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二狗離開後,唐婉滿臉疑惑地看向唐哲,不解地問道:“哥哥,你為何會突然將他邀請過來呢?咱們家所存的木炭數量並不多,如果你真的忙碌到無暇顧及,我也能夠前去幫忙,別小瞧我,百十來斤的擔子我還是挑得起的。”
這時,陳秋芸微笑著插話道:“婉兒啊,你呀,還是不夠了解你哥哥呢,他這個人吶,心地善良,最見不得他人受苦受難啦,哪怕自己都還餓著肚子,心裡頭卻總是惦記著別人有沒有飯吃。”
說著,她輕輕地搖了搖頭,但那笑容裡分明透著對唐哲這種品性的讚賞與疼惜。
實際上,陳秋芸又何嘗不是如此呢?唐哲明白這一點,就連唐婉對此也是心知肚明的。
唐哲坐在凳子上,神情悠然,慢慢地開口說道:“二狗他們一家子過得真是太不容易了,命運多舛啊,如果我們不出手相助拉他們一把,恐怕他們很難熬過這個冬天。
今日我從縣城返回家中的途中,路過打尖坳那個地方時,看見二狗就快要被凍僵在路邊了,那一幕場景,瞬間就讓我回想起前些日子自己在巖口遭遇的險境,當時若不是有解放叔出手相救,只怕此時此刻你們怕是再也無法見到我。”
講到此處,唐哲的聲音略微有些顫抖,眼眶也不禁微微泛紅。
而聽到這些話的陳秋芸和唐婉,同樣雙眸溼潤,心中湧動著難以言喻的感動與酸楚。
唐哲緊接著又開口道:“我心裡一直這麼認為,如今咱們已經不用再忍受飢餓之苦啦,大家同屬一個大隊,理應相互扶持、互幫互助嘛。
而且啊,二狗這個人真挺不錯的,之前隊裡上工的時候,他做得並不比那些壯勞力差,卻因為成分問題,幹一天下來,只能得到五個工分,你看他今天挑的這一擔炭,比我挑的還要多!”
唐婉由於年紀尚小,心中難免有些擔憂,不禁插話道:“但是哥,他們家的家庭成分可不太好呀……”
等她說完,唐哲便果斷地打斷了妹妹的話語:“妹子,那些不過是過去遺留下來的歷史問題罷了,跟二狗本人其實沒有太大關聯的,再者說,申二公雖然在大隊裡經歷過一些事情,但據我所知,他從來沒有故意傷害過任何人吶,你年齡還小,很多事情可能暫時理解不了,但只要再過個幾年,隨著閱歷的增長,你自然就能夠看得透徹、想得明白了。”
當然,更多的是隨著土地的包乾到戶,地主富農這樣的成分也慢慢被淡化出人們的記憶中。
聽到大哥如此堅決地表明態度,唐婉也就不好再多說什麼了。
她沉默片刻後,開始在腦海中認真回想有關申猴子的點點滴滴。
想來想去,似乎除了每次大隊裡放露天電影時,看到申猴子總是被五花大綁著推到臺上接受批判鬥爭以外,確實未曾聽聞他有過任何作惡的行徑。
當申二狗拖著那個沉甸甸的麻袋,一路氣喘吁吁地回到家中時,申猴子依舊如同往常一樣,安靜地坐在灶膛前,身前那跳躍的火苗映照著他那張佈滿皺紋且寫滿滄桑的臉龐。
灶臺上擺放著一隻破舊不堪、缺了一角的土碗,碗中赫然躺著兩塊被掰成兩半的油香粑。
看到這一幕,申二狗心中已然明瞭,不用想也知道,一定是姐姐申大鳳和爺爺申猴子每人僅僅吃了半塊,而將剩下的特意留給了自己。
“公!我給咱弄回吃的啦!”申二狗難掩內心的興奮與激動,大聲地向申猴子喊道。
這些年來,他不知道已經討過多少次飯了,走街串巷,見慣了世人冷漠無情的白眼和嫌棄厭惡的表情。
然而,今天卻遇到了像唐哲那樣慷慨大方之人,這實在是太出乎他的意料了。
即便是以往去到那些沾親帶故的堂叔堂伯家裡求助,幹上半夜的活,最多也就是能讓他自己勉強吃上一頓半飽的紅苕或洋芋而已。
說罷,申二狗滿心歡喜地將肩上扛著的麻袋輕輕放在申猴子面前,並迫不及待地解開了袋口。剎那間,一股熱氣撲面而來,只見滿滿當當的一堆紅彤彤的紅薯立刻展現在他們眼前,彷彿散發著誘人的香氣。
而在麻袋旁邊,還靜靜地放置著一個小巧的布袋子,申二狗告訴他這裡面可是白花花的大米。
“你從哪裡弄來的?二狗,咱家雖然窮,千萬不能走歪路,不要看公經常挨批鬥,但是公的心直,從來沒有做過壞事,那些批鬥我的人,哪個敢在臺上說一句,他們沒有做過對不起人民的事情?”
申猴子突然見到這麼多糧食,一下子對申二狗防備起來,生怕他走錯了路,嘴上教訓的話說個不停。
“公,這些都是我用力氣換回來的,我去幫唐哲家幹活,挑炭,他就給了我這麼多糧食。”他出門之前就已經說過一遍了,是去幫唐哲家。
但是唐哲家的情況,申猴子心裡也清楚,聽說唐自立被野豬咬傷,家裡已經好幾天不見冒煙了,怎麼會拿得出這麼多糧食來。
申二狗見他還是不相信,拉起他的手說:“公,你要是不相信,就和我去唐哲家親自問一下。”
申猴子嘆了口氣,他是被批鬥怕了:“公肯定相信你,就是怕你走歪路,只要你心正,咱們哪怕是餓死,也不會去做偷雞摸狗的事情,只要你這些糧食來路正當,公吃到肚子裡,腰就變得直。”
申二狗點頭應了一聲,繼續說道:“對了,公,唐哲叫我還要去幫他,現在就要過去,我叫姐起來給你做飯吃,今天晚上,吃苕箜飯。”
說完,又走到大鳳的房間門口:“姐,我還要出去,你起來給公做一下飯。”
大鳳應了一聲,把被子裹在身上,穿著一雙破了幾個洞的布鞋走了出來,告誡他:“二狗,你去幫人家,要見紙打紙,千萬不能讓別人說我們家的人偷奸耍滑頭。”
“姐,我知道啦。”
出了門,天空又暗了下來,霧濛濛的只能看到幾十米外,又開始下凜沫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