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丰文学第2章 巫婆与夜精灵
课改班的学生多少听过一些传闻，对在这栋“鬼楼”上课还是心存芥蒂的，方才被黄素珠一番恫吓，又加深了内心的恐惧，因此大伙的情绪难免焦躁。况且，黄素珠这番话是有些道理的，虽然学校宣称课改班十分重要，可对这个实验型班级的安排却很随意。授课时间居然是晚上7点，大概因为主楼最近装修，没有闲置的教室。更惹人非议的是授课地点，竟被安排在学校西侧，有闹鬼传闻的老实验楼。
事实上，这栋老楼的闹鬼传闻，可谓源远流长。这是栋始建于上世纪50年代的苏联式建筑，原本隶属野生动物学院，一直承担着生物科学、动物医学等专业的实践教学。由于当时学校的正门就在这附近，原本是人流往来的热闹之地。只可惜风水轮流转，前几年校园周边规划改造，东面成了新开发的商业区，校领导便趁势制定了扩建计划，在学校东侧圈了一块地，新建了好几栋教学和实验楼。这种扩张造成的结果便是：校园的格局来了个一百八十度调转，连正门都跟着改换了位置，学生的生活重心也随之转移。前几年学校实行封闭式管理，西侧的校门由于远离路口，干脆便被封闭起来。
现如今，校园西侧成了人迹罕至的地方，只剩下这栋老楼孤苦伶仃地留守。由于不再是出入的必经之路，这附近成了荒芜的角落，周边的水泥地都冒出了野草，陪伴老楼的只有残破的围墙和校外飞驰的车辆。因为人气低迷，加上楼体残破的模样，所以这栋建筑顺理成章地成为了恐怖传说的理想素材。
传说从哪一界开始流传已经无从考证了，不仅内容模糊而且还有好几个版本。不过，传说的切实感却远超一般的校园怪谈，大概是老实验楼残破的形象，注定了它的阴森基调。
尤其最近两年，有很多晚上约会的情侣，就看到过这栋楼里有人影晃动。据说有胆子大的学生曾夜半进去探险，可不是被门卫察觉赶了出去，要不就是没什么确切发现。久而久之，那些晃动的身影便被传扬成了神秘鬼影，越传越离谱，越传越恐怖。
许久的议论过后，有个戴白框眼镜的男生，率先呼应了黄素珠的议题，坐在第一排的他怯怯地对众人说：“我去年刚入学的时候，不太熟悉校园里的道路，有次和同学回寝时走错路，就经过了这栋老实验楼。那时候，我的确看见顶层有间屋子亮着灯光，而且里面还有恍恍惚惚的影子，吓得我们赶紧就跑了。”
这个男生大概是个没什么自信的人，他推了推白框眼镜，生怕别人不相信又补充说：“我们寝室还有两个人也看到了，他们都可以作证的。后来还有一次……”
那个坐在门口，穿红色运动服的孟德钢，当即打断了这个怯懦男生的发言，他一边撸起袖子，露出孔武有力的手臂，一边大声地对“白眼镜”叫嚷：“你都是几岁的人了，怎么还跟小孩子似的相信这种事情。我去年就在这儿上过课，现在不也活好好的吗？要我说肯定有人装神弄鬼，被我抓住肯定狠狠收拾一顿。”
话头一旦有人开启，大家也纷纷打破缄默，踊跃参与了进来，像商量好似的轮番进行发言。孙思明左侧有个穿绿色卫衣的女孩，她随即发表了自己的意见，用十分郑重的口吻说：“其实主要是上课时间太晚啦，你们男生可能无所谓，可对于女生来说哪能这么晚还在外面晃悠，确实挺危险的。”
