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期瞬間慌了神,上前扶住她。
可宋琬卻像是毫無痛覺似的,一邊吐著血,一邊驚訝地站著。
良久,她才察覺到那股從五臟六腑迸出的疼痛,整個人倒下來。
沈期再也顧不上什麼避諱,用身體抵住她,讓她靠在懷裡。
宋琬揪著他的衣襟,疲憊得斷續:“我中毒了。”
“想必是方才在值房寫彈劾狀,喝的那一杯茶。”
“劉惠先對我……動手了。”
沈期只覺心臟被揪起來了一般,揉在胸腔裡生疼。
她剛剛還想對劉惠手下留情,還在憐憫他的妻女親族。
可那種人又怎麼可能同情她?
沈期想趕緊抱起她,又怕給她哪兒壓壞了,侷促得很。
還是宋琬扯上他袖子:“救我。”
沈期沒再猶豫,將她抱了起來,卻格外小心,好像多晃一下,她就要摔碎了似的。
她真的好孱弱,動不動就受傷,卻又很固執,叫人生憐。
他為自己的心思感到不該,扎進春日冰涼的長風裡,雨絲如片,再次打落在他們的肩頭。
沈期把她又摟得緊了些,別叫她淋溼了。
好在沒走多遠便是文華閣,值臣留宿的地方也空著,沈期安頓好她,便去找太醫。
宋琬躺著,根本安不下心,硬是掙扎爬起來,寫了彈劾狀。
沈期帶太醫回來的時候,正看到她吊著最後一口氣扔下筆,狀紙上全是未乾的墨跡,在光亮處潤溼了。
像他模糊的眼睛。
宋琬一見到他,就像是見到了足以鬆懈的由頭,終於垮在榻邊:“侯爺,我署過名了,有勞……幫我交給盧掌院。”
沈期簡直要氣她如此不顧惜自己,隨手將狀紙拿了:“交給誰都無所謂,敢下毒害你,本侯一定讓劉惠死。”
“你躺著,不要再說話了,太醫會給你施針。”
宋琬真的很倦,眼皮都快要睜不開了,但看到他如此著急自己,還是勉強擠出了一絲笑。
太醫很快給她逼出了幾口毒血,卻仍是搖搖頭:“這毒不好拔,是衝著要命去的,眼下也只是暫時緩住,還是要每日施針。”
“謝大人需要清靜,也不宜一直在文華閣待著,以防再次被加害。”
沈期點了點頭,拳頭攥得死緊,很想去替宋琬把事解決了,又擔心一旦他離開,宋琬這般氣力,簡直是刀俎下的魚肉,任人宰割。
他索性喊了個知事傳話:“替本侯叫盧掌院過來。”
宋琬感覺自己睡著了。
她再醒來的時候,太醫已經不見了,沈期坐在她榻邊,也不講什麼分寸。
而盧掌院像是等了她多時,靜靜地看著那張狀紙。
他有話交代宋琬,甚至支開了沈期。
“你們要動劉惠,本官明白,也不會不遂你們的意。”
“但有一點,懷玉啊,你行事不該把自己放進黨爭裡。”
“你自己要做什麼,守什麼樣的道,才是最要緊的,一味盲從那位,你只會成為葬身的棋子。”
“這不是本官想看到的,更不是你父親願意看到的。”
他拿出那張狀紙,當著宋琬的面,輕飄飄地撕掉了。
“劉惠該如何論罪,全由都察院據實判決,而非淪為太子跟瑞王爭鬥的工具。”
“你想要做的事,其實也跟黨爭無關,投奔太子,是你兄長不聰明,你既來了,換一種方法。”
“你該讓旁人為你所用,而非把自己置於險境,為旁人所用。”
宋琬沉默了許久,像是心裡嘆息,像是百感交集,抬眸看向盧照。
他是知道她真實身份的。
宋瑜在進京第一日,便私下拜見了盧照,所以他清楚,在殿試上驚才絕豔的人,不是宋瑜,而是宋琬。
只有宋荃的小女兒,能幹得出這種事。
所以為了照看一二,他將宋琬要到了都察院。
再多的他也幫不了了,就像當年眼見宋荃下獄也無計可施,他只能袖著手,但樂意看著她。
宋琬很明白,所以一直感念他。
她支撐著下來,想給盧照行禮,卻被阻攔了。
“不講這些虛禮,你病癒之後,回都察院理案,太子若再借調你去辦案,你先斟酌有無必要,若不願去,就說庶務太多,是本官扣著你。”
“我都察院的人,姿態不用放得那麼低。”
宋琬誠懇著,說得很鄭重:“多謝掌院教誨,下官一定銘記於心。”
盧照點了點頭,打算離開。
卻又不知想到了什麼,指著外邊,問她:“他不知道?”
宋琬“嗯”了一聲,臉皮莫名緊了些。
盧照並不意外,雖說當年金童玉女,也難抵造化弄人。
他只搖搖頭:“真是可惜了。”
*
宋琬在值房睡了半日,沈期都沒走。
幾個輪值的知事都覺得奇怪,入夜宮門得落鎖,難道謝御史一日病沒好,就都要住在文華閣嗎?
