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丰文学第5章 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深闺梦里人
月光如水，天空一尘如洗。瑶华宫正上方有一颗星星格外明亮，照得周围星辰黯然失色。
宁琬抱琴坐在楼台上，素手轻抬，琴弦在她手下翻飞变换，谱写出动人的华章，她轻闭双眼，笑得温柔。
司琴沉醉在这琴声中，惊奇地小声跟倚翠交谈：“贵妃娘娘竟有这等手艺，我可从来没听她弹过！”
倚翠一脸与有荣焉：“你难道还不知道？贵妃娘娘师承长公主，在古琴造诣上，早已青出于蓝，丘老先生都连连点头呢！”
长公主有一手好琴艺，是京中一绝，丘老先生是长公主的老师，也是天下琴师所有人都向往的大家。
能让丘老先生点头的琴技，早就达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
“难怪了，我说娘娘怎么天天都抱着那把琴擦拭，一点灰尘都不让沾。”司琴想起娘娘平日里都不许人碰这琴，可是极为爱惜呢。
“根本不是一回事，娘娘只是单纯的喜欢这把琴，而不是因为喜欢弹琴而爱惜。
你看陛下赐的那把绿绮，不还是天下名琴吗？可娘娘看也不看，那把琴都落了好多灰呢。
我之前还看到那把琴断了几根弦呢！也不知道是谁干的。”倚翠反驳着。
啊？绿绮竟然断了啊？怎会如此？司琴一脸痛惜。
倚翠也没注意司琴的表情，她正听曲子听得欢喜，便扯了扯司琴的袖子：“欸，这曲子叫什么呀？真好听。”
“此曲名为《江陵愁》，乃一边关女子作给其亡夫的。”
“那为什么叫江陵愁？江陵不是在江南吗？”
“他们都是边关人士，自幼就跟着祖辈戍守边疆，丈夫每次上战场时，她就会在城门上弹琴等候丈夫归来。日复一日。
直到某天，她的丈夫再也没归来，她就一遍又一遍在城门上弹这首曲子。
很多来自江陵的士兵听了，就说，从这首曲子中，他们仿佛看到了江陵，仿佛看到了正在等待自己归家的妻子。”说到这，司琴情绪有些低落。
“今夕何夕，见此良人。忆君心似西江水，日夜东流无歇时。此为《江陵愁》。”司琴继续说道。
“司琴，我怎么越听这个曲子越想哭呢？明明曲调很轻快，就像江南美景在我眼前。
明明今晚的月色这么动人，娘娘也是一脸温柔娴静，一切都是这么美丽，可是，为什么我心里好难受？”倚翠扯了扯司琴的袖子。
“深意不知处，处处皆是情。”司琴低声长叹。
越是精湛的琴师，弹的曲调越是简单，越是复杂的情感，曲调越是轻快。正如那边关女子一样，处处不提苦，处处皆是苦。不提相思，皆是相思。
曲罢，宁琬点了火折，烧了瑶琴。
司琴、倚翠二人在一旁焦急，却又不敢上前打扰娘娘雅兴。
这把瑶琴，是他所赠，如今也该送还给他。宁琬看着猎猎的火光，呆立良久。
——三尺焦桐为君死，此曲终兮不复弹
谢家，忠孝堂。
大堂中灯火亮堂，谢极在门口不停踱步，脸上写满了焦急。满堂坐了一屋人，谢家嫡系子弟都在这了。
谢老夫人一日之间仿佛老了十几岁：“枝儿还没回来吗？宫里有消息吗？”
赵芮雪轻抚老夫人脊背：“娘，莫急，等会三弟就回来了。”
正说着，谢枝风尘仆仆归来。
谢极忍不住围上去：“老三，怎么了，宫里发生什么事了？”
谢枝叹了口气，从怀里拿出一块断成两截的玉佩。
谢老夫人满含热泪地接过玉佩：“这是……我给施容的玉佩。”
这块玉佩虽是断成两截，但其他地方甚是光滑，就像是天天被人抚摸一样，棱角都被磨平了。玉佩一面刻着“檩”字，一面刻着“琬”字。
谢老夫人浑身颤抖，不停地流泪。
谢枝又叹了口气：“容贵妃投井了。”
“什么？！”一屋子人惊讶。
“她穿的是两年前入宫的那套衣服，首饰也是当年戴的。也是因此，我才认出，那是她。
尸体打捞上来时已是浮肿难认，她手上紧紧捏着这块玉佩。当时我心惊肉跳，花了好大功夫才把这玉佩偷出来。”
“怕什么？本来就不是老五和施容的错，皇上还能怪罪施容私相授受？！”一向好脾气的赵芮雪也开始阴阳怪气。她把私相授受这个词吐得极重。
“圣人无过。以后再也不要说这么任性的话了。”谢极摇了摇头。
又继续说：“虽然老五和弟妹皆已殉情，但阿澜还在。这块玉佩要是被呈上去了，阿澜的日子就不好过了。”
“这块玉佩是先前就断了的，还是后来在井里摔断的？”谢老夫人问谢枝。
“应当是先前，弟妹一手捏着一个，捏得可紧了。”
谢老夫人情绪崩溃，失声痛哭：“好一个，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宁琬，不愧是宁家女子。也不愧是我们谢家的媳妇。”
赵芮雪红了眼眶：“这是施容留给我们的话吗？”
钟杳也哭得满脸通红：“肯定是的，这玉佩本来就不容易摔坏，掉在井里也不会摔坏。
必须先用大火焚烧去保护层，然后用冰水刺激，如此反复，方能砸坏。施容是要告诉我们，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琬丫头如此深情，我们谢家自然也不能辜负了她。我等会便去慈宁宫，求太后让我带琬丫头回来。
我不能让她死了也被困在这深宫中。”谢老夫人双目通红。
“太后会肯吗？”
“我这把老骨头，就是跪死在宫中，也要带琬丫头回来。”
赵芮雪红了眼眶：“娘，我陪您。”
钟杳和一向不怎么说话的三房夫人祝珺也跟着说：“还有我，我也去。”
谢老夫人内心十分感动，但还是摆了摆手：“不行，不能连累了你们，若是太后恼了你们，你们子女日后的婚事也会受到影响。
我已经老了，而且一品诰命加身，太后再怎么恼我也不会说什么。”
虽然她们被老夫人拒绝了，但她们还是跟着老夫人到了宫门口。
夜色不知深几许，只道路上无行人。
三位老爷和子女们因为事务和学业没有跟来，三位夫人却坚持在宫门外等老夫人回来。谢老太爷枯坐一夜，静静地看着天上繁星变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