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瀾月總算知道為什麼當時迎她們進去的那位夥計話音裡有遲疑了。
過去四十……不,七十年,傅瀾月一直是個安分守己遵紀守法的好孩子,從來沒去過這種地方,頂多上輩子在小說,這輩子在話本里看到過。
她拿著那張手帕,彷彿拿著顆燙手山芋,一個哆嗦就不小心給脫手飛了出去。
現場霎時間又是一陣人聲嘈雜,伴隨著桌椅大挪位的聲音,大概是忙著爭那張名伶的手帕去了。
臺上的歌伶卻不高興了,這還是第一次有人拒絕她的邀約。拒絕也就罷了,竟然還在這大庭廣眾之下,把她的帕子扔了出去。
歌伶抬手一撥四弦,那自帶擴音功能的升降臺立刻把歌伶的憤怒給廣而告之,四下瞬時安靜下來。
這時候,夏清露幾人才知道自己是跑來了個什麼地方,慌慌忙忙站起身拉著傅瀾月就想往外走,歌伶卻一眼就看穿了,連忙伸手一指,“把他們給我攔住!”
酒樓大門便竄出兩個黑衣人雙劍相交擋住了門。
臺下眾人交頭接耳,大概沒見過這種主動來花樓,被歌伶拋了橄欖枝,卻還一副唯恐避之不及的樣子。
傅瀾月皺起了眉——她神識一掃就看出,這兩位黑衣人有修為,而且境界不低,起碼是引靈巔峰。
隔境界如同跨山越海,引靈,哪怕是引靈巔峰和築基都有著天壤之別,更別提和道成比起來了。
傅瀾月的這句“境界不低”,是相較於一般散修而言的。
四大州仙山外很少能看見修士,是因為修煉要靈氣。
引靈境引靈氣入體淬鍊,是會消耗靈氣的,每跨一個境界,都需要大量的靈氣融入修士的循環之中,因而門派不允許修士在仙山之外的地方升境界,否則會造成人間靈氣虧空,帶來生靈塗炭。
人間靈氣就那麼點兒,凡人用一點、花草植株用一點、動物生靈用一點,就快拿沒了,哪兒還有多餘的去支撐修士修煉?
駐人間的修士大多是在人間守義樓,那都是有門派供應靈石的。
靈氣不足,很難修出個什麼名堂,不因為少靈氣滋養變成奇形怪狀的就不錯了。
作為散修,能修煉到引靈巔峰這個高度還沒爛皮爛臉,多半是有人在背後提供靈石。
這種事其實不少見,金陽的權貴們幾乎家家都私養修士,可問題是——一個邊城的酒樓老闆,他養修士做什麼?
他哪兒來那麼多錢去養?
傅瀾月轉瞬之間腦子裡羅列了無數種可能,但她那群真正不諳世事的師姐們可想不到這麼多,只是有些驚訝於這裡會有引靈巔峰的修士,又有些惱火一個小小酒樓竟敢攔她們。
脾氣火爆的梁夢河已經一劍出鞘,被傅瀾月神識疾手快地按了回去。
“你幹什麼?!”梁夢河橫了她一眼,卻發現這人壓根接收不到她嗔怒的眼神。
傅瀾月猶豫片刻,轉身走到臺前。
“客人酒還沒喝幾盞,怎麼就急著要走?”臺上的歌伶嬌笑一聲,一身白衣被她穿出了十足的風情。
她款款走向傅瀾月,那升降臺便頗有靈性地向下降了三寸,仍比傅瀾月高,須得微微向下傾身,才能以平視的角度去看她。
歌伶輕輕勾起傅瀾月的下巴,似情人耳語:“怎麼……是怕我承香館吃了小郎君不成?”
“說笑了。”傅瀾月毫不憐香惜玉地把歌伶的纖纖玉手摘下來,“姑娘的歌很好聽,承香館的酒也好喝,只是在下幾位還有要事。”
歌伶狀似委屈地咬了咬唇,“是真有要事……還是不要妾身?”
可惜她這一番姿態是作給瞎子看。傅瀾月無奈道:“你難道看不出來我是女的?我沒有磨鏡之好。”
她身形高挑,今天又是男裝出行,一眼看去被認成男性也不是不能理解,可只要不是接近她這樣瞎的,細看之下就能看出她沒有喉結,胸前也不是全然沒有起伏,要分辨出她的真實性別應該不難。
而且她都開口說話了,總不至於聽聲音還聽不出來吧。
可這位歌伶就像聽不懂話,不甘心道:“那又如何?我不信你兩眼空空。”
傅瀾月心裡一動,卻很快冷了臉,她正要嚴詞拒絕,四周突然傳來驚呼。
酒樓大門大搖大擺走進來一個青年,那青年錦衣玉冠,不像烏郃本地的服飾,反而像金陽哪家公子。
半束的長髮打著微卷,臉上掛著的笑容因為兩頰的嬰兒肥少了幾分風流,多了幾分丰神俊朗,手中一把摺扇晃動不停,一出場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哎呀,這是怎麼了?大家以和為貴,以和為貴。”青年搖著扇,狀似幾分驚訝。
他在夏清露幾人面前頓步,拱了拱手,“真是不好意思,給幾位仙長帶來了不好的服務體驗,今日幾位在承香館的消費免了,另再送兩盒月餅點心——尋風,快叫人去拿。”
傅瀾月聞言猛地扭過頭。
幾位師姐倏然紅了臉,連夏清露都愣了愣,忙道:“沒、沒關係。”
眾人這才注意到他身後還跟著個黑衣男人,竟像影子似的,一點兒存在感也沒有。他接了命令,立刻默不作聲地消失了。
青年接著往前走,傅瀾月感覺他最後停在了自己身邊,頓時警覺起來,卻聽那人對歌伶無奈道:“你就不能讓我省點心麼。”
方才還咄咄逼人,不讓客人從了她決不罷休的歌伶一下子熄了火,不敢再造次,只噘了噘嘴,“人家喜歡她嘛。”
“你呀……”那青年笑笑,而後才轉向傅瀾月,拱手道,“這位仙長,南姒是我家花魁,脾氣是任性了點,卻並沒有惡意。如有冒犯,我代她向你道個歉。”
傅瀾月在縛眼黑綾下的眼睫動了動,激起一陣癢意,此刻連頭疼也顧不上了,面上卻還得故作冷靜,平靜開口問道:“還未請教這位道友尊姓大名?”
青年眯了眯眼,翹起的頭髮彈了彈,仍舊是笑模樣,語氣不變,答道:“哎呀,慚愧……鄙人姓周,只是一個生意人,烏郃區區承香館老闆,‘請教’二字還真是抬舉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