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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惩戒

辰末巳初,天台山上云气并未如往常一般渐渐退散,只山脚下青羊宫周围略见清明,从半山腰望去,浓雾仍是浓郁的紧,越往山势高险处,则更加稠密的像是化不开,在冬日里瞧来,虽不甚寻常,却仍在常理之中。

深山里,难兄难弟完全听不见一丝一毫周遭的声音,只有彼此粗重的呼吸和自己鼓锤般嘭嘭的心跳,眼里的景象却丝毫受不到液化如实质的浓雾的影响–黑罗刹的面容无比清晰的呈现在他们眼前,或者说,印在了他们的心里。

鼻根以上,是一方白骨,眉心处嵌着枚玄色髓珠,无时无刻发散着黑色雾气,当目光移向珠子时,耳边便响起阵阵吟号,段段鬼哭之音,听的人汗毛倒竖,心神俱丧。

在往上瞧去,便是颅骨与发际自然交汇处,陡然凸起一块矢状隆起的骨骼,向脑后延伸过去,上面还残留了些许黑朽的筋肉,杂乱如枯枝败草的头发一簇一簇的粘附在仅剩不多的头皮上。

山根两侧,自然是那双不断涡旋着,由内而外缓缓喷射着闪烁火光的一双魔瞳了,只是这对眼睛并非如他们预想的那般陷在骷髅的眼洞里,而是漂浮在这张渗人鬼脸之前,随着黑罗刹头部的轻微动作而略有位移,二者间伴有几不可察的时间差,形成了道道火光残影,加上每只眼睛内嵌着一大一小的重瞳不停旋转,二人只觉无论是自己的目光抑或全部精神都慢慢陷入其中,难以自拔,只得强迫自己移开眼睛,继续朝下看去。

更出乎意料的是,一支猪鼻也似的长吻突兀的映入眼帘。鼻子与脸部相接处开始生出浓密的短毛,透过毛发,可以见到宽圆的鼻体上通体泛着层叠的褶皱,到鼻头便戛然而止,猪鼻只有半截—–由鼻尖始斜至喉管讫,是一面巨大且齐整的创口,原来鼻孔应有的圆洞被拉出漫长的截面,漏出黑褐的内里,这是血涸后的色泽,二人忽的明白,为何先前黑巾包裹下,鼻子处显现出鹰喙的样子。

喉管深处伸出一条黑紫长舌,因无有下颌托着,无力的垂于颈部,伴随着黑罗刹的移动,竟生出略微伸缩的异样幻觉,令人作呕。

如此骇人之相本应率先引起他二人的瞩目,许是那双眸子太过暄目,又或者别的什么原因,二人自上而下,无有巨细的缓缓的欣赏了黑罗刹的尊容,对比起直如恶鬼的渗人模样,他残留的脸颊上的蓝白山魈纹样似乎不值一提。

不知过去多久—-自从黑罗刹施放了牵机之术后,雷、庄二人便失去了对周遭环境的一切感知,包括时间的流逝—–黑罗刹终于开口了。

他—它显而易见缺失的口腔似乎并不影响吐字开声,尚存的喉舌苟延着耷拉朽烂,绝不会使人对其产生一丝功能性的期待,而那副苍老嘶哑的声音依旧不疾不趋的和缓送入脑海,想必是什么传音入密的法门,这门功夫向被视作奇巧淫技,二人虽未修习,但总算略有耳闻,并不值得大惊小怪。

令他们震惊的是黑罗刹的言语——“没错,我就是你们心中所想之人,钧天玄火天尊。”

二人尚未消化这句惊人之语,传闻钧天妖道三百年前聚众揭竿,呼啸中土,连结数省,煊赫绝世,与官军交战数月,可说是轰轰烈烈,逼得抚冥国主割地求援,然则陡忽之间太一魔教销声匿迹额,史上只聊聊几笔,载其于荧惑神宫一役,被两国联军围剿,诸班首脑教众尽皆伏诛,无一身免,偌大声势,从此烟消云散。

岁月轮转,江湖上追浪逐沙,风骚沉浮,三百年前的旧事,早已如黄沙层埋,故垒倾颓,鲜有人知,仅有些故老旧闻,神怪志异,流传一二,谁知今日。。

一阵桀啧怪笑打断二人思索,“两个精乖娃儿,本尊数百年来,首次屈尊降贵,与人尽诉衷肠,尔等岂可游缰走神?”声音全然不似方才老迈之音,充满狠厉奸诈之感。

但见雷千钧左手慢慢抬起,掐住自己右手拇指,略一使力,“咔啦”一声,竟是撅折了一指,接着如法炮制,将右手五指一一折断,而后又像是失去了对双手的控制,两手一起跌落腿面。紧接着仿佛是打开了疼痛的阀门,脸上顿现抽搐苦痛的神色,霎时憋得通红,牙关紧咬,却发不出一丝声息。

“小小惩戒,不成敬意,乖娃娃可要认真听讲哦。”庄之严见师弟受到如此惨刑,顿时心生极大快意,又联想自身,不免惴惴,忙收摄心神,目光向恶鬼瞧去。

黑罗刹燃焰之眼也同时向他瞧去,二目相对之际,垂坠于颈的黑腐长舌竟然斜斜抬起,似乎是想做一个微笑的表情,称赞他孺子可教之意。

魔眼略停一下,又缓缓抬高,跨过浓雾,向远方瞧去,显见是陷入了回忆,眼神划过阵阵迷离,又过了一会,才恢复了苍老的声音,开口言道:“就从我阿娘开始说起吧!”

