明。”
墨憨给他诊脉,诊完脉后心下一片晦涩,“都怪我,你传信让我制那药时,我便该赶来看你的。”
那药原来是师傅为长轩城主所制,江梨落悄悄看了一眼萧承慕,所以他去青山谷找启越竺是为了救他的爷爷吗?
萧无极看到墨憨的神色,安慰道:“何来怪你一说,我只对你说制那药是为备用,你又怎能料事如神呢。”
“墨伯伯,爷爷情况怎么样?”竹越在旁问道。
“好好调理,能够治好,只是需要很长一段时间。”
“没事的,不打紧,我拖着这副残躯活到这岁数了,生死早已看淡。”
“你虽生死能够看淡,可是你是这一城之主,这么多年殚精竭虑,想到这一整个城的百姓,你也放心不下啊。你受伤这段时间,是不是服用过一种药物,稍微缓和了病势?”
“是啊,你诊出来了,”萧无极指指不知何时已经随意坐下的萧承慕,“是我这孙儿前阵子给我服用了一种药,好了很多。”
“是慕儿啊。”
“是啊,你还记得他。难得他还能来看看我,要不是我一下受了重伤要死,我到现在都不一定能看到他影子呢,也难为他还剩一点孝心。”语气含怨,是那种抱怨自己孙儿不常回来的那种不敢怒不敢言。
也只有对着墨憨,他才情不自禁想抱怨两句。
“这药来得及时,要不是这药你现在情况只怕更糟。”墨憨有些后怕地说道,说完他又调侃老朋友,“我看你这两个孙儿都好,你还有什么可不满意的。你两个孙儿面相,看着必都是大有可为之人。这么好的孙儿你还抱怨,可是有点身在福中不知福了。”
萧无极笑了笑,“我两个孙儿都在这呢,你不要这么夸他们,白叫了他们骄傲。”
他接着转眼看向江梨落,问道:“这就是梨落吧?”
“是啊。”墨憨转过头,冲江梨落喊道:“丫头,过来。”
江梨落走上前去,向萧无极弯膝作福,“城主好呀。”
“好好好,你也好!”老城主和蔼可亲地笑着回答。
江梨落任由这位面善的老人打量着她,只是见了一面,她心里确是敬重着这位老城主,一位迟暮的曾经叱诧风云的英雄,她对这类人向来是敬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