绿衣女孩本想附和众人随便发表一下看法，但因为语气过于严肃，当她说完话之后吵闹的教室竟然莫名其妙安静下来，这使得她那几句话格外清晰。突如其来的静谧弄得这个女生有些不好意思，只好做出尴尬的表情，略微捂着嘴说：“再说，回寝太晚还影响我追剧啊！”
来自校德鲁伊协会的曹伟同学及时接住了话茬，他一脸逗人开心的笑容说：“美女，我看是因为你还没有男朋友的原因，有对象的女生这个时间是不会待在寝室的。”
或许是被曹伟说中了，听了这略显轻佻的玩笑后，那个穿绿色卫衣，名叫谢娟的女孩并没有生气，反倒是捂着脸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
其他的学生由于近距离观赏了这段暧昧的小插曲，也都暂时遗忘了惶恐，爆发出年轻人本该有的欢快笑声。
可惜，愉快的局面并没有持续多久，突然被一声厉喝给打破了。
“你别瞎叫唤了，这里环境安静，挺适合学习的。”一个女生用冰冷的声音向黄素珠发起猛烈攻击。
教室里的氛围急转直下，大家的关注立刻集中到一个梳着长直马尾的女孩身上。这个女孩穿着宝蓝色的外套，拥有一张称得上“十分美丽”的脸庞，如果单看外表的话，只会让人觉得温柔而恬静，可正因为这样柔美的外形，才显得她抨击黄素珠的话异常凌厉。
鬼故事的传闻仅仅是捕风捉影，况且英语课改班每周只有两次课，对生活的影响不是很大。班里的学生彼此间又不是很熟，根本没有参与班级事务的热情，对黄素珠的“表演”大都抱着看热闹的心态，所以谁都没想到会有人如此强硬地回怼黄素珠。
讲台上的黄素珠也没想到会有人向自己“开火”，完全打破了课改班一直以来的沉闷，并且“火力”还是如此威猛，使得她的“权威”受到了严重挑战。不过，黄素珠毕竟在中学时担任过干部，有过“宦海沉浮”的经历，深知当着“群众”面是不能落人下风的，于是她睁大眼珠怒视那个斥责她的女孩，用更高亢的语调叫嚷道：“梁冰倩，你有毛病吧？你想在这儿玩倩女幽魂，可以单独留下，但你无权代表我们！”
这个叫“梁冰倩”的女孩听了黄素珠的咒骂很受触动，气得浑身直哆嗦，立即针锋相对地站立起来。她的个性显然比外表刚强很多，同样瞪大眼睛怒目而视。“你才有病呢？不想在这上课那你赶快走啊，这里没有人挽留你。”她毫不留情地反击着“前朝”干部。
“我……”狂妄的黄素珠一时不知如何应答才好。事实上，如果实在不想在课改班学习，完全可以向学校申请调离，根本用不着在这鼓动没有决策权的同学，所以她的提议明显带有“自我表演”的性质。
众人本以为事情会到此为止，但没想到在短暂的沉默之后，讲台上的黄素珠竟然接上了话，冷冷地说道：“我是有病，那你有药吗？”
梁冰倩一下子僵住了，她没想到黄素珠居然撒泼抬杠，讲起相声段子来。不过，这个漂亮女孩的回击更加有趣，竟真的从手提包里掏出了两个没标签的白色药瓶，然后轻蔑地说：“有啊，我家就是开药店的，你拿医生处方来，吃什么药都有！”
这一幕连贯地如同事先排练好似的，吵架的两个人俨然成了一对喜剧搭档，给激烈的争吵凭添了几分幽默感，也把众人都看得兴趣盎然，纷纷等待“黄疯狂”接上那句经典的“你有多少，我吃多少!”