不僅有些妨礙公務,而且,議事如此吵鬧,對病人的恢復也不好。
幾個知事擠眉弄眼,卻沒有一個膽敢提醒沈期的。
畢竟廣平侯好像,真的非常在乎謝御史,挪一步都不行。
直到傍晚太醫又來了一次,囑咐道:“謝大人需要靜養和照顧,今日施過針便送他回府吧。”
沈期卻有些犯難:“本侯不知道他住哪兒。”
他試探著想把宋琬叫醒,又被太醫制止了:“方才施針,會讓人進入深睡,一時半會兒醒不來。”
沈期思忖了許久,瞧著榻上之人蒼白如紙的面容,只覺把她送到哪兒都不安心。
而且,就算把她送回家,她一個剛進京不久的小官,又有什麼人照顧?說不定連水平尚可的府醫都沒有。
乾脆把她帶回去吧,越是朋友相處,越該坦坦蕩蕩,帶重傷的友人回府,應是很正當。
沈期沒再多糾結,緩緩將她抱起來:“沒事,本侯帶她回府。”
半個時辰後,侯府下人紛紛驚恐地低著頭。
眼見清心修道的侯爺,懷裡竟抱了個青袍官員。
那人年紀很輕,麵皮很白,被侯爺護著臉,看不太真切。
眾人似乎明白了前些日子,侯爺在府中做法,是為了什麼了。
想必就是遭了此人蠱惑,破了道心,掙扎非常。
簡直太震撼了,侯爺不近女色二十年,把少夫人全然當空氣,原來是喜歡男子!
下人們竊竊私語,瞧著沈期抱人邁進秋軒閣,趕緊退讓開去。
沈期把宋琬放在廂房榻上,摸了摸她額頭,還是滾燙的。
她睡得也太沉了,不過身體休眠是好事,恢復也能快一些。
他不放心,叫了幾個婢女來守,自己也捨不得走。
畢竟他擅自把人帶回府中,如果宋琬醒來,說不定要嚇一大跳,還要怪他。
他還是在廂房陪她吧。
燭火嗶剝到深夜,宋琬還是沒有醒來的跡象,可沈期很困了。
他莫名想起在南郡有一夜,宋琬重傷發炎,仍然強撐著趴桌上,讓他去唯一的榻上睡。
現在顛倒過來了,她比他要緊。
沈期倦怠不已地打了個哈欠,撐著胳膊瞧她。
她雙眉緊皺,像是攢著化不開的濃愁,就算空山落了連日竹雨,也散不開她的眉頭。
沈期鬼使神差地蹲過去,想替她摁一摁眉心的皺痕。
宋琬卻翻了個身,喃喃道:“水……”
沈期這才留意到,她嘴唇乾涸著,皸裂而起皮,確實是滴水未進。
他忽然生起一絲羞愧,明明是他不由分說地把她帶回家,倒沒能照顧好。
他趕緊倒了杯水,喂到宋琬嘴邊,可宋琬怎麼也喝不下去,像是毫無意識一般,光是撞著他的手,喝了半天,才碰溼了一點兒嘴唇。
沈期扣住她的頭,還想喂她,宋琬卻往前一栽,直接撞灑了杯盞。
溫熱的茶水全灑在她襟上,還冒著白氣,濡溼不已。
沈期一陣頭大,又可憐她無知無覺,喊道:“醒醒,換件衣裳。”
宋琬完全沒有回應,腦袋歪在一邊,很沉睡的樣子。
沈期嘆了口氣,剛想摸一下她衣襟有多溼,又退縮般地收了手。
他還記得她的肌膚有多惑人,他本就對她犯過色慾之罪,好不容易勸自己同她友人相交,坦蕩自處,怎麼好再碰她皮肉?
就算同為男子,他既生過邪念,便更需避嫌。
沈期站起身,去屋外叫個婢子來:“你去給……”
他驀地停住了。
有種酸澀的不捨,在心頭蔓延開來。
如果因為避嫌,他不能照顧她,那憑什麼要便宜了旁人?
像她那樣羊脂美玉一般的身子,不管男女見了,都要驚為天人吧。
沈期很快變了臉,又把那婢子趕走:“不用了,你們都退下。”
婢子們奇怪極了,越發篤定裡面乾的全是見不得人的事情。
沈期回到榻邊,見宋琬不斷扯著自己的衣襟,像是弄溼了,非常不舒服。
他嘆了口氣,找了塊乾淨巾帕,閉眼塞到她衣襟裡,稍微墊一下。
可他剛剛碰到她的中衣底下,就覺得觸感很不對勁。
纏著很厚的布條,整個兒硬邦邦的,根本不是皮膚的質感。
而那旁邊的肩頭胸口,全是軟玉般的滑。
沈期越發弄不明白了,宋琬這穿的是什麼,為何好端端的,把自己裹得喘不上氣?
然後他摸索到了一個結帶,綁縛她胸口的元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