雷、白二人脑中忽然出现不住变幻的画面,心神无法控制一般,随着黑罗刹的声音,完全沉了进去。

我阿娘名叫阿秀,从小时起,便不知阿娘家里姓什么,只知道她原先在镇里方财主家里当绣娘,年岁渐大了才嫁于我爹,乡下一个叫瘸腿张的铁匠。

阿爹腿其实并不瘸,只是略有些跛。阿爹待我不好,却疼爱弟弟,五六岁时,我便日日捡柴,帮爹赶集卖镰、犁,再大些,便伐树劈薪,每日里劳生累死。可弟弟什么活都不用干,我知道,我是家里长子,将来要克绍祖业,从小多吃些苦,长大才能继承爹的手艺,弟弟还小,我从不怨恨爹娘。

因为我日日劳作,自小便没什么玩伴,家在村里住的也偏,阿爹性子孤僻暴躁,与邻里来往极少。十岁时的一日,早早的我带上手斧上山伐树,路过村口时,有几个小孩儿绕着土地龛追逐打闹,见了我便纷纷停下,呼朋唤友:“快来瞧,瘸子家的傻大个来啦!”我那时虽只十岁,却身强体健,汉子长大,几近成人。

我性子那时候憨直的很,懒得搭理一群乡愚顽童,便快步走过,谁知这些孩子顽劣的紧,捡过地上碎石,纷纷向我丢来,我佯作追逐,便四散而逃,一边逃窜,一边不停吆喝:“瘸子家的野种打人啦,瘸子家的野种打人啦!”

我听他们这样辱骂我,很是气恼,小孩儿们奔的倒快,一晃神就跑了个干净,我越想越气,索性折返回去,想向娘告状。

快近家门,便听生铁捶打之声,往日阿爹总是过了巳时才起身打锄锨农具,我便起了好奇之心,从篱笆向家内瞧去。只见阿爹将弟弟抱在膝上,扶着弟弟的小手慢慢敲打着一口铸铁大锅。阿爹笑的好开心,边笑边说,“我们小柱真聪明,这么小就会帮阿爹补锅啦”。

我从没见过阿爹对我这样笑过。阿爹也从没让我摸过他的铁锤。我的心碎了,我不由想起自己的面孔和阿爹真的不像,阿爹也对我真的不好。我丢下手斧,疯跑了出去,脑子里全乱啦。

我向山上跑,鞋都跑丢了,可我也不知道脚扎破了,只是一直跑,一直到山腰里,实在接不上气了,我抱着手边的大树,哭的伤心极了。

一直到日头快落山,我才回到家里,阿娘一见我被枝条划烂的衣衫和血肉模糊的双脚,一把把我扑在怀里,那时我已比阿娘高了半头啦,我一时鼻酸,也哭了,心里想着,没事,张铁栓,我还有阿娘。

“很好笑吗?我那时的名字,的的确确就叫张铁栓呀,我阿爹没念过书,自然不懂起什么好名字,倒是你,雷千钧,又有什么好听了。”言语本是十分平淡,可忽然间换回了青年的狠辣,“叫你好好听讲,偏又胡思乱想!”

雷千钧眼中漏出恐惧的神色,这些年来,虽有归藏无极功与道炁参合掌两大神功加身,养气正意的法门也苦修不缀,心底却知自己心魔早在,往往旦夕间就侵入泥丸神宫,总有一日,便会陷入疯魔,永无醒转之时。然而,眼前这妖魔似乎比自己还要疯上几分。

还在惊惧之中,便见左手向脸前靠来,由拇指开始,依次送入口中,牙关完全不受控制,渐次咬下,噗噗声中,将五根手指吐于身前,其中二指,仍有轻微的抽搐翕动。又过一刹,钻心剧痛再次袭来,人说十指连心,诚不我欺,眼皮一番,便要晕厥过去,然而剧痛却也戛然而止,脑中阵阵发麻,对肢体肉身的感知又一次彻底断绝,如果不是身前地上的五指,仿佛一切都没发生过。

鲜血和着涎唾顺着嘴角留下,左手断掌却反而血流渐止,依旧软哒哒垂于腿上,然而这一切,雷千钧既看不到,也丝毫感受不到,倒是对面半坐于地的庄之严全部收入眼底,同样察觉到这一切的,还有潜藏于地底的小小书童—-清风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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