遗憾的是，黄素珠却哑口无言了，只是直勾勾地看着梁冰倩手中的东西发愣。这个狂躁的女生对这些白色药瓶似乎很感兴趣，以至于看得都有些恍惚，明显失去了吵架的气魄。
孙思明见有人噎住了黄素珠，心里感到十分地解气，仿佛等来了援军一样，偏偏这个叫梁冰倩的女孩还是个容貌出众的美女，这让他不禁产生了“美女救英雄”的联想。虽然两个人从未说过话，孙思明却对这个女孩一直抱有好感，此刻的状况虽然混乱，但因为和意中人阵线统一，所以他难免有些激动。
就在孙思明构想“扫黄”统一阵线之际，已有人挺身介入了这场纷争，给两个女生做起了裁决。“行了，你还有完没完啊？要是不想上课你就出去吧。”孟德钢用他自以为充满魅力的粗嗓音，对讲台上的人发起了审判。这个魁梧的男孩板着脸，双手扶放住桌面站立起来，晃动起那壮硕的肩膀，歪着脑袋装出混社会的样子。
面对孟德钢的蛮横斥责，黄素珠明显没了刚才的气焰，她被这个男生的嗓门给震住了，嘴角的肌肉不断抽搐着，却气呼呼地说不出话。“二打一”的局面让黄素珠看起来十分狼狈，可是她并不想示弱，眼神比刚才还要凶恶。
一瞬间，教室的空气仿佛凝结起来，众人预感到一场“暴风雨”即将来临，都屏住呼吸准备近距离欣赏这场闹剧。
不过，这场“暴风雨”并没有到来。原因是孟德钢压根没留意讲台方面的反应，他刚向黄素珠吼完就转换脸色，谄媚地向梁冰倩望去。任谁都看得出来：这家伙的咆哮是想引起漂亮女生的好感，如同一只听话的猎狗，稍微表现就想邀功请赏。
原本位于风暴中心的黄素珠被晾在一边，似乎成了背景板，她已然不知道接下来该先喷谁才好了。
被孟德钢这么一搅和，梁冰倩却恢复了理智，没了继续争吵的意愿。她并未回应孟德钢炽热的目光，只是收敛了满含怒气的神情，然后把白色药瓶扔回包内，像什么都没发生似的坐了下来。
孟德钢见梁冰倩并未理睬自己，不免显得有些尴尬，赶忙停止了猥琐的笑容。然而，这个大块头觉得自己的“仗义执言”，颇有“铜锣湾扛把子”的风采，也算得上在众人面前露了把脸！他心中不免产生了些许得意，撇了撇嘴跟着坐了下去，但仍不时转头看美女有没有回应。
抛开情敌似的竞争关系，单单孟德钢装腔作势的德性，就令孙思明觉得他讨厌无比，这家伙谄媚梁冰倩的嘴脸更是让人感到轻佻。班里其他人对孟德钢的看法也和孙思明差不多，特别是谢娟那些平日里比较八卦的女生，更是朝他投出了鄙夷的目光。可自命不凡的孟德钢并不在乎这些人的看法，他的眼睛只盯在高岗的鲜花上，丝毫不在意四周杂草们的“成见”。
“有些人就是不识时务啊，找你们商量根本没用，我自己和学校反映好了！”黄素珠意识到眼下的混乱如果持续下去，她恐怕无法掌控局面了。这个“意见领袖”正发愁该如何找台阶下，一看和她吵架的对手率先坐下，心中顿感无比庆幸，赶快自打圆场，慌慌张张地走回座位。
课改班的同学大多与黄素珠并不相熟，而她平日的做派又惹人反感，因此对黄素珠的提议本能有些排斥。现在既然有人提反对建议，便没人再对这位毫无群众基础的“干部”附和了。只有那个戴白框眼镜的男生，他似乎是位一贯认真的听众，当黄素珠走下讲台时习惯性地拍了两下手，发现无人响应后才停下来，转而尴尬地埋头看书。
此时距离上课还有两、三分钟的时间，不久之后教室里恢复到了以往上课前的浮躁状态。
经过刚才一番“乱战”，孙思明的睡意已然消散，于是便坐起身等待上课。因为昨天通宵玩游戏的原因，白天上课时都在教室后边打瞌睡，按说这会儿睡眠补得差不多了，可身体始终还是疲劳，头脑也不是很清醒。
这个时候，孙思明才注意到身旁的刘恒竟然还在睡觉。刚才那阵争吵对刘恒没有半点影响，仿佛透明人一般，丝毫感觉不到他的存在。
刘恒也是“校德鲁伊协会”的成员，和孙思明一样是个神情萎靡的宅男，只是他的身材比孙思明还要削瘦，走路时静得几乎听不到声响，给人弱不经风的感觉。这家伙平时生活中不爱吱声，一般很少抢白发言，是个自带隐身特效的家伙。然而，刘恒在游戏里的形象却截然不同，不仅喜欢使用那些高大威猛的战士，还生龙活虎地充满斗志，每次打怪PK都要不顾一切地冲在前线。有时候孙思明的法师和曹伟的牧师还没就位，刘恒的战刀就不分青红皂白地朝对方砍了过去，常常把他俩拖入毫无意义的争斗中。由于准备不足，这样的遭遇战他们往往是败多胜少，被人杀得丢盔弃甲。为此孙思明和曹伟没少埋怨刘恒，只是这家伙依然我行我素，久而久之他俩也只得习惯刘恒在游戏里“嗜血”的个性。
可能是昨天晚上杀得太尽兴了，精力消耗有点过量，今天刘恒的状态显然比孙思明还差，一整天都在拼命地“回血”。两人六点多从食堂吃完晚饭后，就晃晃悠悠地来到老实验楼，在教室后排找了个僻静的位置倒头便睡，到这会儿睡了大概半个多小时。
其实，刘恒之所以能躲过教室里“乌七八糟”的混战，除了他不引人注目的特性外，主要还是坐在外侧的孙思明替他吸引了火力，所以刚刚发生的吵闹这家伙完全没感受到。
由于马上就要进行课前的点名了，孙思明觉得还是把同伴叫醒为好，于是轻轻晃动了一下刘恒的肩膀，用睡眠不足、有气无力的声音念叨了起来：“刘恒啊，快起来吧，老师马上就来了。”
刘恒则完全没有反应，他已经彻底睡着了，连口水都流到了桌面上。
孙思明晃了朋友两下，发觉自己这个法师果然不擅长复活咒，看着沉浸在翡翠梦境中的刘恒只能露出无奈的笑容。
目光离开熟睡的朋友之后，孙思明的视线不由自主地游离到坐在窗边的梁冰倩身上。在这之前他从没见过梁冰倩和别人生气的样子，这个女孩总给人以文静恬淡的印象，正是因为如此巨大的反差，刚才的争吵才会给旁人造成冲击。
孙思明情不自禁地审视了一下这个姑娘：梁冰倩拥有一头可以给洗发水做广告的柔顺长发，扎成马尾利落地束在脑后，宝蓝色运动夹克与白皙的皮肤搭配得相得益彰。以往上课的时候，梁冰倩总是表情认真地看向黑板，就算默默地听讲也是那样的美丽,是个带着冷艳气质的女孩。如果用游戏里的种族设定来形容，那么梁冰倩无疑是一个高贵的“暗夜精灵”，这是孙思明给自己意中定下的人设。
因为两人只有英语课在一起上，见面接触的机会有限，所以孙思明并不清楚梁冰倩是哪个专业的，隐约觉得好像是“环境科学”、“生态保护”之类的。就连“梁冰倩”这个名字，还是男孩趁头脑清醒的时候，留意老师点名才记住的。
有关梁冰倩的一些情况，孙思明还是从她旁边的“追剧迷”——谢娟口中推测出来的。她俩似乎来自同一个班级，因为上课时总是紧挨着坐。与安静的梁冰倩不同，谢娟的天性比较活泼，下课的时候总是没完没了地找人讲话。孙思明因而才有意无意地听了一些她们的情况。可观察久了以后，他感觉梁冰倩和谢娟又不是很相熟，大概只是在这个课改班互相照应的朋友。因为两个女孩经常不是一起来上课，而且也没见过她俩有相聊甚欢的情景。就好比此刻，谢娟正絮絮叨叨地对梁冰倩讲述某个明星离婚后的窘迫，而梁冰倩则默默地听着，至多偶尔报以微笑回应。
孙思明感觉梁冰倩身上有一种安宁的美，校园里任何的嘈杂对她都产生不了影响。真的好像个栖息在森林里的精灵般孤高清冷，用浅浅的微笑藐视人间的一切俗世繁芜。
想到此处，孙思明愈发感觉刚才的争吵是如此诡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